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許老師呢?你怎麽在這?你不是跟老陸一張床嗎?」過了好半天,陸桑找到自己的聲音。
「我爲什麽不能在這?」
尾音一落,他一手撑在床上,驟然欠身凑了過來。眼前俊臉逼近,陸桑緊張地縮了縮脖子往後,沒什麽底氣地解釋,「我以爲旁邊睡著的人是許老師呢,要知道是你,肯定不會那麽動手動脚。我沒別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沈臨州說:「已經誤會了。」
陸桑急中生智,「那你還摸了我呢,我摸回去怎麽了?我們扯平了。」她一隻手指在他肩上戳了戳,「你退回去,老陸要起床了。」
他當然紋絲不動。
陸桑抬眼與他對視。
沈臨州一雙眼睛像兩口深潭,藏著數不盡的情緒與秘密似的,溫柔的眼瞼上系著鴉羽,又長又卷,漂亮得不可思議,簡直可以拍睫毛膏的廣告。
像他媽媽,陸桑不禁猜想。她不知不覺伸出手去,想戳一戳那片柔軟,半路却被他拎住手腕。
他一笑,迅速低頭。
陸桑慌忙一躲,他的唇險險地擦過她臉頰。
「歲歲。」不知怎麽地,沈臨州忽然喚了一聲。
陸桑心裡一咯噔,大白天的,沈臨州酒也醒了,他到底是多想念那個「舊情人」,這時候竟還要喊。陸桑鼓起臉,再這樣她真要生氣了。
她偏過臉瞪著他。
沈臨州不知什麽時候鬆開了她的腕子,伸出去的手在空中一頓,視綫在陸桑臉上停留半刻,然後才把不遠處的猫抱了過來。
陸桑:「……」
是她想多了。
過了會,主臥那邊響起老陸伸懶腰的聲音,又過了兩分鐘,客廳傳來他趿拉著拖鞋的動靜,最終在洗手間裡消失了。
陸桑眨了幾下眼睛,忽然「哎」一聲。
沈臨州:「嗯?」
「我們打個賭,不出十分鐘,老陸就會喊你。」
「賭什麽?」
陸桑笑著說:「賭你今晚的下榻之地。」
兩人安靜等了幾分鐘,老陸果然開始小聲喊沈臨州名字。
「臨州啊,臨州?你醒了沒有?」
沈臨州眉頭一跳,下床走了出去。
「臨州,厠所沒紙了。」老陸看到洗手間外模糊的人影,喊了一聲。
沈臨州:「……」
給岳父拿了紙,沈臨州再回屋的時候,陸桑正挪著屁股要下床,一見他就揚了下眉毛笑。
「怎麽樣,我贏了。」
沈臨州也笑,「願賭服輸。」
他過去把人扶起來,陸桑坐上輪椅,又指揮他,「幫我把手機拿一下。」她本意是欺負沈臨州好玩,沒想到他拿手機時低頭掃了一眼,臉上的笑意頓時散了一半。
「怎麽了?」她奇怪。
沈臨州把手機遞給她,「有人找你。」
陸桑接過一看,是她高中同學楚夏。
幾天沒聯繫,楚夏問她這幾天怎麽了,爲什麽微博、朋友圈一點動靜都沒有,陸桑低頭回復消息。等跟楚夏聊完,再抬頭的時候,沈臨州已經不在客臥。
楚夏跟她一樣,也畫漫畫,她有個好聽的漫畫作者名,叫半夏。楚夏很厲害,許多大熱的言情小說改編漫畫,都是她執筆。
她們互關了,是更新後第一時間點贊轉發的那種志趣相投的好朋友。
陸桑抓著手機有點疑惑,爲什麽沈臨州看到楚夏發來消息會不開心呢?難道他跟楚夏有什麽過節?按理說不應當,她高中畢業聯繫上楚夏以後,一直網上聯絡,面都沒見過,沈臨州應該不知道楚夏才對。
吃早飯的時候,陸桑帶著滿肚子疑惑偷瞄沈臨州,發覺他神色逐漸恢復如常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這天晚上,沈臨州却跟許老師光明正大在深夜換了臥室。
沈臨州剛躡手躡脚地在熟睡的陸桑身邊躺下,聽到不遠處的主臥裡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老陸:「哎喲嚇我一跳,怎麽是你?」
許老師:「是我怎麽了,你還想是誰?之前工作的哪個女同事啊?」
老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以爲臨州出去又回來了。」
許老師:「先睡吧,明天再跟你算帳。」
沈臨州忍不住一笑,陸桑被輕微的聲音吵醒了,揉揉眼,看到是他,問了跟她爹一樣的問題。
「怎麽是你?」
沈臨州頓時笑不出來了。
陸桑困得很,說完話就閉上了眼睛。
