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 帝京下了大雪。

白日里的忙碌過後，夜晚皇宮所在之處燃起了焰火，雖然因為天氣原因比不上往年，但從侯府所在的位置看去，仍能夠賞到一番美景。

雖然臨近深夜，但府裡依舊熱鬧，忙碌了一整年, 該領的賞錢領了，該得的好處得了, 守歲間隙，人人臉上都可見笑臉。

姚青坐在花廳，身前是咕嚕嚕滾燙的熱鍋子，手邊是沈惟錚費盡心思尋來的南邊鮮果, 賞著外面冬雪，耳邊是人念遊記的聲音，這個夜晚安靜卻不孤寂。

沈惟錚頂著風雪回來時, 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平常又溫馨的畫面。

今日-他本來可以在家里呆一整天的，但東宮太子那裡臨時有事宣他過去，所以即便今日是除夕，他照舊得忙碌公務，無暇陪伴新婚妻子。

不過好在太子是個有心的人，給了他不少賞賜, 且多是南邊進貢而來的珍品, 拿來給她尋個樂趣再合適不過。

“你回來了？”姚青聽到動靜, 回頭看人，沈惟錚風塵僕僕的模樣讓她想起多年前某次他風雪夜裡歸家的場面，那年冬天尤其的冷，滴水成冰，他回家時一雙手腳都生了凍瘡，看得她和兩個孩子心頭難受得很。

她過去接了他解下來的披風，盛了碗紅泥小火爐上煮沸的熱湯，“先喝口湯暖暖身子。”

花廳中碳火熱力熊熊，沈惟錚身上冷意很快散去，尤其是兩口熱湯下肚，忍不住愜意的軟下了身子。

廚下之前準備好的除夕宴很快流水般呈上，沈惟錚雖然很開心她等著他一起，但也不免要多說兩句，“天這麼冷，你自己先用就是了，不用等我，且時間久了對胃腸不好。”

姚青只是笑，“我之前用了些點心，並不太餓，再說，年夜飯總要等你一起用才好。”

這家裡就只有兩個人了，要是再分開來吃飯，就更沒什麼意思了。

用完除夕宴後，兩人開始守歲，沈惟錚接了丫頭念遊記的差事，黏在姚青旁邊把-玩著她的手指，順便唸書。

外面雪越下越大，沈惟錚突然道，“我前兩日見了陸怡。”

猛然在沈惟錚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姚青還沒反應過來，她迷茫疑惑許久，才意識到沈惟錚說的是八皇子妃長清郡主。

她沉默了會兒，才接了話茬，“她找你是為了八皇子的事？”

以如今八皇子不得聖心的形勢，陸怡向沈惟錚開口，無非是藉英王的人情助八皇子起復，上輩子沈惟錚是一直支持八皇子登位的，一方面是因為他鎮守邊關，並不摻和朝廷黨爭這攤渾水，是個純粹的武將，另一方面則不外乎是英王父女的關係。

姚青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沈惟錚回答，她不免轉身看他，就見沈惟錚神情格外複雜的看著她，神情中隱隱有些難言的沉鬱。

“怎麼這樣看我？”她疑惑。

“沒什麼。”沈惟錚似是想說什麼，但最後也只留下了這輕描淡寫的三個字。

“陸怡希望我能幫八皇子重回朝堂。”沈惟錚道，“我沒答應。”

“以前的你會答應的。”姚青道，“英王那裡你怎麼交代。”作為沈惟錚敬重的恩師，她很清楚這個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否則當年不會投靠支持八皇子。

“在知道陸怡出手挑撥我們夫妻關係之前，我會看在恩師的面子上幫她，但如今，我不落井下石就已經足夠善良了。”沈惟錚道，“如果恩師以此質問我，我自有說辭。”

事實上，他也只在她面前這樣說，以他睚眥必報的脾氣，不回報陸怡的“厚愛”是不可能的，既然她曾經給自己備了大禮，那麼禮尚往來，他也會送她和八皇子一份大禮，只是這些卻是不能對她說的，畢竟，她現在是越來越不喜歡這些瑣碎了。

她如今話越來越少，整個人越來越沉靜，他雖然希望她能夠多一些精神，卻絕不會是因為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姚青聽完沈惟錚所說，只安靜的點了點頭，“這些事情你心裡有數就行，隨你怎麼處理，我沒意見。”

夜半時分，新舊交替，兩人各自飲了一杯辭歲酒，算是告別舊歲，迎來嶄新的一年。

院中早就準備好的煙火在清出的空地裡點燃，劈裡啪啦的熱鬧聲音過後，眾人彼此道好祝福，就這樣度過了除夕。

“說說你的新年願望，明年你想要什麼？”沈惟錚抱著人低聲耳語，說完才發現如今已是新年，“不對，應該是今年你想要什麼。”

他聲音裡俱是笑意，“說吧，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如果我想離開你呢？”姚青多喝了幾杯，這會兒氣氛鬆快，她難得的開起了玩笑。

身後依靠的懷抱瞬時僵硬-起來，就在姚青以為沈惟錚又會像以往一樣受不得激的時候，他手上摟緊了她，低聲道，“如果這是你的新年願望，我當然要滿足你。”

姚青驚訝且不可置信，忍不住對上沈惟錚的眼睛，從那雙壓抑暗沉的眼睛裡她看出了這人並非真的打算放棄她。

果不其然，沈惟錚輕輕嘆了口氣，繼而道，“我滿足了你的新年願望，那你是不是也應該滿足我一下呢？”

