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9

　　又是一個大晴天。

　　粉白洋裙被換成了像檸檬一樣明亮的鵝黃色， 同樣的是那些足以把人淹沒的蕾絲和蝴蝶結，青木彌生抱膝坐在HOMRA最軟最貴的長沙發上，雙目無神地盯著空氣中， 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顆粒， 心裡比黃連還苦。

　　那晚她被周防尊等人帶回了HOMRA， 這才曉得自己救下的那位年輕女性， 也是周防尊當年的高中老師。

　　櫛名穗波抱著她哭得超大聲，一邊哭，一邊背起了小學生安全須知手冊。旁邊的十束多多良負責鼓掌， 草薙出雲負責配合在職教師，及時舉例， 進行進一步說明。

　　搞得計劃又被打亂的青木彌生， 連傷心都來不及，只能努力安慰櫛名穗波的同時， 羡慕地看向跑去吧台偷酒躲清靜的周防尊， 眼裡寫滿了渴求。

　　眼睛不瞎的周防尊， 明顯也接收到了她的求救信號。

　　然後， 他——換了一個方向，繼續喝。

　　青木彌生：………………

　　青木彌生：說好的拿人手軟呢！！！周防先生你等著，她這就去把那個靜心的符文給擦掉！！！！！！

　　總之好一番折騰之後，哭累的櫛名穗波被護送回家。

　　青木彌生其實也很想自然而然地， 跟在對方身後溜走， 但十束多多良雙手落在她的肩頭， 十分快活且殘酷地， 將蠢蠢欲動的她，按在了原地。

　　「很好很好~教育環節到此為止。小彌生回去睡覺吧？都快兩點了，一定很困的說。」

　　青木彌生猶豫了一下。

　　她覺得事情的發展不太對勁——HOMRA的所有人，都好像選擇性忽視了，她為什麼會被抓到那個團夥的老巢裡。

　　【應該是知道的吧？】

　　【她是自己離開的酒吧……這件事。】

　　青木彌生決定坦白：「那個，十束先生、草薙先生，其實——」

　　「噓。」十束多多良將食指豎在青木彌生的唇前，仿佛已經了然所有，「如果小彌生說是想要離開的話，不行哦。除非你能告訴我們，能照顧你的人在哪裡，讓我們親自送你過去。」

　　草薙出雲也十分義正言辭：「要是放你一個人出去流浪的話，十束可是會良心難安一輩子的哦？」

　　青木彌生：……不其實她真的只是想回家而已。

　　結果一直在光明正大偷酒喝的周防尊，冷不丁來了一句：「你是權外者吧。」

　　草薙出雲和十束多多良一靜。

　　權外者，StrAIn，又稱超能力者，是指超出德累斯頓石板的王權體系之外，無需依靠王權者，天生就具有特殊能力的人。

　　由於缺少氏族束縛，也不瞭解對自身力量的瞭解，權外者很容易被力量支配，並使用力量進行犯罪。

　　為了保護，也是監視，權外者一旦被發現，都會進行登記，並有進入黃金之王轄下的超能力者教育研究設施「中心」，接受教育和定期檢查的義務。

　　由歷代青之氏族擔任的「Scepter 4」，名義上的「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負責管理的「特殊外國人」即是權外者。

　　不過由於現任青之王的空缺，上一任青之王羽張迅的殘黨，如今只能如同敗家之犬，依附於黃金之王，苟延殘喘罷了。

　　周防尊放下杯子，低頭看著眼睛裡轉著蚊香的青木彌生。

　　「不懂這些也沒關係，有什麼不想說的也無所謂。你沒有身份信息，又是權外者，一旦被發現，就會被那群大人物當做珍稀動物，小心妥善地放在展示櫃裡，珍藏起來。」

　　他一隻手插著褲兜，印有赤紅符文的右手，粗暴地揉亂了小姑娘的頭髮。

　　「這裡是我的領域，黃金之王也不能隨意干涉。如果你想留下來的話，待多久都隨你意，沒人能束縛你。這次的事，算我承了你的情，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什麼都行。」

