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相對於抓捕，定罪週期更長，往往可以以年為單位計量。

　　正如在審訊室門口說的，只關心真相，楊辰幾乎不問關於黃浩海的問題。葉星宇也不跟他講，不問最好，定罪是個複雜的事情，沒有他小說裡寫的那麼「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需要人證、物證、很多努力。

　　黃浩海這事，很難輕描淡寫用「死刑立即執行」一句話帶過，但警方也絕不聽律師周旋，一定要法官給出一個公正的判決。

　　起碼他葉星宇，還有他們最難搞的隊長，都不會放過這個傢伙。

　　還沒到一審，在風平浪靜的工作日，楊辰就收到了久違的匿名郵件。

　　只有他一個人在家，猶豫片刻，他還是把郵件打開了。

　　猝不及防在畫面裡看到代哲，他一下子還沒想起來是誰，花了一點時間才回憶起來。

　　代哲和跟他見面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帶著輕快的眼神朝鏡頭揮了揮手，隨後退開了一點，讓鏡頭能夠拍到身後的實驗台。

　　仍然是那個地窖，他把手指封裝進了玻璃罐裡，最後向鏡頭比了個OK的姿勢。

　　隨後畫面轉場到酒吧裡，這個地方楊辰不認識，但看到代哲簽收了包裹，又來到一個陌生的居民區安裝攝像頭，在攝像頭視角下還看見了范麗麗，他知道了，這是第二個案件。

　　黃浩海依然沒有露面，只通過代哲唆使王梁殺害自己的前妻。代哲告訴王梁自己想搞垮范麗麗的公司，也告訴他自己認識他們的女兒，所以王梁不敢告訴警方是誰給他制定的計劃。

　　第三個案件，一段錄音清楚記錄了胡充跟胡建軍聊天的過程，胡充表示自己也和曾明俊有仇，給胡建軍出主意，包括買槍和殺人計劃。

　　只要能讓曾明俊留下深刻的印象，胡建軍當然配合，雖然殺死了胡充，但照胡充說的還原了現場。

　　由其他人在遠處拍到了代哲和葉星宇在N市河堤對峙的情景，也拍到了楊辰把代哲推下去。至於後面和葉星宇周旋，沒有留下太多記錄，只有一段葉星宇下車前往指定地點的鏡頭。

　　而高軒的案子，留下了高軒的錄音，但沒有黃浩海的聲音。高軒確實是被錄短片騙到了現場，隨後楊辰在鏡頭裡看到了裝著氰化鉀的膠囊，他還是猜對了。

　　最後的案件，雖然馮原沒有配合拍視頻，但是黃浩海大概自己去了一趟，提前拍下了馮原安放機關的所有位置。

　　另外，關於度假村的惡作劇，黃浩海記錄得更加清楚，確實是大家一起商議。

　　開始有些人還有點猶豫，但很快就在周圍人的煽動下興奮起來。畢竟只是一個整蠱遊戲，大家內心也對高軒的死到底和楊辰有沒有關係耿耿於懷，所以沒有人提出異議，很快就得到了一致贊同。

　　比起一個連同學都認不全的宅男，大家還是更關心認真負責的班長，何況這個遊戲極其有趣，出了學校就再難體驗了。

　　記錄部分播完，黃浩海才正經出現在鏡頭前，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對著鏡頭自述。

　　「楊辰，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狀態，但肯定被抓了。你感興趣的東西都在這裡，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殺死高軒是想搬進你宿舍，誰知道你和葉星宇那麼容易就徹底同居了。至於襲擊你，是有那麼一點想你，但我什麼都沒做。另外，葉星宇家不安全了，我本來期待你向我求助的。」

　　「我知道你對殺人可能沒有興趣，但你對故事是有興趣的，哪個愉悅犯不喜歡說故事呢？正好把故事交給你。數據是潛意識的，這些總會存在你的腦子裡。如果它們有一天不小心跑出來，留在了你筆下，加上我僥倖偷生，在幾十年後讀到你的作品，我會認出來的。」

　　在聽完這段話以後，楊辰沒有回過神來，郵件就已經自動刪除了。刪除得非常徹底，哪怕他把電腦交給孫李，都沒能復原出來。

　　不知道多少年以前，黃浩海就在他的電腦裡裝了這麼一個沉睡的聯動病毒，現在終於起了作用。

　　不過楊辰的電腦裡沒有，黃浩海的電腦裡有——

　　兩個黑客級別的電腦高手對決，最後還是讓孫李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但絲毫沒有恢復到什麼跟愛情有關的東西，最多就是黃浩海認真研讀了楊辰的小說，並留下了一些無關痛癢的筆記。

