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陸一心那天是早上十點的課， 和方永年一起吃了早飯， 坐地鐵到學校的時候，發現宿舍大樓門口很熱鬧。

　　圍了很多人， 竊竊私語的， 圍在人群正中間的， 是她的捨友李小安。

　　「看什麽看？」李小安的個子比一般女生高很多，人長得又出挑，站在人群中特別顯眼， 「你們都沒事幹了？」

　　很多人一哄而散，剛剛走進宿舍大門的陸一心因爲外套太長太大又站在正中間一下子就變得特別顯眼。

　　李小安憤憤的瞪了陸一心一眼， 蹬蹬蹬得跑上樓， 頭也沒回。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陸一心皺皺眉。

　　「怎麽走了。」捨管大媽戴著老花鏡從值班室走出來， 嗓門很大，「李小安，你還沒簽名呢， 走什麽啊！」

　　陸一心站在後面努力想要縮小存在感。

　　「你把這個表格拿上去給她，讓她簽了名再給我。」捨管阿姨沒有如她所願，拽著她外套的帽子，孔武有力。

　　陸一心苦著臉回頭。

　　「另外你幫我問問，那個人要真不是她弟弟，他下次再過來我就報警了。」捨管阿姨臉色不太好看，「這一大清早的鬧成這種樣子影響太不好了。」

　　陸一心唯唯諾諾， 不知道該說什麽。

　　大家都散開了她才注意到， 宿舍門口一片狼藉， 地上都是飯菜，還有保鮮盒的碎片。

　　「你說說看這個李小安，把這裡弄成這樣自己倒跑了。」捨管阿姨拿著掃帚嗓門變得更大了。

　　陸一心覺得，樓上肯定都聽到了。

　　大家來來回回的表情都很話裡有話。

　　「我……拿去給她簽名。」陸一心打算開溜。

　　剛才蹬蹬蹬跑上樓的李小安拿著宿舍裡的簸箕和掃帚又衝了下來，第一件事就先抽走陸一心手上的表格。

　　「多管閒事。」她瞪她。

　　陸一心一個晚上被方永年捋順的毛瞬間又炸了。

　　「誰要管你的事。」她頂回去，繞過地上那灘飯菜徑直上樓。

　　吳齊在宿舍門口探頭探腦，看到陸一心來了，衝她笑了笑，表□□言又止。

　　陸一心身上還帶著剛才被李小安激出來的火氣，沒打算再跟吳齊打招呼，從她身邊直接擠進寢室，打開櫃子開始拿今天上課需要的書。

　　方永年這種學霸太可怕了，十點的課他七點半就把她弄到學校了……

　　她一點都不想在這個寢室裡再待兩個小時。

　　「你……有沒有看到李小安的弟弟？」吳齊在寢室門口探頭探腦的看了一陣子，回頭問陸一心。

　　陸一心沒搭理她，把櫃子裡的書弄得啪啪啪的。

　　「李小安的事情在其他寢室裡傳的很難聽。」吳齊關上了寢室的門，因爲陸一心沒搭理她，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太自然。

　　陸一心轉頭。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會到處嚼舌根的人，但我們畢竟是一個寢室的，這事如果你完全不知道，別人問起來誤會會更深。」吳齊猶豫了一下，「而且，我也欠你一個道歉。」

　　陸一心沒說話，不過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再也沒有乒乒乓乓。

　　「我剛來的時候就知道我們寢室裡有李小安，她跟我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在我們那裡很有名。」吳齊說得很快，像是怕下去掃地的李小安突然跑上樓一樣，「我當時特別害怕，因爲我們那裡很多人都說，李小安的爸爸是黑社會的，她這個人脾氣也很不好，高中裡和人打架曾經把人從樓梯上推下去過。」

　　陸一心怔了怔。

　　想到李小安在軍訓的時候和她打的那場架，她覺得李小安做出這種事也挺有可能。

　　「我來報到的時候看過宿舍人員表格，你們大氣科學的有兩個人，只有我和李小安是其他系的，所以我就……」

　　地盤意識。

　　陸一心腦子裡突然就冒出了這個詞。

　　她的方永年真聰明，她當時微信裡什麽都沒說，只是說有點不和，他就已經一針見血了。

　　「我成績不是特別好，考上這所大學是剛剛卡著分數綫上的，我就是想在這四年裡能安安心心讀書，不是你想的喜歡拾掇人吵架。」

　　她就是，找了個相對來說更强硬的墻頭而已。

　　陸一心沒吭聲。

　　她不喜歡吳齊這種心理，但是她覺得，吳齊這回沒跟她玩宮心計。

　　「我也是這幾天才發現，關於李小安的那些謠言其實都是假的。」吳齊說完又看了一眼寢室門，聲音壓低了一點。

　　「李小安的爸爸不是黑社會，她爸爸很早就沒了，她媽媽改嫁了之後還生了一個弟弟。」

　　「她現在的爸爸好像有點精神上的問題，具體是什麽問題我也不清楚，但是反正就是以訛傳訛，李小安這個人脾氣暴躁不太好相處，每次有人提到這些事，她都是直接大打出手，久而久之，風評就變得越來越壞。」

