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風起
柳栖白跟荷月離開後,桐月的日子仍然照舊。明州城比兩年前更加繁榮,整日車馬喧嘩,船舶來回穿梭。桐月的生意又擴大了不少,她沒有置辦田地房屋,只是將原來的兩條船賣掉,換了一條新式的、最結實的大航船。可容納數百人的那種。
堂姐端月對她的做法很是不解,她覺得人有了錢就買買田置屋,田和房子不會跑啊,怎麽能買船呢?
桐月也沒有向她解釋,她本身就是一個沒安全感的人。在這個時代感覺更甚。當她有了錢時,她不想在家鄉買地建房,因爲她覺得自己不屬於那裡,她說她要進城;可是在京城也是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買房,在明州還是。直到這時,她才察覺到真正的心結︰她的心靈一直都在脫離這個時代,像一滴飄在水面的油一直都融入不進去。她覺得無論哪裡都不是她真正的家園。
她和江星月都在為各自的事情忙碌。令人可笑的是,江星月因爲明面上休了端月,沒過多久便有許多媒人上門提親。江星月真是無言以對。她跟端月商量著,準備過些日子還把她接回來,但休書依然留著,以防萬一。
端月又建議她把江母接回來,說這都兩年了,她的氣也該消了。而且,若是母子不和,被有人發現來個彈劾她不孝會對她的仕途不利。畢竟,這個社會還是十分重視的孝道的。江星月其實早就挺思念母親,但又怕兩人見面又起爭執。她想了想,决定派一個可靠的下人去看望母親,探探她的口氣。如果她願意就接她過來。如果不願意,她就打算趁著卸任時順便回去一趟。
江星月剛處理完這件事,就得到從京城傳來的最新消息︰夏御史率先上書彈劾秦相,他一帶頭,衆臣群起而攻之。有彈劾秦相侵占民田、殘害百姓的,也有彈劾他貪贓枉法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飛到皇上的禦案,這些都還不算致命,但其中最犀利最致秦家父子於死地的是一封彈劾秦家父子謀亂和通倭的上疏。這封奏章寫得有憑有據,條理清晰。奏章中說秦府有巨大的地庫,裡面私藏兵器。通倭的證據,是從俘虜的倭人中審問到的。還有一個證據,就是秦世容身邊就有一個形影不離的倭人。一時間,朝野震驚。皇上龍顏大怒,當即命令新立太子著手調查此事。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秦家的地庫裡確實藏有大量兵器,還有不少良家民女甚至年輕美貌的男子,他們都是秦世容的禁臠。
秦相謀反通倭的證據確鑿,再加上民怨沸騰,皇上下令查抄秦府,家産沒少,秦相投入大牢。而秦世容則流放嶺南。消息傳出,百姓奔走相告,萬民歡騰。
秦相年老體衰,入獄不久就死了。至於秦世容,他沒出京城多久就被人給砍死了,官差隻找回了他的一條腿。秦家父子如此下場,以前跟著他們走得近的人自然也沒有好結果。許多人被抄家或是丟了官,還有不少人丟了命。連著白佑林也跟著遭了殃,被關在牢中。
桐月聽罷只是深深嘆息一聲,也不知說什麼好。
她在給荷月寫信時,附注了一句︰把那五百兩銀子還他吧,打點獄卒,讓他過好些。
她爲他能做的只是這些了。
不久,荷月回的信中寫道︰我去打點了。他非要見你,我說你不在京城,讓他有話跟我說。他說他有一個□□蘭的丫環懷了他的孩子,那丫環被人買走了,他說眼看自己就要性命不保,連後代都沒留下,一定要我幫他找到春蘭。我就跟說,你這具肉身都不是自己的,留不留後代又怎樣?
桐月看罷,倒也不覺得不奇怪。白佑林出生農村,對所謂的血脉後代看得十分重要。一個爲了拼兒子連生幾個女兒的家庭生出有這種思想的男人不是自然而然的嗎?