　　另外，大概是實在太過熟悉對方，他真的沒有回覆過楊辰的小說。

　　楊辰自己知無不言，但一句關於黃浩海現狀的問題都沒問。最後是孫李有點好奇了，主動問他：「你覺得他是單純的反社會人格，借你的小說生事還給你壓力，還是確實有點喜歡你？」

　　起碼目前為止，不管是家人還是警方，都沒有發現黃浩海喜歡同性。

　　楊辰想了想，最後聳聳肩：「可能是有點喜歡我吧。」

　　他給警方複述黃浩海作案過程的時候，略過了最後黃浩海留給他的話，但他不想說謊。

　　葉星宇聽見了，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直起身體，往他們這邊挪了一點。

　　「那又怎麼了，他喜歡我，跟我有什麼關係？」楊辰又補了一句，「一定要說，代哲才是真心實意喜歡他，三觀還很合適。」

　　再怎麼樣，黃浩海作案並不是為給楊辰的小說增加素材，完全就是反社會之餘，找點樂趣。

　　這麼冷靜才符合楊辰的風格，葉星宇又滿意地癱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

　　郵件是修復不了了，但孫李沒有立刻趕楊辰走，反而跟他一起嘀嘀咕咕，交流起了網絡上的事情。可能死宅之間真的有不一樣的電波，可以很快成為戰友。

　　生怕楊辰把孫李當年的各種豐功偉績變成小說素材，葉星宇走過去，拍了拍楊辰的肩膀：「還賴著幹什麼？可以回家了。」

　　「晚上去吃烤肉嗎？」楊辰抬頭問。

　　「我能去嗎？」孫李在旁邊插話道。

　　「你說呢？」葉星宇反問。

　　孫李又縮回去了，於是楊辰笑了一下：「晚上見。」

　　確實很果斷，腳步輕鬆，就好像完全不關心案件後續一樣。葉星宇還擔心這麼親密的朋友突然反目，會給楊辰留下什麼心理陰影，現在看來，好像是自己想多了。

　　他想多了，黃浩海也想多了，楊辰確實因為這一系列的事情，跟從前的校園生活一下子斷了聯絡，但好像也沒有向自閉走去。

　　比如，沒有了黃浩海的帶領，他也還是可以在遊戲裡結交到一些新朋友。

　　比如，葉星宇逼他出門運動一下的時候，他也不是連羽毛球都打不了。

　　又比如，哪怕歐陽澤說話總有些挑逗意味，他也能招架得住，還聊得很自然。

　　雖然沒有更活潑，但也沒有更沉默就是了。

　　也許楊辰是真的看得很開，沒有一定要為這種建立在血腥上的感情難過。

　　「其實也……冷靜得有點過分。」許旻評價道，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他真的喜歡男生嗎？」

　　「廢話。」葉星宇得意地把下巴一抬，「我這麼有魅力，怎麼可能不吸引他？」

　　「感情必須是真的。」方莉最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看得清清楚楚，「你們仔細看過楊辰和黃浩海在KTV的對峙嗎？他笑了一下。」

　　在黃浩海問「他到底哪裡比我強？」的時候，楊辰隨口回了句假話，說身材好，但低頭笑了一下。

　　葉星宇有印象，其他人仔細回想一下，也能想起來一個大概。

　　「我要是黃浩海，肯定會嫉妒死的。」方莉浮誇地掃視了大家一眼，「你們見過楊辰那樣笑嗎？」

　　平常一臉淡漠的人，這樣帶著遐想地低下頭，才更惹人嫉妒。

　　「噫……你形容得好肉麻。」孫李還是母胎solo，不能理解這種感情。

　　「也就是隊長不在，你才敢說。」許旻瞥了她一眼。

　　但被方莉這麼一說，葉星宇心裡突然有點高興。他還記得剛認識楊辰的時候，楊辰的表現要多冷淡就有多冷淡。楊辰這樣的人，如果不喜歡他，絕不可能搬過來，更不會多給他任何表情。

　　「不過楊辰到底為什麼喜歡你？」方莉盯著葉星宇，打斷了他的回憶。

　　「他不是說身材好嗎？做飯也不錯，男友力也很強啊。」他瞪著方莉，堅持自己非常優秀，最後大家搖著頭散了。

　　他是不錯，男女通吃的不錯，連楊辰都親口承認過，自己就喜歡他這一款，但又好像不是能吸引楊辰的全部理由。

　　·

　　楊辰很少為自己的形象和行為說明過什麼，因為沒有必要。

　　他沒有打聽黃浩海的消息，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想給黃浩海更多幻想，讓黃浩海誤以為他對自己或者現實案件有興趣；另一方面，他不想面對朋友的裁決。

