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Case 2-2

　　事態緊急，來不及把目擊證人一一帶回警局詢問，十分鐘後，葉星宇在廣場旁邊清出一片空地，接待了楊辰和他的一幫同學。在等他們過來的間隙，他整理了一下現有的線索。

　　死者的手提包已經在七樓找到了，留在樓上的還有她的鞋子和眼鏡，以及不遠處的一地的拉炮殘骸。她的各種證件和錢包都在包裡，從身份證看叫范麗麗，三十六歲，其他情況還在調查中。

　　現場有不少人看到她翻越護欄跳下去，只做一個初步屍檢，就能知道她喝了很多酒。楊辰他們一行人裡，高軒視力最好，也最先看到范麗麗，幾乎看到了她從攀上護欄到落下去的全過程。

　　大家的敘述都差不多，遠遠看見一個女人拉響拉炮，隨後消失在視線裡，十幾秒以後又翻過護欄，搖搖擺擺地掉下去了。

　　她墜樓的位置是七樓的一片閒置空地。因為夏天漏水，整個七樓翻修了一遍，現在大部分門店都還沒租出去，整個七樓都相對冷清，所以問了一圈也沒人近距離目擊全過程。

　　不過即便有些距離，大家也能清楚看到范麗麗一個人翻越護欄的樣子，但等高軒一說完，楊辰就把葉星宇拉到一邊，篤定地小聲告訴他：「是謀殺。」

　　「……」葉星宇真的很不喜歡、或者說很怕看到楊辰神經兮兮但言之鑿鑿的樣子，讓人覺得有一種烏鴉嘴發力的邪門力量，「你去看過屍體了？」

　　「沒有。」楊辰理直氣壯地回答道。

　　「那你認識死者？」雖然不應該和普通民眾聊案子，但楊辰不是一般人，他忍不住接著問。

　　「沒有。」楊辰坦然回答。

　　「你看到有人把她推下去了？」他接著問，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沒有。」楊辰搖頭。

　　「那你是有什麼超能力，還是給死者算過卦了？」他也理直氣壯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固執、中二病晚期、還沒走上社會就裝老道的研究生。

　　楊辰微微皺起眉，開始用嫌棄地眼神仰視他：「你們警察就是這樣問案的？」

　　「有事就說。」他抱起胳膊，有點不耐煩了，「直說你發現什麼了。」

　　楊辰偏不說，只露出一個迷之詭異的表情，故意吊他的胃口：「不告訴你。」

　　「你知不知道你有義務配合警察執法？」仗著身高差、加上體格上的更大差異，葉星宇恨不得把這個傢伙提起來訓話。

　　「我看到的都已經說了。」楊辰似乎被他的目光震懾，下意識退了一步，但面子上還是死咬著不鬆口，「你們警察又不喜歡推理，還不如自己去查。」

　　說完他就「逃」回他的小團體裡去了，還刻意裝作很合群的樣子。

　　「……」葉星宇覺得這孩子一定是小時候太聰明，所以在孤兒院裡虧吃得少，抓回去打一頓就好了。

　　·

　　論現場調度，還是許旻更有經驗，等葉星宇把這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研究生送走，周圍的人群已經全部被趕到警戒線外了。

　　「葉哥。」方莉把筆錄翻到某一頁，遞到葉星宇面前，滿眼期待地看著他。

　　葉星宇翻了一下，都是六樓七樓圍觀人群的目擊口述，雖然各自之間有著些許偏差，但大體來說還是朝著一個方向發展的——一個打扮時髦、三四十歲的女人拉完拉炮、搖搖晃晃地掉下去了，沒有看到其他人。

　　稍微看得清楚一點的是七樓一家咖啡廳的服務生，因為生意不大好，他一直站在門口攬客。咖啡廳在墜樓地點正對面，所以他一直盯著那個方向。他親眼看見對面的女人拉響拉炮，隨後蹲下去了，再然後就迅速站起來，扶著欄杆翻了下去，動作快到他甚至沒能做出什麼反應，愣了片刻才趴到護欄邊去看。

　　一定要說有什麼疑點，就是不止一個人表示，死者掉下去的姿勢非常搖晃，就像神志不清一樣。但死者喝了酒，搖搖晃晃好像也不能作為重大疑點看待。

　　總的來說，沒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供詞。把屍體交給法醫們初步屍檢並帶回去，確認周圍再沒有散落什麼東西，葉星宇和方莉終於等到了商場好幾分鐘才打一個來回的電梯開門，一起乘電梯往七樓去。

