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怔了一下， 董嬤嬤才勉强搜腸刮肚地說道：「表姑娘對我們極爲寬厚， 人又仁慈……還……還體恤我們做下人的。」

　　陸宸在一旁聽著，突然覺得也許還是行軍打仗更容易些，便是排兵布陣用計謀略這些， 好像也比處理家事簡單，難怪人家會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這麽想著， 陸宸不由佩服又心疼地看了凝洛一眼， 凝洛正盯著那董嬤嬤的表情聽她回話， 臉色絲毫不見疲色。

　　「怎麽寬厚？怎麽仁慈？哪裡能看出體恤？你能不能說出一件事來？」

　　聽著凝洛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的問，董嬤嬤額上都滲出了汗來，她一件事也說不出來， 那表姑娘從來不會直接分配什麽活計給她們，她之所以說鐘緋雲寬厚仁慈，就是因爲鐘緋雲基本上什麽都不讓她們幹， 可這話能對少奶奶說嗎？

　　而凝洛從這董嬤嬤進屋後的表現和說的話已經在心裡有了眉目， 便讓人將這嬤嬤帶下去了， 却幷未放她回鐘緋雲院裡， 還另派了人手暗中看著鐘緋雲那院子， 免得打草驚蛇。

　　直到陸宸擁著凝洛躺下時他還如墜雲裡霧裡：「你不找到擾亂軍心的源頭殺一儆百嗎？」

　　凝洛在陸宸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殺一儆百只是讓她們明面上不敢再說什麽， 私底下誰能攔住她們怎麽想？」

　　「况且，你用殺一儆百這一招時， 不也配合著講明真相鼓舞軍心使用？」

　　陸宸贊許地一笑：「想不到你還懂這些。」

　　凝洛却困得隻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不管是三十六計還是什麽兵法，不管是兩國交戰還是治國齊家， 說來說去，需要去參透的不過「人心」二字。

　　第二日凝洛向陸夫人請過安之後便請陸夫人到鐘緋雲房裡，陸夫人似有不解，鬧事的婆子在陸寧和陸宣等人的院裡，去鐘緋雲房裡做什麽？

　　「『解鈴還須系鈴人』，母親不妨隨我一起去找找這『系鈴人』。」凝洛微笑著攙扶著陸夫人，前一晚除了親自問話，她還另派了人手去打探消息，倒是收穫頗豐。

　　陸夫人見她胸有成竹，又想著此事到底也是因那邊的婆子而起，便也隨凝洛去了。

　　到了院外却見陸寧等人院裡的婆子都等在了那裡，甚至連陸寧都聞訊前來了。

　　「都怪我這陣子沒好好管教她們才出了這樣的事，」陸寧忙上前攙住陸夫人的另一側胳膊，「跟我說一聲我駡她們幾句也就老實了，哪裡還用我大嫂當成個事來辦呢！」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眼看著也該尋門親事嫁出去了，怎麽想事情還這樣簡單？」陸夫人佯裝不滿地責怪道。

　　「誰也不知道你嫁人後會遇到什麽意想不到的事，如今便要多個心眼多學著點！」

　　陸寧聽了隔著陸夫人向凝洛抱怨道：「大嫂你看，我好心過來幫忙，却還要落一通數落！」

　　凝洛向她笑笑：「母親也是爲了你好，我若是平日裡能多用心些，如今也不用母親操心了！」

　　一行人已走近廊下，陸夫人聞言拍了拍凝洛的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話音剛落，鐘緋雲已經從房中迎了出來，向著陸夫人盈盈一拜：「有失遠迎，請夫人海涵！」

　　「怪不得你，」陸夫人繞過她繼續向屋裡走，「進屋吧！」

　　鐘緋雲看了看扶著陸夫人的凝洛的背影，抬脚跟了過去。

　　看著陸夫人落了座，鐘緋雲才一臉不知所以的神情問道：「不知夫人前來所爲何事？還……」

　　鐘緋雲掃了一眼立在門側的幾個婆子：「還帶了這麽多人？」

　　說我，鐘緋雲看了凝洛一眼，却見凝洛幷不接她的眼神，隻正視著前方某處，嘴邊似乎還帶了冷笑。鐘緋雲見狀雖面上沒什麽變化，心裡却暗暗氣起來。

　　陸夫人聽鐘緋雲問起，衝凝洛微微仰了一下下巴：「讓凝洛說吧，我今日只管聽只管看。」

　　鐘緋雲聞言又看向凝洛，凝洛的眼神終於向她看過來，却是輕飄飄地落在她身上。

　　「請表姑娘將院裡的婆子丫鬟一幷叫進來吧！」凝洛淡聲道。

　　鐘緋雲聽了這話却像是楞了一下，然後面帶難色地看向陸夫人。

　　陸夫人不解地問道：「叫進來就是了。」

　　可凝洛看出了鐘緋雲那一楞有多特意，而那一臉爲難的神色又多少帶了矯揉造作。

　　鐘緋雲聽了陸夫人的話又貌似無意地看了凝洛一眼，這才帶了幾分委屈輕聲道：「夫人有所不知，我怕是……怕是叫不動她們。」

　　凝洛眉毛一挑，陸夫人已經驚詫地出聲：「什麽？你叫不動院裡的下人？」

　　鐘緋雲點點頭，眼圈兒却紅了：「我原也不是陸家正經的主子……」

　　話沒說完，鐘緋雲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頭也轉向了側後方，像是不想讓人看到她哭似的，可眼眶裡的泪到底在她一轉頭的瞬間滴落了下來，衆人看了無不生出我見猶憐的感覺來。

