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Case 1-2
作為刑偵隊的隊長,王立濤在W市公安局赫赫有名,是個一絲不苟的工作狂。和葉星宇不一樣,他已經基本拋棄了警察以外的個人氣質,如果今天楊辰見到的是他,可能會更加老實一點。聽完葉星宇的匯報,他一點都不驚訝,只派了兩個人去H大瞭解一下死者和楊辰的情況,然後交給葉星宇一個任務——把那本小說看了。
「……好的。」葉星宇只有老老實實又把網頁點開。讓他隊長這麼一個而立之年的鋼鐵直男看是不太可能了,還是他自己來吧。
在開始閱覽小說之前,他先把這回案件的筆錄讀了一下——
死者名叫林易遙,女,21歲,H大會計專業大四學生。自六月二十六日下午起出門去找工作,至今早六點半被人發現,始終沒有和其他人聯絡。她前往面試的單位在W市北面,當天晚上八點她離開面試地點,在監控中上了公交車,因堵車,直到十點半才到達學校附近的公交站。離開公交站後她一路小跑,抄近道消失在監控畫面中,隨後就失去了蹤跡。
初步屍檢表明,死者死於凌晨一點之前,十一點左右就應該能到達寢室的她究竟去了哪裡,哪個監控也沒有發現端倪。不一定是她的路線過於詭秘,學校的監控有一半都處於故障中,不然偷自行車的慣犯們也不會如此猖獗,據說最倒霉的,一個月就丟了三輛。
好在這次輿論控制得不錯,事件沒有立刻發酵,不然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一番,什麼案子都能傳成恐怖片。
想到恐怖片,葉星宇又記起手頭的「任務」,於是終於打開那本《切掉它的手指》。不同於現在流行的刑偵小說,作者走著一股子輕小說路線,還是傳統推理風,幾乎沒有他們警察局什麼事。故事裡的死者倒是和他們的案子有些相似,是一名女大學生。
「隊長,林易遙的社會關係我們簡單排查了一下。」年長女同事許旻的聲音飄進他的耳朵裡,「外地學生,父母都是農民,她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不在W市。臨近畢業,室友都找到了工作,她也比較著急,總在外頭到處面試。同學們表示她性格有點內向,沒有男友,每天除了找工作就是準備畢業。」
小說裡的這個死者要外向些,死亡當天還約了網友見面,但網友案發期間不在場證明充足,並不是犯人。
「楊辰呢?」王立濤問。
「他是個孤兒。」許旻回答。
她這麼一說,葉星宇的視線從屏幕上移開片刻,凝神聽著。
許旻也瞥了他一眼,語氣依然平靜,只比平時稍微添了點溫柔:「聽說小時候是孤兒院的孩子王……但挺懂事的,不是那種成天惹是生非的孩子。不願意被領養,高中以後考入寄宿制學校,領著一筆資助。」
「學霸?」葉星宇有點好奇,插了一句話。
「算是吧,成績不錯,不然也考不進H大了。」許旻翻著筆記,「不過和他說的一樣,痕檢表明他沒有徒手從五樓窗戶出門,除非他會一葦渡江和踏雪無痕。」
「說來你們可能不信……」坐在角落的孫李突然分外嚴肅地扶了扶眼鏡,一副有大事要發生的樣子,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以後,他才繼續往下說,「那個『局外窺視』是用楊辰的手機號註冊的,常用IP也是楊辰宿舍的,還是他本人。」
「……」所有人交換了一個心情複雜的眼神,不知道這個號稱「考試偶然抄近道的學生」,究竟是什麼牛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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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還在被這撲朔迷離的巧合繞得暈頭轉向,H大內部已經進入竊竊私語的興奮中,其中化工學院八卦傳播的速度尤其快,畢竟發現屍體的人就坐在宿舍裡淡定地打遊戲,其他人不可能不抓心撓肝地想聽內幕。
但他們剛正不阿、連班會簽到都不徇私枉法的鐵血班長豈是等閒之輩。雖然才剛出差回來,但他立刻就進入了戰鬥狀態,趕走一波又一波吃瓜群眾之後,他在班級群裡喊了一聲:「誰再進門硫酸伺候!」
「那你肯定捨不得。」冷不丁門口又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回和前頭興奮的、猶豫不定的、故作正經的都不一樣,它是撩人的。
