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非滿番外·無望 當受氣包遇上愣頭青(二)
這些日子無望谷冷的出奇,就算守谷的都不是凡人,可兩邊仙魔也不約而同的加了一層御寒的甲冑。
天上起了彤雲,無望谷北端漸漸暗了下來。這昭示著,魔境即將進入漫長的不晝天時期。
夏非滿的原身是一隻山貓兒,本來是喜寒體質。可每當這個時候,他的情緒都不大好,一張臉成日裡冷冰冰的。魔境將士一到不晝天,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付這位沉鬱的上司,沒人知道他怎麼會養成這樣的習慣。
就連他救命恩人的玄天也不知道。
不過,像玄天這種目空一切的人,本也不屑於知道。
夏非滿從小長在木行域,那是魔境僅有的山林。每逢不晝天,整個山上萬里冰封,山裡的蛇蟲鼠兔全都消失了蹤跡。它們在枯萎的草木底下打洞,躲得很深。
爪子刨遍了雪層,一無所獲。他餓急了,只好往靠近火行域的方向去。那裡幾個小村落因稍微暖和些,興許還能碰到一半個活物。
魔人們也這麼想。於是夏非滿撞上了他們的捕獸夾,帶著鋸齒的夾子陷入皮肉,兩條前肢很快腫起來。
幾番掙扎無果,他的紅瞳慢慢暗淡,只好聽天由命。
這半晌冷加上餓,就在夏非滿快失去知覺的時候,他才被人從雪窩裡掏出來。小小的身子幾近僵硬,尾巴懸在半空都不會搖晃了。
迷迷糊糊聽見那個抓著他的魔人嚥口水的聲音,然後他又被那人依依不捨的舉了出去。
「玄天上仙,您今日沒有渡魔炎給我,小的不知道怎麼報答您!這隻山貓兒是小的好容易抓到的,就給您吧,您不要嫌棄!」
那個人在地上磕了個頭,夏非滿隨著這個動作得以看見不遠處的一角黑袍。
而後那黑袍緩緩飄近,一聲答覆從頭頂傳來:「怎會,多謝。」
很快,夏非滿落入了說話人的手中。他不知使了什麼法子,捕獸夾自行脫落,夏非滿疼的「喵」了一聲,前腿整個紅腫起來。
「不過是隻走獸,靈力卻如此充盈,若能加以運用,倒是個修煉奇才。」
對於對方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話,卻讓夏非滿一生發生了巨大轉折,非但救他免於做下酒菜,而且從此他煉成人身,擁有了驚人的修為。在玄天篡位後,整個扶搖直上擔了魔境要職,成了人人羨慕的魔皇心腹。
就算他一時糊塗放走東華帝君觸怒魔皇,可仍然掌管整個無望谷的兵馬,讓人不敢小覷。
但就這樣風光無限,卻依然抹不去夏非滿記憶中最黑暗的色彩。
平日裡這些黑暗的色彩被俞生的死所覆蓋,可不晝天的夜幕一罩下來,他就算不想回憶,當年險些廢掉的前肢也會隱隱作痛,提醒他記起來。
夏非滿忍不住朝著無望谷的另一端看去,那裡落日的餘暉還沒有褪完。
魔境沒有所謂的「上天」,當然也不會得到任何眷顧。就連他渴望的日光,也只能仰人鼻息。
夏非滿忽然煩躁起來——他又在渴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了。
非滿,非滿,不圓滿。
為何尊上要給他起這麼一個名字,就連東華帝君都說這有求而不得的意思。
可是憑什麼?那個青陽害死俞生,觸怒了他的主子,還能悠然的享受那些日光?憑什麼他們這些人就得挨凍?
