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人認人的
他是地地道道的皇城人, 生在皇城, 長在皇城,不過因爲小時候不方便出宮, 長大了又沒必要出宮,也不是貪圖享樂的人,所以除了一些重要的地方, 對京城吃喝玩樂的場所瞭解很少。
鵲橋——也不在他需要知道的範圍內。
他不需要,長慶便也偷個懶,沒有瞭解過, 所以一路幾乎都靠好心人的隻言片語, 慢慢摸索過來的。
「很正常呀,別說你了,我來這裡幾天,把大大小小的街道逛完,不也不知道這裡嗎?要不是木槿, 靠我一個人, 肯定也摸不著。」
方姝說完意識到不對, 她不應該這麽自然而然的接話,她應該表示吃驚,比如『你怎麽來了?皇上不是不能隨便出宮的嗎?』
她那樣說就等於告訴皇上,我知道你會來。
雖然那封信確實是她故意留的,地點也是特意寫的,就是想讓他跟著地址過來。
當然啦,只是這麽一想,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來了,也太好勾搭了吧?
可能還是對她的身份很好奇,懷疑她是她。
這也許是個可以利用的地點,假裝自己是『她』,然後用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誰的心思,把他引出來,感情嘛,見面次數多了自然而然就來了。
心裡這麽想,面上還是要捂一捂自己的小馬甲的,畢竟以後有大用,方姝張張嘴,剛要說話,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你的手怎麽了?」
她喜歡皇上這雙手,乾淨,修長,白晰,消瘦,骨節分明,如玉似的。
應該被細心的裝在玻璃盒裡,用上好的,毛絨絨的布料墊在下面,防止它有半點擦傷或是沾上半點污垢,總之它配得上世間任何美好的詞語。
然而現在這雙手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微翹的指尖發紅,手心也紅了一片,看著像燙的?
「小仙女生了,」殷緋抬起手,狹長的睫毛朝一個方向聚攏,點漆似墨的瞳孔看向紅的地方 ,「接生時燙的。」
方姝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大概是上個月的時候,她提醒皇上,小仙女孕期很短,很快就會生,讓他準備好接生,他還真的自己接生了?
「你可以找幾個熟練的人,沒必要親自接生。」男孩子做這種事,他自己就不會覺得奇怪嗎?
聽說這個時代把女人生産,稱爲污穢,不吉利,男人不能沾。
同理,猫生産亦然,他不僅沾了,還親自給小仙女接生?
這種事太監們不可能不提醒他,還是接了,那就是他執意的?
以後對妻子也會這麽好吧?
很久之前方姝就覺得他是那種,不喜歡到死都不理不睬,一旦喜歡上一個人,會把所有愛都給她一個,一星半點都不會分給別人的人,堪稱好男人。
這也是她嘗試追他的原因,她想試試看,她有沒有這個福分。
成爲他的妻子,固然麻煩很多,但是好處也很多,她就看中他一心一意,從始而終。
「小仙女認人。」殷緋放下手,「不讓人接近。」
難怪呢。
方姝有些理解了。
「可是你怎麽都不抹點燙傷藥?」那事理解了,這事不能理解。
記得她那時候特意提醒他,要用熱水洗一洗手,越熱越好,皇上可能爲了對小仙女好,用了很燙的水,然後燙傷了。
算算時間,從小仙女生産到現在,好像也沒過去多久,現在正是發作的時候。
「不疼嗎?」
燙傷很疼的,她記得她以前不小心燙到大拇指,小小一塊,疼了一天,完全離不開冰塊,冰了許久才好過一些。
殷緋目光落在她身上。
方姝吃驚了,「你不會是爲了來這裡,沒來得及敷藥吧?」
殷緋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幾乎算默認了。
方姝更加過意不去,「過來。」
伸出手,要帶他去看大夫,雖然外面的大夫沒有宮裡的御醫醫術高明,藥也不如宮裡的,好歹頂一頂。
殷緋視綫下挪,看向伸來的手。
不在長春宮後,這雙手竟稍稍細了一些,不知道抹了什麽,表面油潤光滑。
到底是女孩子,保養還是要做的,不幹重活後方姝特意買了兩瓶護手的,白天晚上用,一旦不包灌湯包了就抹。
皇上的手那麽好看,她不能太差,要不然這手都伸不出來。
剛抹了幾天,效果不大,還是顯得那麽粗糙,手心裡有繭,手背還好,怕被笑話,偷偷的轉了轉手,用手背對著他。
和那天一樣,皇上不知道在想什麽,許久許久,久到方姝懷疑時間是不是凝固了,他才伸出手,要握住方姝的,被方姝拒絕了。
他手上有傷,體溫會讓傷口更疼,方姝擼起他的袖子,握住他的手腕,然後拉著他的手腕走。
剛邁了兩步突然瞧見不遠處還在撿東西的木槿,方姝腦子一個機靈,差點忘了,還有木槿呢。
她放下手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待會過來。」