　　上面的墜樓點也有人守著，拉了兩條警戒線，不過除了一雙靴子、一個手提包、一副眼鏡，就只有拉炮裡的彩紙散落在旁邊。

　　不少跳樓的人都有把鞋子脫在原地放好的習慣，在這件案子裡更為明顯——不僅鞋子、眼鏡和手提包都留下了，還擺放得格外整齊，幾乎是等間距的。

　　雖然商舖都沒有租出去，不過整層樓都有人固定打掃，沒能採集到什麼有價值的腳印。加上這個位置離電梯很近，離樓梯更近，偶爾也有去七樓商舖的客人路過，即便採集到了，也不能證明和本案有關係。

　　「如果有人猝然發難，就算醉酒，她也不太可能一點都不掙扎地跳下去。」方莉看著護欄分析道。

　　「同意。」葉星宇附和道，和她一起湊到護欄邊上，這上面幾乎沒有留下劃痕，可見范麗麗掉下去的動作之利落。

　　「這個高度基本杜絕意外了。」方莉用自己的身高比了比護欄高度，就算掛在護欄上，也不至於一下子就翻出去，「范麗麗比我就高一點點，醉酒失足翻不過去的吧？」

　　「嗯。」葉星宇點點頭，自己到護欄前面比劃了一下，他這麼高的醉酒翻下去還有可能，一米七以下根本不能輕易翻過去，「如果屍檢沒有什麼約束傷，只能是自己跳下去的。」

　　不能長期封閉中心廣場造成恐慌，既然沒有搏鬥痕跡，拍完照片，他們就迅速清理現場收隊了。

　　·

　　回到警局，他們拿到了更多范麗麗的基本信息。她曾經結過婚，半年前離婚，現在自己帶著女兒。她在本地開了個生產筷子的小公司，但他們查了一下，今年公司的效益很差，再這樣下去，明年多半要破產。現在工資發不出來，有不少員工在鬧事，不過沒有和她起過劇烈衝突。

　　原本就是個幾十人的小公司，稍微有點周轉不過來就容易出事，家庭事業都不順利，她鬱鬱寡歡也是人之常情。

　　監控表明，她是自己打車去步行街的，去見她的前夫。他們在酒吧坐了很久，差不多到她死亡前一小時，才一起離開酒吧。

　　雖然沒有爭吵的跡象，但如果是他殺，最有嫌疑的就是這個前夫。范麗麗的前夫名叫王梁，比起范麗麗小公司老闆的身份，他就差多了，始終沒能混到一份穩定的工作。據說一年前他們鬧離婚就是這個原因，孩子沒有懸念地判給了范麗麗，范麗麗也不允許女兒和父親經常見面。

　　居無定所，他們聯繫上王梁的時候，他正在美食街上的一家小飯館裡吃麵條。聽說范麗麗的死他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太多悲傷，很配合地自己打車來了警察局。

　　要葉星宇評價一下，這是個混得極度失敗的男人，即便和老婆離婚了，也沒有激起絲毫鬥志。

　　「和范麗麗見過面以後，你去哪了？」

　　「心情不好，在周圍轉轉。」

　　「有人能證明嗎？」

　　「我就買了個燒餅，人家記得就記得，不記得就不記得。」

　　「你們今天為什麼見面？」

　　「還能為什麼？我想見寧寧……不過她今天鬆口了，說過兩天帶我去見寧寧的。」說起女兒，王梁的神情激動起來，「她肯定是騙我的……」

　　葉星宇用指節敲敲桌子，示意他安靜下來：「范麗麗留了遺囑，如果她死了，財產全部由孩子繼承，由你代為監管，你知道嗎？」

　　王梁沉默片刻，低頭應了一聲：「知道。」

　　他回答知道，葉星宇反而有點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離婚協議裡的。」王梁笑了笑，眼神裡有了些牴觸情緒，「你覺得我混的窩囊，就不會為女兒好了？」

　　葉星宇沉默了，的確，從街坊鄰居的說辭來看，王梁打心眼裡喜歡自己這個女兒。以至於現在稍微有點錢，就想著給自己女兒買好吃好玩的。

　　看他不說話，王梁主動問：「我可以走了嗎？」

　　除了沒有不在場證明，很難把他和整個案子聯繫到一起。葉星宇最後還是鬆了口，讓他先回去。

　　目送他的背影漸漸遠去，葉星宇看了很久也沒看出什麼異樣。

　　·

　　在下班前，他們終於等到了連法醫的報告。連玥已經把一身屍檢的裝備都換下來了，穿著一件嶄新的白大褂，散發著淡而撩人香水味道到來，走路帶風地彰顯著自己高大上的法醫氣質。