　　凝洛站在婆婆身邊冷冷地看著，若不是這事她被牽扯其中，她真想搬把椅子坐下來好好看鐘緋雲唱的這齣戲。

　　陸夫人皺眉，她從前覺得鐘緋雲也算大方懂事，這一副柔弱委屈的樣子給誰看？倒好像陸家虧待了她似的。

　　「你也不是頭一次住在這裡，怎麽偏偏這次下人不聽你的了？」陸夫人看鐘緋雲扭著頭落泪，忍不住出聲質問道。

　　「我也不知道……」鐘緋雲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然後轉過頭，「也許是我來太多次惹人生厭了，也許是這次住太久大家都煩了，也許……」

　　鐘緋雲意味深長地看了凝洛一眼，然後才又垂下眼簾道：「也許是受了什麽人指使也說不定……」

　　陸夫人自然看到了鐘緋雲看向凝洛的眼神，她只是有些疑惑，她的兒媳不可能會針對一個投奔過來的表姑娘，那是什麽讓鐘緋雲誤會了凝洛呢？

　　「指使？你說有人指使你的那些下人怠慢你？」陸夫人多少生出幾分不喜來，這鐘緋雲一個外人，難道要來指摘凝洛？

　　衆人看在眼裡却不是如此，他們只看到平日裡寬厚端莊的表姑娘受了委屈，可表姑娘還不願意在夫人面前多事，哭也偷偷地不敢哭。

　　而且，表姑娘房裡的人怠慢，那也不是那些人的錯，大家都是做下人的，誰還不會揣摩一點主子的心思？

　　爲何從前表姑娘來住沒事，偏偏這少奶奶進了門就不好了呢？何况方才表姑娘看少奶奶的眼神又冤屈又害怕，想來此事是與少奶奶有關了！

　　鐘緋雲聽陸夫人語氣不善，忙又解釋道：「或許她們也幷未直接得到什麽人的授意，可她們也是會看人眼色行事的，若是有人存了什麽讓我不好過的心思被她們看了出來，她們會這麽做也不出意外了。」

　　屋子裡的衆人紛紛看了凝洛一眼，連陸寧都覺出鐘緋雲意有所指，不由直接開口問道：「誰會存讓你不好過的心思？在這個家裡能有誰的想法讓那些婆子丫鬟那麽在乎？」

　　凝洛一直沒有開口，前世她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鐘緋雲手裡，那還是她成爲冤魂之後才知道的事情。這輩子，却是和鐘緋雲的第一次交手，却不得不爲她的手段叫一聲好。

　　裝無辜裝可憐裝柔弱，鐘緋雲裝的太成功了，看這滿屋子人同情的目光便可以知道。

　　而除此之外，鐘緋雲還一環套一環的給凝洛出難題。別的房裡鬧事的婆子只是其一，若只是揪著鬧事的人處置，鐘緋雲躲在幕後看戲不算，凝洛還難以服衆。

　　如今凝洛帶了那些人來當著鐘緋雲的面解决，却在這個問題還未提出來的時候，先被鐘緋雲拋出了一個下人怠慢的事來。

　　鐘緋雲打的主意大概是將這潭水攪渾，然後隨便扯出來哪條能成立的話，凝洛管家不力的罪名便坐實了。

　　鐘緋雲微微皺了皺眉，陸夫人先前語氣不善或許還能理解，畢竟這個家從前是她管的，如今說下人們的不是也好像在打她的臉，可陸寧爲什麽不站在她這一邊？

　　雖然如此，鐘緋雲還是勉强笑笑硬著頭皮解釋：「自小鐘家和陸家常來常往，不管老太太還是夫人都對緋雲疼愛有加，就連府上的下人也都拿我和陸寧你一樣對待，所以此次出了這種事，我……」

　　鐘緋雲有意無意地又瞟了一眼凝洛，才收回眼神繼續說道：「我實在想不明白是爲何。」

　　可這屋裡的人却都想明白了，府裡上上下下，除了老太太和夫人，便都是聽令於少奶奶的了，可憐這表姑娘却還蒙在鼓裡。

　　「表姑娘，」凝洛終於開了口，她决定將主動權收回手裡，「你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了。別的房裡的婆子們聽說你這邊的婆子月例多了，我想讓她們出來對個質。」

　　鐘緋雲心裡暗暗生氣，她好不容易鋪墊了半天讓人們猜測她被下人苛待是因爲凝洛在背後搗鬼，凝洛却不接這個話茬換了話題，難道凝洛就不想洗清這種嫌疑？

　　「不用了，」鐘緋雲對上凝洛的眼神，二人的眼中俱都冷冰冰的，「她們的月例是公中發的，有沒有變多少奶奶自然清楚不過。」

　　這話又是說的模棱兩可，聽在衆人耳中就像是凝洛示意公中給鐘緋雲房裡的人加月例銀子似的。

　　凝洛一笑：「我清楚可別人不清楚，還是叫出來說明白的好，不說明白的話，這算個怎麽回事呢，表姑娘，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