　　吳齊喘了口氣。

　　「而且她很討厭她弟弟，今天早上就是她弟弟過來給她送吃的，結果被她一頓暴打弄得全宿舍都知道了。」

　　吳齊猶豫了一下。

　　「她弟弟看起來年紀只比她小了一歲……還有人傳說這是李小安爸爸還在世的時候，李小安媽媽和別人生的……」

　　這句話，她聲音放得很輕很輕。

　　說完之後，寢室的門就被踹開了。

　　李小安拿著簸箕和掃帚氣勢汹汹的站在門口，滿臉的怒氣。

　　吳齊的臉漲成猪肝色，呐呐的往後退了一步。

　　陸一心還在消化吳齊剛才說的那一堆信息量爆炸的話，反應有點遲鈍。

　　「天天的嚼舌根，怎麽沒把舌頭給吞下去。」李小安現在簡直是狂暴狀態，逮誰咬誰。

　　「我家怎麽樣關你們什麽事，需要你們兩個這樣關起門來聊？」

　　「年紀輕輕，一個個都八卦的跟廣場大媽一樣。」她把簸箕丟在地上，簸箕上面還有殘留的菜渣，一股油味。

　　「我沒有在嚼舌根。」吳齊十分委屈，眼睛都有點紅了。

　　她這次，真的沒有惡意。

　　她甚至還幫她說了好多話，因爲陸一心和她們是一個寢室的，她總覺得這種事應該都知會一聲，總不至於和別的寢室一樣，傳的天馬行空的什麽版本都有。

　　她已經很小心翼翼了。

　　她一開始知道真相的時候，還覺得李小安挺可憐的。

　　「我爸爸在華亭工作，因爲我考上了華亭的大學，所以我爸媽在華亭租了房子。」一直沒說話的陸一心突然開口，「我本來完全可以不用住在這裡的，但是我媽媽說，大學了需要體驗一下集體生活。」

　　「她說她現在回憶起來，覺得大學生活最美好的，就是在寢室裡的那段時光。」

　　她媽媽溫柔，說起那些事的時候，眼底眉梢都是懷念。

　　所以她聽話了。

　　哪怕出租房對面住的是方永年，她也老老實實的背著行李來過集體生活。

　　只是沒想到，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開學才一個多月，就撕了兩三次。

　　「我很不喜歡你們，一個脾氣太差，一個心思太多。」陸一心說的很直白，「但是我今天回來的時候還是跟我自己說，要好好相處，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段集體生活，我要好好體驗，好好珍惜。」

　　活著的每一段時光，都是值得被珍藏的。

　　這是她從她媽媽這裡學會的最重要的人生哲理，她活在當下，努力過的無怨無悔。

　　「吳齊跟我說那些話沒有惡意。」陸一心看著李小安。

　　「我不知道那些喜歡背後嚼舌根的人都傳了些什麽，但是我知道吳齊是因爲怕我聽信了那些傳言，才把這話告訴我的。」

　　「你可能討厭這個世界。」那麽複雜的身世，身邊一直有一些惡意的謠言，所以造就了李小安現在這種見誰都咬的性格。

　　「但是我喜歡這個世界。」陸一心衝李小安笑笑，「所以我不想跟你一般見識。」

　　「我們打過一架，還吵了好幾次，我覺得這也算是一種緣分。」陸一心站的很直。

　　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有一點方永年的影子。

　　「你討厭世界是你的事，但是你不接納這個世界，吃虧的人是你自己，對我，對吳齊都沒有任何影響。」

　　她這句話說得很慢，說完之後抱起手裡的書，打開寢室門。

　　走的時候，完全沒有回頭。

　　她一點都不氣了。

　　方永年教的，這不過就是地盤意識，不管是壞脾氣的李小安還是暗挫挫的吳齊，她們表現的那麽負能量，其實也只不過是因爲恐懼罷了。

　　她能表現的那麽游刃有餘，其實也只不過，她不想在寢室裡得到什麽，她和她們相比，她更無欲無求罷了。

　　她身邊有太多的榜樣。

　　那麽荒唐的失去了一條腿失去了事業的方永年，對她仍然溫柔。

　　父母都有了自己的新生活，獨自生活的鄭然然，租的房子還特意給她留了一張小床，她說她以後不管在哪裡，都會給她留個能睡的地方，她們要互相做對方第二個娘家。

　　鄭然然可能沒有了第一娘家，但是她也幷沒有像李小安這樣，憤恨全世界。

　　她在上課之前，給方永年和鄭然然都發了一張捧著心的裸體小猪。

　　她太幸運了。

　　她太愛他們了。

　　哪怕方永年隻回給她一個句號，哪怕鄭然然連個句號都懶得回隻回給她一個點。

　　陸一心抱著手機，捧著書，在大學的林蔭小路上，眼眶紅紅的抿著嘴。

　　這是她第一次真實的感受到她已經是個大學生。

　　她沒有方永年沒有鄭然然，自己解决了困擾了她整整一個多月的寢室生活。

　　不氣了。

　　她意猶未盡的撥通了方永年的電話，在他接起來的那一刻，對著話筒吼了一句：「我好幸福！」

　　方永年那邊一陣沉默。

　　「你爸剛走。」他其實臉都有點扭曲，就差一秒種，陸博遠就能聽到自己女兒對著他大吼她好幸福了。

　　「呃……」陸一心清清嗓子。

　　「不上課了？」方永年揉揉眉心。

　　她好幸福，他知道，她已經說了無數次了。

　　說的，他都快要産生同感。

　　「馬上去了。」陸一心笑眯眯的。

　　「不和寢室的人吵架了？」方永年聲音也柔和了下來。

　　「不氣了！」陸一心活力四射。

　　「我就是……好幸福。」她捧著手機，紅著眼眶。

　　「嗯。」方永年應了一聲，「我很高興。」

　　你能幸福，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