　　青年說著，很淡地笑了一下，輕描淡寫地承諾。

　　「從現在開始，你是自由的了。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

　　…………

　　………………

　　然後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暫時留在了HOMRA。

　　想到那晚自己背叛大腦的身體，青木彌生抱住腦袋，狠狠敲了好幾下，還覺得不解氣。

　　【總——是——這——樣！】

　　【明明那個時候是最佳的脫身機會啊！！！】

　　【叫你心軟、叫你心軟、叫你心軟！青木彌生你就是個隻記吃不記打的超級大笨蛋！！！！】

　　青木彌生翻了個身，把自己埋到沙發上堆滿的、十束多多良自己做的毛絨玩偶裡，悶悶地歎了口氣。

　　但是，她就是無法拒絕周防先生的那個眼神。

　　雖然看上去很凶，氣勢也充滿了危險感，可那位先生的眼睛裡，閃爍著沉默的，也笨拙的、溫柔的光，是不帶遮掩的純粹的友好。

　　青木彌生沒辦法做到，推拒來自任何人的善意。

　　充滿了不可思議的人格魅力的十束多多良也好，理性的像媽媽一樣顧慮周全的草薙出雲也好——

　　說起來，草薙出雲今早還提到，想幫青木彌生捏造一個身份，好讓她和正常的孩子一樣，去上小學，享受一下同齡人的交際圈。

　　他甚至興致勃勃地拿回來了一摞鎮目町各個小學的宣傳單。

　　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青木彌生不禁一陣頭皮發麻。

　　她默默地做了一個決定。

　　小姑娘悄悄伸長脖子看了眼廚房：很好，草薙先生還在忙著做午飯，十束先生出門去買調料了，周防先生在睡大覺，其他人還在外頭巡邏……

　　【……完美！】

　　青木彌生坐起來，躡手躡腳走到門口，踮起腳尖摘下風鈴，不讓它報信，她果斷把門推開一條小縫，從縫裡麻溜地擠出去，開始靠緣分亂跑。

　　——她，離家出走了。

　　【這次絕對要抓緊時間……！】

　　【在被找到之前順利把自己安排上！】

　　青木彌生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標，並握緊拳頭，相信自己這次一定沒問題的！

　　……

　　…………

　　………………

　　青木彌生決定按照原來的「菜刀計劃」完成任務。

　　因為大家長草薙出雲對小姑娘，在除了安全以外的其他方面，都很縱容——甚至到了有一點點溺愛的程度。

　　藤島幸助拿著經費，給青木彌生買的衣服都不便宜；在發現青木彌生身上除了一件洋裙以外，什麼都沒有，草薙出雲立馬送了她最新款的終端，又給了她一筆零花錢。

　　離家出走，當然是不能帶終端的，不過青木彌生機智地把錢帶上了。

　　然而好不容易把工具買到手，她又遲疑起來。

　　該死在哪裡，才不會被HOMRA的大家發現呢？而且，要是草薙先生知道，她是用他給的錢，買的刀自.殺，一定會很難過吧……？

　　抱著超市送的紙盒子，青木彌生犯起難。

　　考慮了好久，她又改了主意，決定還是找條河跳一下。跳之前，拿繩子在腳上綁塊石頭，應該就不會被那麼快發現了。

　　時日久了，屍體外貌發生變化，就算被找到，也不能確定就是她。

　　【啊、那保險起見，是不是要再去買一件新衣服？】

　　青木彌生膨脹到，甚至覺得自己聰明得下次數學能考滿分。

　　她向行人問路，打算去最近的兒童服裝店購買新道具，卻在路上，因為一處房屋，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在繁華的商業中心，這樣自帶花園的獨立別墅，簡直就是把「有錢」刻在了每一塊磚上。

　　但青木彌生在意的並不是這一點。

　　人的負面情緒，在擁有靈視的陰陽師眼中，是可以具現化的。

　　恐懼、憎惡、害怕、悲傷、絕望……這些陰暗的情緒，久而久之，會具備願力，化作怨念，變成黑霧一樣的存在，依附在人或物上。

　　像是那些變成妖怪的人類，就是具有靈力潛質的活人，被怨念侵入之後的產物。

　　而在青木彌生看來，那棟建築簡直就像是淹沒在濃鬱的黑霧之中，哪怕下一秒，有個厲鬼從裡頭飄出來，她都不會意外。

　　不過幸好，這間別墅看上去沒有任何人在居住的樣子。

　　【難道是曾經有人冤死在這裡？】

　　【是空屋還好，要是有人住，那可就糟糕了……】

　　然而青木彌生的這顆心，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聽見劇烈的咳嗽聲，從別墅那邊傳來。是靠近圍牆這邊，二樓的房間。

　　【竟然有、有人嗎？！】

　　【活人生病的時候，就更容易被怨念侵入了。】

　　青木彌生左右為難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耷拉下腦袋，認命地為自己施加了隱匿之術。

　　【動作快一點的話，應該還有機會找到河……！】

　　「不好意思，請您諒解。打擾了。」

　　雙手合十，禮貌地對別墅的方向拜了拜，她把紙盒子的提手繩咬住，雙手勾住鐵欄上的雕花，艱難地、小心翼翼地翻過圍牆。

　　即便身負隱匿之術，青木彌生還是覺得心虛，彎起背，做賊一樣地踮著腳，一溜小跑穿過庭院。

　　鐵欄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

　　在圍牆靠下的位置，紅木邊框的名牌上，「伏見」二字筆鋒淩厲，沉默地注視著闖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