六十
第十七章 血災不絕
抬眼看著崔六娘,靳百器有些歉然的道:
“打擾了大娘這麼些時日,我亦深為不安,離此之後,自得另有計較,至於何去何從,現在我還無頭緒,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崔六娘嘿嘿笑道:
“你怕是會錯意了,二當家,你以為我不再歡迎各位回住‘三疊崗’?”
靳百器忙道: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大娘,緣因拖累良多,於心難安,我們這麼一大夥人,總不好漫無休止的替大娘增加負擔,能夠在存亡分曉之前先找個暫且安身之所,才是道理……”
崔六娘道:
“那,還得帶著我老婆子一起。”
怔了怔,靳百器道:
“大娘一時不回‘三疊崗’?”
崔六娘笑得開開朗朗:
“不是我不回去,是回不去了,這趟出山我始曉得,‘大龍會’的人馬已經一把火將‘三疊崗’燒得片瓦無存,雞犬不留啦!”
靳百器眼皮跳動,唇角抽搐,好一陣之後,始強按激憤的心緒道:
“大娘,你倒沉得住氣,如此重大的事,竟壓到現在才告訴我!”
崔六娘形色安詳的道:
“早說晚說其實沒什麼分別,寨子橫豎已被燒光,焦急怨恨與事何補?倒是朝後的打算最為重要,一朝離開這片破廟,咱們好歹總得找個遮風避雨之處,不能窩在野地裡討生活呀!”
靳百器痛心的道:
“都是我們害了你,大娘……”
擺擺手,崔六娘十分灑脫的道:
“別這麼小家子氣,提什麼我害你、你害我?二當家,朋友交來是做什麼的?房產傢俬都為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要有機會,盡可再添置,情份道義可是花多少錢也買不到的,往後,千萬莫再這麼說。”
靳百器陰著臉道:
“‘大龍會’真是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可惡可憎到了極處—一”
崔六娘道:
“二當家,這是樁小事,還是你的身子重要,好好把身子調養過來,不但復仇雪恥、振興基業有望,到時候還可騰出功夫去燒他們的房子,‘大龍會’不是老喜歡放火麼?咱們也給他放把火玩玩!”
靳百器苦笑道:
“還是大娘你看得開——”
崔六娘提高了嗓門道:
“看得開也好、看不開亦罷,反正已經是這麼個場面了,莫不成還能去號淘大哭?所以他們放火之後,下一步,就該防著我們去放了,不燒‘大龍會’一個滿堂紅,叫我如何甘心?”
靳百器若有所思的道:
“有關這一招,大娘你也算是行家。”
格格笑了起來,崔六娘道:
“行家雖然不一定談得上,門道相信絕不比他們差,二當家,等著瞧吧。”
靳百器忽然表情一凜,急問道:
“對了,大娘,你原在‘三疊崗’留下的一干舊屬呢?可有他們的消息?”
崔六娘嘆了口氣,搖頭道:
“只知道寨子燒光了,留守山寨的人下落如何,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但願他們當時機伶些,早早拔腿開溜,別遭了對方毒手,我就阿彌陀佛了……”
靳百器傷感的道:
“恐怕不太容易,‘大龍會’向來行事周密,手段毒辣,大娘的人又疏於戰技,久離攻防之術,在有心與無備的情況下,後果甚是堪慮……”
銀盆大臉上浮著一抹暗影,崔六娘僵麻的笑了笑,音調低沉: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凶吉俱是定數,且看他們各人的造化吧!”
這不是看得開,悟得透的問題,亦非天性豁達的自然反應,這乃是無奈、乃是怨嘆,是心餘力拙下的嗟呼,崔六娘的感受,靳百器深為了悟,唯其了悟,也就更覺愧疚了……
“青牛嶺”山坳子裡的這片破廟,歲月在其間度起來就顯得枯寂與漫長了,尤其人們的情緒苦悶、心境陰鬱,眼瞅著前途茫茫,萍飄無寄,就難免倍感落寞,越覺淒涼,日子過得不但灰蒼,亦竟透著那等的晦黴了……
數著辰光,而辰光又悄然逝去十多天,算一算,山坳裡已住了一個多月。
這十多天來,靳百器的內傷大有起色,身體己近痊癒,他走路不再倚重枴杖,行動之間又差堪恢復了往昔的矯健利落,當然,崔六娘的照拂關切功不可沒,“狼婆子”極有信心,她明白一切的希望都寄託在靳百器身上——不論是匡復“鷹堡”的希望、或者是她自己重建家園的希望。
半個多月以來,崔六娘又曾出山三次,可是,外面卻風聲平靜,一無異處,不僅是“鷹堡”各方面的消息冷寂下來,甚至連“大龍會”那邊的動態亦毫無所聞——
好像“大龍會”也和“鷹堡”如今的情況一樣,將自己緊緊隱蔽起來。
深秋初冬的時令了,氣溫不只逐日降低,連仇恨與鬥志彷彿也跟著進入朦朧的冬眠狀態,消沉似乎是隨著飄零的黃葉一起到來。
兩個不速之客,便也在這一天闖進“青牛嶺”的山坳子裡——不,不能說他們是闖進來的,明確的說,他們是被請進來的,因為他們並沒有發覺山坳子內的山神廟,當然更不曾看到住在廟中的這一班殘兵敗將,就在他們掉轉馬頭,意態怏怏的準備離開的時候,恰巧被“鷹堡”派出去拾檢柴火的一個小隊所瞥及,立即十分禮貌的把這二位來客引來廟口,並通報靳百器傳見。
帶著一小隊人出去檢拾柴火的頭領,乃是范明堂,他引來的客人,竟是久不相見的“無相算盤”牟長山和他的寶貝兒子牟鼎!
靳百器親自迎了出來,與化敵為友的牟長山四目相對,驟然生起滄桑無限,世事無常的感觸,彼此雙手緊握,不勝唏噓。
引領客人入廟,穿過前殿左右兩排簡陋破舊的鋪卷,來到神案之側,沒有茶水,只就著幾隻髒爛的草編蒲團,靳百器神色歉然的肅客落坐。
牟長山是坐下了,牟鼎卻垂手站在一旁,和范明堂相對而立;牟長山未曾開言,先行遊目環顧週遭,這一看,不禁看得他鼻酸心愴愴,連連搖頭。
靳百器端詳著牟氏父子,看得出他們爺倆風塵滿面,形容稿悴,不但臉色在黃中透黑,腮頰的髭根斑虯未修,甚至衣袍也都污皺不堪,像是多日不曾換洗了。
千咳一聲,牟長山語聲瘖啞的道:
“靳兄,實不相瞞,為了查訪各位下落,卻是把我父子找得好苦……”
靳百器有些不解的道:
“牟兄如此急於相尋,可有要事?”
牟長山浩嘆一聲:
“我是罪孽深重啊,靳兄,為了還報你搭救一雙小兒女的恩德,在我得悉‘大龍會’的可能動態之後,乃即遣林妙前來知會於你,也好叫你心裡有底,有所應變,哪裡曉得‘大龍會’的實際佈署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們洩露出來的消息純係煙幕,目的在混諸視聽,造成假像,以收聲東擊西之效,可恨連我這等老江湖竟也一時失察,墜入彀中,不但自己受了矇騙,還將這等不實內情快報與你,害得各位因此估計錯誤,陷身重伏,落了個如此淒慘的結局……靳兄,我真是愛之實以害之,衷心愧疚,不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