她想了又想,最後讓人帶話給荷月︰如果順手可爲就幫,若是太難就算了。
這天,她跟江星月談論起這件事。江星月淡淡說道︰「白佑林有這樣的結局也不足爲奇。」
桐月也跟著嘆︰「這幾年,我算真正感覺到什麼叫世事無常。」
那麽多人,起起伏伏,生生死死,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又眼看他樓塌了。
轉眼間就到了這年的春天,桐月再次寫信給荷月,不想回信的不是她,却是林家的一個夥計。他寫道,五小姐一個月前就帶人離京城了。桐月不禁奇怪,按照荷月的速度,又沒有貨物押運,她應該早回來才對,爲什麽還沒到家呢。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出什麽事?
桐月一連擔憂了幾天,有天半夜,荷月風塵僕僕地回家來了。
桐月和梅月看到她平安歸來是又驚又喜,梅月起床要去給她做飯,荷月也沒拒絕,一邊叫著餓壞了,一邊大口大口灌水。
桐月等她喝足了,才問她話。
荷月哪裡用得著她問,拍著桌子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先給你們講我在河邊的蘆葦蕩裡發生的事情。有一夥賊人不長眼,敢惹到老娘頭上,結果被我們給殺到老巢,我把他們頭領給火幷了,在那兒住了好幾天。要不是怕你們擔心,我就再多住幾天。」
桐月無奈地搖頭,不知說她什麼好。
說完這件最得意的,她又說起跟著柳棲白的見聞,她一臉可惜地看著桐月道︰「姐,你說你的口味真够獨特的,你喜歡的那叫什麽人,不吃肉不喝酒沒有別的嗜好,我到他家裡發現,他的臥房就像僧房,我就到處打聽,結果他家下人說,他們少爺以前真打算過要出家。現在不知道如何了。」
桐月有些驚訝︰「他不吃肉嗎?我不記得了。記得路上,他也沒特意說呀。」
荷月道︰「你愛信不信,反正跟我一起是不吃。我估計他以前是沒條件計較,現在有了。」
「很有可能。」
荷月誠懇地建議道︰「你要是喜歡他的長相,找個機會睡了他放下就完事,要想找個伴侶還是找個正常的,--對了,你還記得跟咱合夥做生意的錢了軒不?他問過你好幾次。」
桐月當然記得他。
「我覺得他還凑合。」
這時,梅月端來一大碗肉絲面,荷月也顧不上說話,埋頭一陣大吃。
吃罷飯,夜也深了,三人各去歇息。
次日,桐月帶著荷月去見江星月。
江星月見到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而是神色凝重。
桐月心中一驚,趕緊問發生了什麽事。
江星月沉聲說道︰「我覺得我可能要暴露了。」
這簡直如平地驚雷一樣,震得桐月心口發顫。
江星月接著解釋道︰「你記不記得我這次派人回去見我母親的事?」桐月點頭。
江星月又說︰「結果那下人回來說,老夫人和姨太太都說小姐上次就派人來過了。可是我從沒派過別的人。你說這些人是誰?他們想幹什麽?」
江星月接著往上說︰「你也知道,咱們先前玩的那些把戲,能騙得了無知村民,但騙不了朝中這些人精。我的破綻太多了。以前沒人注意,是因爲我一直默默無聞,現在明州治理得不錯,我在彈劾秦相這件事裡也立了功,柳栖白著人告訴我,說太子殿下曾提起過我,如果不出差錯,我任期結束後,就有可能升任東南兩省的布政使。我站得越高,注意我的人就越多。我的政敵也越多。」
桐月越來越心驚,她問道︰「那現在抽身還來得及嗎?」
江星月沉默許久,搖頭苦笑︰「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江星月的預測很準,這年的初秋,朝廷下令宣江星月迅速入京述職。他們誰也不知道此行是福還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