“你說。”姚青等著看他的把戲。

沈惟錚帶著酒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的新年願望是，希望你只離開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再回到我身邊。”

這下子，姚青忍不住笑了，她當真覺得沈惟錚比從前聰明許多沉穩許多，只能說過去種種真的是讓他長進了。

不過這種長進於兩人而言都是好的，否則他們現在相處不會如此平靜祥和。

對姚青來說，她所求不多，能這樣安穩平和的度過每一日，大概就是幸福的極致了。

唯一的缺憾，是兩個女兒不在身邊，如果他們在，當真是再圓滿不過。

守到第一聲雞啼響起時，被厚重冬雪覆蓋的帝京之內開始熱鬧起來。

新年伊始，大家穿著盛裝，帶著親人與年禮開始親族之間的來往拜年，大街小巷之間到處可見走親串友的馬車與人群，街道上是此起彼伏的道賀聲與祝福聲。

姚青坐在馬車上，和沈惟錚一起回宣平侯府拜年，她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喧鬧世界，此時的帝京，四處到處流光溢彩，很容易就能驅散人內心的沉鬱與孤獨，她多看一會兒，似乎就連心情都好上許多。

對於回侯府後可能遇到的刁難姚青早已有心理準備，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老夫人根本就沒見他們，只讓人傳話說身體不適要休息，雖然那來傳話的丫頭不免要重複一通老夫人曾經對姚青說了許多年的“訓導”，只是在沈惟錚極具壓迫力的眼神下，一番話重複得磕磕巴巴，早沒了半分氣勢。

姚青耐心聽完，就見那丫頭帶著人頭也不回的快速走遠，似乎生怕多待一秒鐘就會被日漸可怖的大公子收拾。

至於丁氏那邊，姚青更是看了一場好戲，似乎是二房新納的姨娘來正房請安時跌了一跤，這肚子裡懷著金疙瘩的姨娘鬧騰得二房整個院子都不得安寧。

不過是幾個月沒回來，府裡就這麼熱鬧，姚青見到自家姨母不免要問上兩句。

說起這個，林氏臉上是怎麼都遮掩不住的笑，她拉著外甥女湊在一起低聲說小話，“我跟你講啊……”

將事情聽了個大概得姚青只覺得嘆為觀止，眼神不免落到了沈惟錚身上，換來沈惟錚溫柔一笑。

她移開眼神，心下嘆息，難怪老夫人和丁氏沒空為難她們，實在是這兩個看似好了半輩子的女人現在終於反目成仇內鬥了。

老夫人的娘家侄孫女不知怎麼就成了二房的新姨娘，還未婚先孕，不止丟了老夫人的臉面，還惹了丁氏好大的怒火。

要知道丁氏向來將丈夫看得極重，否則當年不會聯合老夫人屢次欺辱打壓沈惟錚的母親，只是，丁氏看重的是丈夫，而對老夫人來說兒子才最為重要，一旦兩人在這上面有了分歧，這之後的事情不難想像。

尤其是兩人都是一心提攜母家的人，老夫人掌家時母家受益，後來丁氏掌權，面上雖照舊，但實際上在掌管中饋時同樣撈了不少補貼娘家，陳年舊事就這樣一件件翻扯出來，再加上一個懷著身孕興風作浪不懷好意的姨娘摻和，兩面不是人心有怨氣的沈二爺無論再做什麼都只是火上澆油了。

對此，林氏平日里看足了熱鬧，就連心裡已經不怎麼在意這些人的姚青聽了也有幾分爽快，只能說，安排這件事的人對那兩人的性情知之甚深，打蛇打到七寸上。

關於這件事，姚青沒問是不是沈惟錚做的，她只要知道，這兩人日後再不會成為他們生活中的麻煩與阻礙就好了。

因為大雪，本該在初五舉行的燈會一直推遲到了初十，那天晚上，天氣晴朗，皓月高懸，帝京之內處處燈火通明，視線之內彩燈萬盞，皇宮之內燃燈放焰，姚青和沈惟錚並肩走在街道上，手上提著一盞他今日送的蓮花燈。

這盞燈不復他曾經送過的那兩盞富貴華麗，只是一盞再普通不過的漂亮燈籠，沒有不菲的寶石，也沒有璀璨的外表，平平無奇到可能只需要幾文錢。

但姚青很喜歡。

她親眼看著這盞燈是如何從沈惟錚手上誕生，看著他手上被竹篾割出了幾道傷口，然後失敗了一個撇除了兩三個較醜的，最後得了一個這麼平平無奇的蓮花燈。

“這燈不好看，我還是再給你買一盞漂亮點的吧。”忍了許久，沈惟錚終於沒忍住，和路兩旁那些花燈相比，和身邊走過的其他姑娘婦人提著的花燈相比，這盞普通的花燈實在是配不上那麼好看的她。

雖說他起初充滿雄心壯志的想要親手給她做一盞漂亮花燈，也盡了全力，但在短暫的得意過後，最終還是羞恥佔了上風，他的手藝實在是不怎麼樣，看久了還會越看越醜。

姚青躲開他搶燈的動作，“這盞就可以了。”

貴精不貴多，她要的也不過是這麼普通的一盞燈，和他真心實意的陪她逛完這個燈會罷了。

沈惟錚看她許久，見她始終沒有改變心意的打算，只得由她去了，只是臉上不免露出笑容。

“既然你喜歡，那就算了。”

他所求，無非是她喜歡，如今已然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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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之後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