班長高軒聽到這個聲音就腦殼疼,尤其是那個刻意撩上去的尾音,彷彿要把人的三叉神經勾出去彈琴。
「黃浩海大佬,您不能不問嗎?」他實在不願意對付這個小祖宗。
「不能。」這個叫黃浩海的魚一樣地滑了進來,並搭住高軒的肩,用泡妞一般在耳邊吹風的語氣說道,「你放心,我絕對不說出去。」
信他就有鬼。高軒忍著沒懟他兩句,他還蹬鼻子上臉,把剛買的雞翅丟了一包到高軒桌上:「吃好喝好。」
不收賄賂行不行?不行,這位闊少送出去的零食就像潑出去的水,成天在樓道裡像個外賣小哥一樣晃蕩,你不收只能丟進垃圾桶。
熱情成這個樣子,高軒都拿他沒辦法,只有放任他去摘楊辰的耳機:「楊辰,給我說說故事唄。」
「你打著。」楊辰利落地一推桌子,藉著推力把自己的轉椅推走了。
黃浩海立刻補到位置上,一個大少爺,就坐在一張楊辰平時放雜物的小板凳上,以一個大型犬搭桌子的姿勢夠著鍵盤打遊戲。然而這把遊戲正因為他坐下,忽然起死回生,增加了成噸輸出。
也不是楊辰玩的太菜,主要是黃浩海太厲害,要是職業戰隊買得起他的時間,他能立刻跑去打比賽。
現在這個寶貴的時間就花在楊辰身上了,為了聽他講一個玄乎的故事。
楊辰比在警察局的時候配合,雖然沒有提具體的時間地點,但單刀直入地講了屍體的所有細節:「那個女生穿正裝,應該是從什麼面試回來的;死因是窒息,有勒痕,還有指印,說明作案工具是臨時選擇的,不趁手;犯人腳步慌亂,但死者掙扎留下的蹬踏痕跡範圍卻不大,應該和死者有很大的體格差距。」
「咳……」高軒聽得毛骨悚然,恨不得他倆趕緊閉嘴。
楊辰瞥了一眼班長緊繃的背影,還沒作出反應,就被黃浩海遞過來的蛋糕盒子俘獲了。
「……」高軒決定投降,這個室友別的都好,就是非常喜歡吃甜食,喜歡得有點不正常。
「我沒有動屍體,但這個女生身上沒有口袋,應該帶了手提包,現在這個手提包沒有了。」雖然收了賄賂,但礙於和班長同一個寢室、以及指導員的叮囑,楊辰講故事的口味還是輕了很多。
「搶劫啊?」黃浩海語氣浮誇地問,眼睛沒離開顯示器。
「不是。」楊辰搖搖頭,小心地叉著蛋糕,沒有立刻接話。
「那是什麼?」黃浩海已經替他結束遊戲,從馬扎上轉過來仰視他,彷彿一個好奇寶寶。
「情殺。」楊辰的語氣神秘起來。
「為什麼呀?」黃浩海一臉驚訝,演足了好奇觀眾的戲,「林易遙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前男友,啊當然了,也沒有女朋友……為什麼會情殺?」
厲害了,什麼都給他打聽完了。高軒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直覺。」楊辰一邊說著,一邊非常中二地扶了扶眼鏡,和警察局的小網警有得一拼。
黃浩海的眼神一閃,但懂事地沒有往下追問,把話題岔到了屍體細節上:「那你看到了不怕嗎?沒吐嗎?不是說還切掉了手指嗎?」
「是挺難聞的……」楊辰一邊說,一邊用力嚥了一口唾沫,但還是在吃蛋糕,「我戴口罩了,沒用,手指……沒敢看。」
高軒聽到這句,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但黃浩海浮誇地笑了:「哈哈哈哈哈我以為你不帶怕的呢。」
「差不多得了。」高軒嚴肅地勸道,門外窸窸窣窣的交流聲隱約可辨,看來還有好幾個人在偷聽。
「好好好。」黃浩海終於放過楊辰,拍拍他的肩膀,又給他排了一把遊戲,「吃好玩好。」
楊辰重新扯著椅子回到原位,說起來這個椅子還是黃浩海送的,為了想拉楊辰雙排打遊戲的時候能扯著椅子過去,就差改裝成電動輪椅了。
送走了這位大佬,高軒終於鬆了一口氣,剛準備扭頭去說教楊辰,楊辰已經戴上耳機,重新殺入遊戲中。
「……」個個都是大佬,他這個班長兼寢室長根本沒有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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捋一捋受害者和目擊者的人物關係,一天上班時間就過去了。從早上緊急出動到吃完夜宵,葉星宇一得空就繼續看那本《切掉它的手指》,終於在生物鐘第一次提示睡覺的時候看完了。說句實話,讓他評價一下,叫看了等於沒看。
一定要問為什麼……因為這個故事的死者是一對gay的小三,林易遙無論如何不會捲入一個這麼鬼扯的故事吧?
