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年, 整個帝京都熱鬧起來。
各地商會早已組織起一場又一場的特產會, 趁著年末百姓們手裡有錢的功夫, 將堆積如山的貨物換成白花花的銀錢。
姚青按部就班的處理完府中採買打掃等諸多瑣碎事,帶著人去了園子裡賞花。
花園中沈惟錚專門闢了一角栽種梅花, 適逢冬日,臘梅盛開,枝頭上或黃色或紅色的花朵隨風搖曳,暗香撲鼻, 煞是動人。
前陣子沈蕾平安生下了她同聞程的長子,如今正在坐月子,姚青平日里時常去探望,今日來園中賞梅就是為了剪些花插瓶送去給她觀賞。
除去表姐那裡,姨母也要送, 她心中盤算著往來的人家, 將一支剛剪下的梅花遞給丫頭放好。
年關將近,這兩日沈惟錚都比較忙,他如今已不打算再回邊關,按照陛下的意思,大約日後會將驍龍衛交給他, 如今的指揮使應當也是這麼想的, 平日里對他極為器重。
伴隨著帝王重用而來的,是無休止的忙碌時光, 雖然沈惟錚極為努力, 但新婚後依然沒能過上想像中夫妻日日相伴的生活, 不由得大為扼腕。
姚青早已察覺出這段日子沈惟錚心底那微微的煩躁,但客觀情況如此,她除了多安撫幾句,其他也做不了什麼。
所以,等她懷裡抱著梅花進門時,看到半躺在榻上面有疲色的沈惟錚也就不奇怪了。
她看得出,這人現在是拼命擠出了每一分時間來陪她,奈何天不遂人願,時間上確實可憐得很。
她放下花,走到軟榻前站住,如今天冷,雖然屋內燃著火盆,但就這麼睡在這裡,還是容易受涼著寒的。
錦被蓋到半途,她的手被抓-住了,原本閉眼安睡的人睜開一雙清醒的眼睛,就這麼自下而上的看著她。
“你醒了?”姚青試了試,沒能抽回手,只能無奈的低頭看他,“回來用飯了嗎?要是累了,先用點吃食再睡,若是晚上還要出門,我再安排。”
沈惟錚沒說話,只是換了個姿勢將人抱在懷裡,窄小的軟榻上,兩人擠在一起,即便隔著衣衫,姚青都能感受到這人身上散發出的蓬勃熱意。
她有些不自在的動了下,很快那人低頭吻過來,先是霸道強勢,很快變成溫柔纏-綿,她氣息被掠奪乾淨,最後只能柔弱無骨的躺在人懷里平复呼吸。
耳側是沈惟錚一聲重過一聲的急促心跳,姚青靠在他胸膛上,抓緊了手中的布料,兩人成親到現在一直未圓房,她知道沈惟錚想更進一步,兩人從前也是做過許久真夫妻的,但不知為何,她如今是真的還無法接受兩人親密的在一起。
她在態度與神智上是接受了現狀的,也接受了從前與現在發生的種種,但不知為何,身體卻背叛了主人的意志,一直在告訴她自己還未準備好。
所以,姚青心裡明白了一個事實,她其實還未真的準備好再次和沈惟錚成為真正的夫妻。
她可以接受他們在一起相依相伴,接受一些不過分的親暱,但若以夫妻來論,終究是少了點什麼。
就像現在,她接受他的吻就是親密的極限了,更多的,她不由自主的抗拒與拒絕。
如果是從前的沈惟錚,大概不會放縱她太久,只會在短暫的容忍之後按照自己的步調走,但現在,比起自己的需求與渴望,他可能更看重她的想法與態度。
至少,因為她的拒絕,他從未說過什麼,就算有些焦躁,也並未讓這種情緒成為他們之間的隔閡與阻礙。
“晚晚,我很想你。”背後的長發被人輕柔的梳理,耳邊是低啞溫柔的親暱聲線,“你呢,有想我嗎?”
姚青的猶豫只持續了短暫的一秒,她如實回答道,“有。”
這個字像是宣戰的信號,很快迎來了又一輪親吻,直到一刻鐘後她腰酸背疼的從榻上起身,掩著自己又紅又腫的嘴巴頭也不回的去了內室,一切才偃旗息鼓。
沈惟錚的輕笑聲越過屏風傳入內室,姚青理著滿是褶皺的衣裙,無聲的嘆了口氣。
現在這樣,說不上好壞,但日子平靜無波,兩人心無嫌隙相敬如賓,姑且算得上是令人滿意吧。
或許是曾經的複生與怨懟耗盡了她的情緒,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平穩冷靜,一顆心淡然得彷彿下一瞬就能遁入空門。
她不知道沈惟錚對此如何做想,自己對現狀卻是很滿意的,並且,不大希望改變。
陪她用了一頓晚飯,親自將梅花插瓶擺在房中後,傍晚時沈惟錚又再次離了家,只是離開家之前不忘佔足便宜,讓姚青一晚上都沒能出門見人。
月上中天時,烏雲漸漸遮月,外面有了雪花落地的簌簌聲,姚青從夢中醒來,隔著幔帳看到外面隱約燭光。
她撩起幔帳,看到了站在火盆前烘烤身上冷意的沈惟錚,“你回來了?”