殷緋輕輕點頭。
知道他乖,基本上答應的就會做到,方姝放心的去了。
木槿撿東西撿的出神,冷不防有人拍了她一下,差點嚇到,回頭才發現是方姝。
「怎麽了?」她問。
「木槿。」
「嗯?」
「我想起了一些不開心的事,想一個人靜靜。」方姝說的誠懇。
木槿連忙點頭,「那你去吧,我一個人玩。」
她把撿回來大半的山楂遞到方姝面前,「拿點吃的再走吧。」
方姝搖頭,「不用了,我不餓,就是心情不好,想到處走走。」
木槿很是配合,「那待會我們在這裡碰頭。」
方姝擺手,「不用,你玩累了直接回去就好,我可能很晚。」
木槿沒有意見,「好。」
她這邊也很乖呢,倒叫方姝開始不好意思起來,說好一起去玩的,結果丟下她。
「別玩太晚,不安全。」
其實皇城挺安全的,到處都是防哨,尤其是大型節日的時候。
平時也許會禁宵,防止奸細混進來,那時候基本上不允許任何人走動,否則見誰抓誰,除非天王老子。
節假日時處處都是官兵巡邏,從鵲橋到木槿家那一條街全是人和燈,會出問題的可能性很小。
她只是不放心,特意叮囑一聲而已。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木槿催她,「你快走吧,再囉嗦我都煩你了。」
方姝不想被煩,真走了,臨走前瞧了一眼木槿,木槿也在盯著她看,眼神裡藏著疑惑。
大概在想她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想起了傷心事?
傷心事都是瞎幾把扯淡而已,真正的目的是……
方姝正回腦袋,看向大橋的一邊,那裡安安靜靜站了一個人,長身玉立,風華絕代,一股子貴氣與生俱來。
來來往往的姑娘們眼睛不瞎,曉得他絕非一般人家出身,也因此,但凡路過,多少會稍稍貼著他一些,明明有那麽大的路不走,故意碰他一下,摸他一下,撞他一下,被占盡了便宜。
果然,男孩子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外面女流氓太多了。
方姝跑著過去,故意走在外圍,替他擋下那些爛桃花,然後去拉他的手,這回不等他自個兒伸手,要等到猴年馬月?
直接快狠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底下的人似乎沒有料到,稍稍緊綳了一下,很快放鬆,黑瞳幽幽看她,人也一言不發,任由她拉著。
乖的不要不要的。
說實話,方姝前世見過那麽多男人,還從來沒見過這款,真叫人意外。
也幸好他很乖,沒有調侃她,也沒有拒絕,否則方姝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怕是會在瞬間崩塌。
她本來就沒有談過戀愛,膽子也小,很容易放弃,如果皇上真的露出不耐煩,或是不想的意願,方姝邁出的小小一步,會在瞬間縮回去。
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怕自己受傷。
方姝低頭瞧了一眼手底下的腕兒,意外的清瘦,幾乎沒什麽肉,全是骨頭。
他已經不知不覺瘦到了這種地步嗎?好不容易把他吃胖的,幾天心思沒在,他又瘦了。
估摸著是易瘦體質,稍微一頓飯不吃,立馬瘦下來。
現在她中午幾乎沒有午睡,按照他的習慣,這厮八成也不會吃吧,等於一天少吃了一頓中午飯,難怪會瘦呢。
方姝來時瞧見過醫館,很快找到地方,帶著他進去,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握他的手,很是生澀。
第二次稍稍自然了些。第三次熟門熟路的抬起他一雙手,擱在桌子上,交給大夫看。
大夫是個花甲之年的老爺爺,眯著一雙眼問他們,「怎麽傷的?」
「給猫接生的時候燙傷的。」他不說話,方姝替他回答。
大夫瞥了他一眼,「你一個大男人,怎麽輪得到你接生?」
「猫認人嘛。」他還是不說話,方姝只好繼續替他回答,「他養的猫,不讓別人接近。」
大夫點點頭,沒有再問那些有的沒的,直接伸出一雙蒼老的手,要去翻看他的傷口。
有些傷在指縫裡,需要細看才能知道傷的嚴不嚴重,因爲手承受熱度的地方不一樣,雖然都是一樣的水,但有些地方就會燙的比較嚴重,有些輕些。
皇上的手心很嫩,燙紅了,還有手背。
大夫要看傷口很正常,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皇上不太配合,縮了縮手。
第一次大夫以爲是意外,手往前伸了伸,又要去翻看他的傷口,他又縮了縮。
大夫用白眼看他。
方姝很是著急,又不好說他,乾脆直接上手摁住他的手,翻開傷的地方給大夫看。
這回他沒動。
大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心裡嘀咕。
何止猫認人啊,人也認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