她做了一個古怪的夢。
沈臨州和江鐸竟一起出現在她家,還帶了禮物送她。沈臨州送了她一部手機、好像就是她現在用的那部,江鐸準備的禮物是一條項煉。
兩人的樣子都比現在年輕,沈臨州理了板寸,顯得五官鋒利,有種剛勁。而江鐸頂著一頭亂糟糟毛絨絨的卷髮,像隻大狗狗。
席間,他們與許老師、老陸相談甚歡、其樂融融,而她隻默默在聽,他們問到她時,她才點頭或搖頭,靦腆得很。
他們結伴離開時,她心裡有個聲音衝沈臨州喊,「江鐸哥,慢走。」
什麽東西啊……不過板寸沈臨州帥得有點過分了。
陸桑在半夢半醒中感嘆了一句,夢境飛快散去,她腦海裡一片空白,一覺到天明。
在家養傷的日子百無聊賴,過了快兩周,小崽子陸宸終於放暑假了。他一回來,兩間臥室頓時有點捉襟見肘,於是沈臨州提議,他跟陸桑回去住,他能把陸桑照顧好,陸桑低著頭沒反對。
吃午飯的時候,姐弟倆一開始很和諧。
陸桑不愛吃糕點、火腿腸、炒菜裡的肉,肉類也就快餐店的炸鶏腿、火鍋自助的五花肉、凉拌牛肉以及麻辣小龍蝦能入她眼了,蔬菜却是百無禁忌,而她不愛吃的那些,恰恰是陸宸的最愛。所以在一起吃飯,兩人不用爭不用搶,互相謙讓,畫面簡直可以做鼓勵生二胎的宣傳片。
不過兩個人好了沒多久,就吵起來了。
起因是陸宸說陸桑是「小矮子」。
雖然許老師總擔心陸桑長胖,但其實陸桑長得又瘦又小,一米六出頭的個子,九十斤不到的體重,有時再穿得年輕些,出門就會被人當高中生。
陸桑最討厭別人說她矮,矮怎麽啦?她吃他們家大米啦?
……仔細想想,她確實跟陸宸吃了同一家大米,但是大米錢也不是他掙的。
「你長得高就很好嗎,路上有樹枝、樓梯有提示、家裡開櫃門,你都得低頭,鳥糞飛下來先砸你,淋雨時頭頂的雨水都比我的密度大……」陸桑沒詞了,只好冷哼了一聲結尾。
陸宸「啪啪」給她鼓掌,對沈臨州道,「我就欣賞我姐這股不要臉的傻勁兒,這臉塗了不少防曬霜吧?」
沈臨州剛要開口,陸桑頂回去,「你嫉妒我膚白貌美就直說麽,看看你,在哪做的美黑啊,我朋友最近也想做呢。」
陸宸要氣死了,大喊一聲求助。
「媽,你管管你女兒!」
陸桑也喊,「爸,你管管你兒子!」
陸宸繼續,「姐夫,你管管你老婆!」
陸桑靈機一動,脫口道,「老公,你管管你小舅子!」
許老師:「……」
老陸:「……」
沈臨州:「……」
在許老師苦口婆心的勸說下,姐弟倆勉强吃完了飯,短暫地重歸於好。沈臨州趁陸桑沒注意,偷偷跟陸宸說:「別欺負你姐。」
陸宸嘀咕,「姐夫,不是我要欺負她,你看她戰鬥力多强,也就你能受得了。」
沈臨州說:「她跟我不這樣。」
陸宸奇怪地看著他,「姐夫,你的語氣怎麽好像很遺憾?」
「沒有。」沈臨州笑了一下,正色道,「她小時候應該是營養沒跟上,身體不好,吃得也沒你好,所以沒長個兒。」
「你怎麽知道?」
「我……我聽許老師說的。」
沈臨州那時得罪了「貴客」就等同於得罪了福利院的老師,那裡伙食本來就差,再加上老師對他有意見,給他打的飯都缺斤少兩。他正長身體,原來的量都吃不飽,更別說被孤立以後。
她就把自己的飯再分他一半。
那裡的小孩子難得吃一頓肉,偶爾湯裡有個肉沫都感恩戴德,她却說她不愛吃,把自己碗裡的都偷偷給了他。
「行吧,」陸宸想了想感嘆了一句,「姐夫,你對我姐也太好了吧。」
「你以後娶了老婆,不對老婆好點麽?」
「倒也是。」
下午他們要回沈臨州的房子,許老師從冰箱裡翻出一堆東西讓他們帶回家。她在冰箱角落發現一個系著的小袋子,撈過來一看,一大袋生花生只剩個底。
「陸桑!」許老師喊了一嗓子。
陸桑一哆嗦,單腿蹦著過去,「媽,怎麽了?」
「是你吃光的麽?」
陸桑眼珠轉了轉,「不是的,我爸炸花生米吃光了。」
「炸花生米,他天天吃?」許老師不信。
老陸及時出現,看了看許老師臉色,回頭衝沈臨州做了個手勢。
沈臨州快步走過去,說:「許老師,是我吃的。」
陸桑一聽,順水推舟地指著沈臨州,「對對,他愛吃生花生,除了老爸炸花生米,都是他吃的。」
沈臨州笑了笑。
你看這口鍋又大又圓,像極了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