“吵醒你了?”沈惟錚回頭,幾步走到近前,“這麼晚忙完本該待在衛所裡的,只是我心裡記掛你想回來,就大晚上的回了府,外面這會兒下了大雪,你好生待在床-上別下來,我讓人再添點兒碳火。”
姚青老實待在床-上,看丫頭重新添了碳,屋子裡漸漸暖和起來,沈惟錚也終於洗漱好上了床榻。
剛才還沒覺得,如今離得近了,兩人睡一個被窩,沈惟錚身上那清晰的胭脂香氣呼吸可聞,讓姚青愣住了神。
濃郁的玫瑰香氣,氣味清雅雋永,顯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高級香料,和她平日里用的也並不相同。
沈惟錚已經換過衣裳洗漱過,身上還留有如此清晰的香氣,顯然用這香的人曾經和他十分親密,甚至有可能是坦誠相見的。
姚青的失神持續了許久,直到耳邊被人輕輕一吻,“在想什麼,這麼專心。”
想你身上的香味,姚青心道,她推開沈惟錚黏得太近的頭,一時間思緒繁亂。
她腦子裡又想到兩人曾經因為納妾之事鬧過的幾次矛盾,更久遠的甚至追溯到當年的亳州之行,或許香味喚醒了某些記憶,她記起了當年某天晚上他夜歸時身上的滿身脂粉香味。
當年兩個人都生氣得厲害,彼此冷落,她根本不在意他身上的香味是從哪裡沾染的,也不在意他在外面有沒有碰其他女人,只是懷-孕時聞到那種香味格外的噁心犯嘔而已。
這次,她情緒依舊不算激烈,同樣不大在意香氣的問題,只是突然就開口問了一個問題,“當年在亳州時,你和我因為納妾之事吵架後,你去了哪裡?”
沈惟錚停下梳理她長發的動作,認真想了想,“其實記不太清了,我只記得你懷著心兒遇險難產,我在你身邊陪你時你推開了我的手…… ”
“是有這麼一回事。”姚青道,“我還記得那天晚上你回來,身上有很重的脂粉香氣,是因為和我吵架生氣所以去了青樓嗎?”
她並非質問,也並不是想要追究前事,只是突然間很想知道這個答案而已。
想知道她痛苦惶恐難過的時候,這個身為孩子父親她的丈夫的男人去了哪裡。
沈惟錚沉默了,她說得這麼明白,顯然讓他想起了多年前舊事,同樣,她要的答案也在。
這種沉默顯然讓姚青誤會了,她心中有了答案,也沒了談下去的心思,“我知道了,事情既然都過去了,就沒必要再——”
“不是。”沈惟錚截住了她的話茬,“答案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不想她誤會,也不願意讓過去的事成為她心中刺,將曾經打算一輩子隱瞞的實情緩緩道來,“當年,你能陪我去亳州,我很高興,我知道你在京里待久了膩煩,就想帶著你一起出門散散心。”
“那時候你懷相不錯,身邊還有我在,我覺得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就放心的將你放在城裡,每日里專心剿匪。”沈惟錚的聲音在夜裡聽來有種難言的沉鬱,“你那時候因為懷-孕,每日里從不用胭脂水粉,我想著要讓人制些好一點的適合孕婦用的拿來送你,誰知道……”
餘下的話他沒說,但兩人都清楚,之後他們因為納妾之事突然就鬧了矛盾,還沒和好就又出了城中遇險和生女難產兩件事,兩人關係一度到了冰點。
姚青看著昏暗的床帳緩緩眨眼,耳邊沈惟錚繼續道,“那天我一氣之下,摔了所有製好和尚未制好的胭脂水粉,在工坊呆了大半夜,後來想起你還有孕在身,就半夜裡回了家。”
真-相如何姚青已不在意,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最後一句話上,“回家”這個詞比任何話都更能觸動她,她在這句話裡看明白了沈惟錚的心意——
對他來說,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人都是戀家的,所以他總是想著回來,也想著她。
她心中猶如溫泉水淌過,熨帖難言,心臟一聲聲的跳動著,訴說著自己被溫暖到的感觸。
於是,本來打算隨意揭過的事情她也攤開來說了,“你身上的香氣,是女人嗎?”她覺得沈惟錚會喜歡她這麼問的,畢竟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更在意這些事。
果然,沈惟錚的聲音沒了之前的沉鬱,有微微的笑意,“女人的話,是有一個。”
姚青不為所動,聽他繼續說,果然,就算賣關子沈惟錚也堅持不了太久,他笑著道,“此刻正被我抱在懷裡。”
“至於香氣,是出去抄家時在鄧州商會看到一個不錯的胭脂買給你的,只可惜和人動手時灑掉了。”他猶有遺憾,過了會兒卻又笑了,“東西雖然沒了,不過香氣沾在我身上也是可以的,只是要勞煩夫人多碰碰我,好彌補我這個遺憾。”
沈惟錚從不油嘴滑舌,但今日這麼來一遭,姚青也不覺得討厭,她窩在沈惟錚懷裡,聽到了外面的北風呼嘯聲和雪落聲。
“今年你能在家裡過年嗎?”沈惟錚從前忙碌,許多時候並不能一起過年,他們真真正正待在一起過年的次數並不太多。
“能的,我早就和指揮使說了,否則你以為我這段時間為什麼會這麼忙?”對於在家裡過年,沈惟錚同樣有執念,有許多年,他守在邊關時,除夕夜裡遙望京城,想的都是她此時在做些什麼。
有她時,想她,有了兒女後,多想一雙兒女。
總之,他的家在這裡,根也在這裡,而他無論走得多遠,終究會回到這裡。
畢竟,這裡有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