　　「死者生前還服用了安眠藥，沒能致死，但不能確定她跳下去的時候是否還醒著。」她把報告甩給今天管事的葉星宇，「你們可能還得好好查查。」

　　「啊？」方莉不出意外又是第一個跳起來的，「安眠藥？」

　　范麗麗患有失眠症，包裡確實有安眠藥。安眠藥和酒精一同服用，可能引起中樞神經的雙重抑製作用致死，但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劑量都把握得不太好，沒能達到這一效果。

　　「也不排除她採取多重手段自殺的可能。」許旻推測道。

　　為了確保自己能夠死亡，很多人自殺的時候會想一些匪夷所思的辦法，阻止自己求生，包括把自己綁起來等讓人極容易認為是他殺的手段。

　　「我只有一個疑問。」連玥抓了一小撮葉星宇的茶葉扔進自己杯子裡，整間辦公室她就能看上那點茶葉，「你們給我分析分析，她到底是吃安眠藥自殺未遂才跳樓，還是為跳樓吃了安眠藥？」

　　「她還不是坐電梯上七樓的。」孫李補充道，對自己今天毫無收穫頗為不滿，「電梯的監控沒拍到她。」

　　「我覺得她引人注目的方式有點刻意。」方莉托著腮嘀咕道。大家也紛紛點頭同意，可又提不出什麼合理的見解。

　　討論陷入僵局，大家各自翻閱著筆錄和資料。如果要判定為自殺，不管原計劃是安眠藥還是跳樓，都得搞清楚她為什麼要吸引大家的目光；如果要判定為他殺，那犯人是靠什麼辦法讓她跳樓的？另外，犯人的動機是什麼？

　　大家正分作兩派交換著無數種猜想，葉星宇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他劃開手機，還是陰魂不散的楊辰：「怎麼樣？是不是謀殺？」

　　「你們都看見死者走到護欄旁邊了，這還能是他殺嗎？」他沒好氣地回覆道，剛點下發送鍵就有點後悔，要是讓隊長看見他在和老百姓聊這個，非得把他揪到走廊上批評不可。

　　這樣想著他有點心虛了，看到楊辰沒回覆，就習慣性地打開楊辰的個人主頁看看。還真讓他猜中了，楊辰又置頂了一篇小說，因為是個早期的中篇，他還沒有讀過。

　　他拉開介紹看了一眼，是一個總把謀殺偽裝成自殺的殺人狂。雖然和這個案子營造出的氛圍截然不同，但他草草翻了幾頁，生生讀出一種詭異感。

　　「一定要我給你一個提示？」楊辰終於回消息來。

　　「你這叫提供線索。」他發短信糾正道。

　　「她是頭朝下掉下去的，大家都看到了，她『站起來』，然後重心前傾，整個人翻出護欄落下去了。護欄那麼高，你覺得以她的身高，能那麼輕鬆地越過去嗎？」楊辰很快發了條消息過來。

　　「距離那麼遠，又是一瞬間的事情，誰能看清她是不是爬上護欄了？」葉星宇發回去一條反駁。

　　楊辰憋了半天，終於給他回了句：「微信號碼給我。」

　　「你這個要微信的姿勢有點拙劣，對我的朋友圈感興趣就直說。」他一邊給楊辰發微信號，一邊忍不住調侃他。

　　「你這個滑頭耍得有點油膩。」楊辰也不甘示弱。

　　忍不住輕笑一聲，他同意了楊辰發來的好友驗證。剛加上楊辰，他就收到兩張圖片，連嘴角的笑容都沒機會收起來，就從座位上跳起來。

　　他的手機也在這時候突然開始震動加響鈴，差點被他扔出去。

　　「葉哥怎麼了？！」方莉驚訝道，所有人都往他的方向看過去。

　　「喂？」葉星宇先接了電話。

　　「王梁非要見他女兒，和咱們的人打起來了。」守在范麗麗家附近的同事報告道。

　　「把他帶回來，不要打草驚蛇，就說他襲警。」葉星宇叮囑道，掛斷電話，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離跟隊長匯報還有一段時間，他還有機會去確認楊辰發來的圖片。

　　「等我一下，都不要下班。」他說完就飛一般衝出辦公室，跨上自己的摩托車，往市中心飛馳而去。

　　真虧楊辰沉得住氣，天知道完整的證據鏈有多重要，要是有人盜走證物，他非把楊辰抓到警察局來，再聽兩小時心靈雞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