　　他是個內向的人，不太想表現出來他的惋惜，增加大家的負擔。

　　而關於愛情開始的地方，實際上他沒有說謊，他確實是一個膚淺而忠實的顏控、身材控。

　　就和他寫的那些小說一樣，他喜歡養眼的，只是那些小說大多沒有執著於描寫愛情，所以顏值才顯得不那麼明顯。

　　「楊辰！我回來啦！」葉星宇提著買回來的蔬菜在門口喊，雖然已經一起住了很久了，但似乎仍然沒有褪去最初的熱情。

　　「嗯。」他點點頭，把自己的遊戲關掉了，去接葉星宇手上的菜，然後打打雜。

　　幫廚技術日漸精進，做飯沒有，可能等步入晚年，也不過就是從勉強入口變成平平無奇還菜色單調。

　　「哎楊辰。」注視著他切菜的背影，葉星宇今天來了興致，要追問一下大家都關心的問題，「到底是什麼促使你答應了我的告白？」

　　「你告白了嗎？你只邀請我搬過來了。」楊辰提醒道。

　　「那也得有個答應的契機啊。」葉星宇分析著，「為什麼我一邀請，你就答應了？我以為還要周旋一陣子的。」

　　被問這個問題幾次了，楊辰每次的答覆都有保留，只當是一種情趣，聊一聊就進入乾柴烈火狀態，很快把這個問題拋在腦後。

　　但這一次他打算答覆了，他繼續切著菜，小聲起了個話頭：「當年我在火車上丟了一部手機。」

　　「嗯。」葉星宇稍微停了一下手裡的活，安靜聽著。

　　「當時我還是個中二病，想了很多，想了我這樣的臉盲，萬一被盜竊團伙盯上，說不定會被報復。」楊辰說著，自己都有點繃不住了，頭又往下低了一點，「我把人抓到以後，發現打也打不過，就沒有強行跟他們接觸。」

　　和所有死宅一樣，腦子轉得再快，他在生活裡也站不到強勢的一方。

　　「當時我就想，警察相信我就好了，或者幫幫我就好了。」楊辰完成了一道力所能及的涼拌黃瓜，把刀放下來，轉過去看葉星宇，「然後在N市，你相信我了，去思考了，也救我了。」

　　在山上快凍死的時候，他還是非常希望在他倒下之前，能有人拉他一把的。葉星宇能仔細想一想他說的話，破解他的暗號，可以算得上心有靈犀了。

　　這樣就夠了，畢竟他還是個忠實的顏控、身材控，喜歡高大帥氣又正義感的男人。

　　「哦……英雄救美。」葉星宇對這個答案很滿意，點了點頭。

　　他一點頭楊辰就回過頭去裝忙了，留下他意猶未盡地多看了一會，看到楊辰的耳根開始發紅，終於滿意地轉過身去。

　　他當時只看出來了楊辰在羞澀，但其實沒有明白楊辰在羞澀什麼。

　　對他而言，救人是警察的職責，況且他也是勉強趕上，沒能默契地立刻破解楊辰留下的暗號。

　　但對楊辰而言，來得晚的也是英雄，誰的生命裡都需要英雄。

　　當時的他不懂，只耐不住這點甜蜜的沉默，主動打破了沉寂：「過幾天有假，你想不想去哪裡玩？」

　　「都行。」楊辰的世界地圖範圍很小，大部分地方都等他領著去探索。

　　「健身房呢？」他故意挑了楊辰不太可能同意的。

　　「可以啊。」楊辰扭頭看著他，頗有挑釁意味。

　　對視片刻，他先放棄了，忍不住笑了出來，楊辰也笑了，沒有真的要答應的意思。

　　「我想去看電影，有我喜歡的片子要上映了。」楊辰說。

　　「可以呀。」雖然是常規出行項目，但他爽快答應道，把炒好的菜遞給楊辰。

　　最後一道菜上桌的時候，楊辰已經盛好了飯，托著腮在桌上等他。

　　已經住在一起很久了，他覺得楊辰應該習慣了他的存在，會越來越無視他，越來越宅的。但住的時間長了，楊辰反而放下手機的時間變長了，習慣了跟他對視，也習慣了跟人直接接觸。

　　他坐到楊辰對面，和楊辰對視了一眼：「三菜一湯，非常豐盛。」

　　「嗯。」楊辰點點頭，笑了一下。

　　這樣簡單的生活，就已經讓他覺得非常滿足了。

　　這大概才是真正長久的愛情，他矯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