他現在有了另一個猜想,至少比林易遙捲入狗血戀愛靠譜一點——楊辰因為僥倖寫過這個切手指的細節,蓄意把這本小說推到置頂。那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幹這種引火燒身的事情不稀奇。
會不會是死者生前掙扎,抓傷了犯人,所以犯人才做這種處理?下班的時候,他們警隊是這麼猜想的,他也更傾向於這種猜測,犯人既然帶走了林易遙的手提包,再帶走她的手指也沒什麼問題。
法醫從林易遙耳後的頭髮中發現了一絲滌綸纖維,結合勒痕判斷,犯人用滌綸絲帶勒住了林易遙的脖子。但作案途中,犯人發現這東西並不十分趁手,於是他改為掐住林易遙的脖子,終於將其勒死。如果是慣犯,為什麼不選擇麻繩這樣的工具?
或者是為了搶包,但林易遙執意不肯,歹徒被激怒才動手的?
他情不自禁地回憶起文中精緻的案發現場,那是蓄謀已久的情殺,死者甚至沒有過多的掙扎,跟他們現在遇到的現場差別極大。
因為高跟鞋的特殊性,痕檢成功提取到了三段沉積淤泥裡的腳印,林易遙雖然焦急地趕回宿舍,但並未踩出慌亂的足跡,在案發現場附近的小路上甚至放慢了腳步,直到被人拖入草叢才掙扎起來。
勒痕向上,犯人比林易遙體格健壯,一個高大的陌生男人,林易遙竟然毫無防備?
如果是蟄伏在草叢中猝然發難,一夜雨水沖刷,已不足以判斷埋伏的具體時間地點。況且雖然小竹林中能發現許多駐足的腳印殘骸,但那裡是情侶約會的好去處,痕跡太過雜亂。如果不是夜間陰雨連綿,十點也未必會一個人都沒有。
……
證據太少,不能妄作推測。
盯久了電腦屏幕,葉星宇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把最後半杯只留下些許餘溫的摩卡灌進嘴裡,嗓子裡泛起一股甜味。
舌尖回味著最後一分香甜,他剛打算關掉頁面,突然發現局外窺視居然更新了一篇文章。不是別的,就是《切掉它的手指》的番外。
還上癮了?他點開內容,才六千字,和正文也沒有太多關係,只保留了「切掉手指」這一個相似點。寫的是一個犯罪成癮的人,因為讀過正文中的新聞,模仿犯罪,從而殺死了一名無辜的路人。
只是一個獵奇短篇,既沒有兇手這種獵奇人格的由來,也沒有他最後獲罪與否的結果,單純陳述了一個犯人的心理活動和實踐步驟。
乍一看,他覺得作者也有反社會人格。
鬼使神差地,他註冊了賬號,在下面搶到了第一排評論:「這麼輕車熟路?」
等了大概十分鐘,對面終於回覆了,還是私信過來的:「是你理解不了。」
噗。他被一句話懟得發愣,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楊辰不僅一改平時客氣的回覆方式,還特地私信過來,顯然是對他們這些警察看不順眼。
可以的話,他想把火車上偷楊辰手機的人抓出來,讓楊辰痛哭流涕地跟他說謝謝。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關上電腦,洗洗睡覺。
平時就算喝了咖啡,也一沾枕頭就睡,但今天大概因為有案子,他閉上眼兩分鐘還清醒著。
忍不住點開小說網站,他打算看看其他人都給楊辰回覆了什麼,會不會有知情人。同時,他仍然懷疑楊辰有什麼問題。
結果二樓開始就是商業吹捧級的誇讚,大概持續了五六樓,間或有人搶前排,還算熱鬧。楊辰的探案比種馬小說寫得要好得多,似乎有自己穩定的讀者群體。
沒有引起眾人恐慌討論,他這回終於迅速進入了睡眠,隨後夢裡出現了一隻齜牙咧嘴的土撥鼠。醒來他想起來,那是楊辰的頭像,非常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