天色漸漸暗下來,青陽身邊一個小兵往一旁挪了挪,試圖追逐那最後一點暖意,堪堪把照在夏非滿身上的那點日頭擋住。等他注意到夏非滿不善的眼光時,像往常一樣不服氣的回瞪過去:「這太陽本來就不是你們的,瞪我幹什麼。」
青陽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這一端的魔境將士有聽見的,忍不住口出不滿。幾聲罵傳過去之後,頓時傳回來更多的罵。
青陽皺了皺眉,還沒有發話。夏非滿一語不發,手上掀起一陣風,直撲擋他日頭的那個小仙。
他刻意壓制靈力,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連青陽都沒有發現。
吵吵嚷嚷中,那小仙腳下一個趔趄,極其利落的撲進了無望谷的裂縫裡。
無望谷因是劃破虛空的存在,其中氣浪翻騰,這小仙法力低微,進去後非死即傷。
青陽延續了他盡職盡責的一貫作風,腦子還沒動,身子已先動了。一個惡鷹撲食之後,他已經追著那個小仙而去,極快的消失在夏非滿的視線裡。
魔境一個將士快意的拍手:「那個神仙初來乍到,不懂得裂縫的凶險,兩個都死在裡面才好。」
夏非滿盯著裂縫深處,搖搖頭:「此人是東極四使之首,裂縫不足以傷他多少。」
那將士扼腕嘆息:「這……唉!多好的機會啊。」
夏非滿默然,沒有挪開視線,卻忽的甩開披風,向前跨出一步,在那個將士的驚呼聲中,朝著裂縫一躍而下。
此時裂縫中青陽和那小仙已經落了地,小仙哆哆嗦嗦的道:「青陽前輩,是小仙連累你了。」
自從離開東極,青陽已經不再讓人稱呼他為仙使,改為前輩,倒也親切。
可青陽不是一個親切的人,聽了小仙滿含歉意的話,臉上並沒有多好看。「上去後,領二十鞭。」
聽了這沉悶的幾個字,小仙卻並不害怕,他擔心的只是眼下:「可是青陽前輩,我們……還能上去麼?」
青陽沒有立即回答,只是抬頭看看沒有一絲光亮的上空,而後低頭看看手裡的珠子。
定風丹。
他臨行時,玄英雖然一語不發,卻暗暗將這個塞到他手裡,如今剛好派上用場。這裂縫裡的氣浪如刀刃一般,今日若沒帶這個,他還真得脫幾層皮。
東極四使裡頭,也就他和玄英心細些。如今他走了,只留下玄英,不知君上那裡的事務會不會有所繁亂。
君上……
想起這個稱謂,青陽頓時攥緊了手中的珠子。
他至今還清楚的記得初次登臨時的情形。
彼時正是春天,他被九重天的神仙引著去紫府洲時,一片梅林中落花陣陣,那是他從沒見過的碧色梅花。
他驚呆了。
他修行數千載,當然不是為這稀有的梅花而驚,是因為花間的那個人。
一方乾涸的池子旁邊,坐了兩個容貌絕倫的上仙,正在執子對弈。一個著灰袍的神色冷淡,眉目桀驁,只對著面前人時,才會毫不吝惜的展露笑顏。
而另一個也的確擔得起這般善待,因他自己嘴邊的那抹笑顏本就讓人見之可親。
這人紫衣白袍,抬眼看過來時,淺色的眸被春日照得十分溫潤,似乎鎖住了風中最和煦的那一抹。
直到引路的神仙提醒他:「白衣的是東華帝君,另一位是來訪的玄天帝君。」
青陽才反應過來,忙跪下叩拜。
東華對青陽輕輕頷首:「這位就是今日登臨的仙友,快請免禮。」而後放下手中棋子,對灰袍人溫聲道:「師弟,你我才剛說要以四季命名,這就來了人。如此,我就給他賜名青陽。」
「好,不過……」玄天撥了撥棋子,看著他勾起嘴角,「後面兩個,得歸我。」
東華十分縱容的道:「隨你高興。」
於是四使的名字,也就這麼來了。
那時候青陽只知道東華樣貌一等一的好看,南方尚未平定,他隨著東華出戰幾回,漸漸知道了這位帝君的厲害。他天性冷淡,因此格外欽佩東華這種待人一視同仁的溫和。
人就是這樣,總是羨慕自己成不了的那種人。
過了不久,朱明來了紫府洲。因朱明性格外放,善於言辭,東華便將紫府洲上的許多事務都交給他。但朱明性子毛躁,因此大事上,東華總是會和青陽商量。每每出遊跟在東華身後,觀望著他的背影,聽著大小神仙投來的一句句「仙長」,青陽都覺得無比自豪。
從那時起,青陽便認為,紫府洲會是他一生中最留戀之地。
如今看來,竟有種先見之明的意味。
但青陽是真的不知道,二番仙魔之戰,他聞訊去無望谷追東華時會發生那樣的事。
東華輕易不會無視他,那次是真的氣急了。
不錯,與他親密無間的玄天,非但背叛天界自甘墮落,還當著他的面殺了那麼多神仙,若能無動於衷他就不是東華了。
可就算知道這些,青陽還是有一絲失落,他永遠也沒辦法和玄天比。
無論性格,還是身份。
他推了東華一把,他也被自己的所作所為震驚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從失落到消沉再到瘋狂的心緒,控制不住慢慢暗沉的雙眼,也控制不住雙手。
一瞬間釀成大禍,他眼睜睜看著玄天受傷,眼睜睜看著東華將青龍劍插入胸膛。
送東華救治時,他以為自己不會活著走出離恨天,可是大道祖說,他也是受害之人。
他瞞了東華幾百年,如今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今日就算不能活著離開這縫隙,他也沒什麼好計較。誠如東華所說「縱然再大的理由,也粉飾不了既成之事」。就算他是被人操控才去算計東華,可錯了就是錯了,該死就是該死。
正在晃神間,週身氣浪忽然出現波動,旁邊的小仙往頭頂一看,頓時驚叫起來。
青陽眉心一皺,夏非滿已經從天而降,面無表情的落在離他數步開外之處,衣角劇烈擺動。
那是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