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1

　　不知道第多少次， 自熟悉的眩暈感醒來， 青木彌生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向雪白的天花板， 鼻尖繚繞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是風紀財閥旗下的醫院裡， 她專屬的病房。

　　床簾被放下，將光線嚴嚴實實地阻隔在了外頭， 青木彌生花了點時間， 整理好情緒，才抬手想挑起幕布， 找找看按鈴在哪裡——

　　而她探出的手，在下一秒就被合握住。

　　蹭地一下， 白龍那顆大腦袋，從被拉開的縫隙中闖了進來，連兩根鬍鬚都高興地顫巍巍地晃起來。

　　一目連的聲音也從一幕之隔的地方傳來，帶著溫軟的笑意：「姬君，歡迎回來。」

　　床簾被白龍拿尾巴靈活地撥開，青木彌生想也不想，便往前撲去，鑽進對方的懷抱中， 汲取那帶著草木清香的、令人安心的氣息。

　　「……一目連大人，我回來了。」

　　一目連一下下撫摸著少女披散下來的，如墨的長髮：「那麼， 這次有做個好夢嗎？」

　　青木彌生毫不遲疑地點頭。

　　「嗯！」她攥緊青年黑紅配色的衣角， 低語很輕， 卻非常堅定，「我遇見了很多溫暖又強大的人。是一場非常棒的邂逅。」

　　「看來的確是呢。」

　　一目連憐愛地拍了拍那只用力到發白的手，只當做沒有聽出對方聲音中刻意壓制的哽咽。

　　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白龍保持安靜，他將寬大的衣袖蓋在小姑娘身上，聲音溫柔：「那姬君，便好好地將段回憶，珍藏在心底吧。」

　　這樣的邂逅與離別，甚至是瀕死狀態的苦痛，循環反復，青木彌生已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了。

　　人是善於忍耐的種族，時間會培養出他們對疼痛的抗性，心卻無法麻木。

　　時至今日，青木彌生學會的最佳解決方式——認真對待當下每時每刻能見到的人，不要留有遺憾，再把所有的快樂和幸福，都像珍寶一樣，藏在盒子裡，整整齊齊地擺放好。

　　就像是小孩子的寶貝糖罐子，每當覺得「已經無法繼續」的時候，就打開來，小心翼翼地把糖球拿出來，嘗一嘗甜味。

　　人們常說，被留下的那一方，是最痛苦的。

　　對於HOMRA，他們只是失去了「一位」非常重要的家人，可於青木彌生而言，她已經目送了許多人的離去。

　　她站在原地，看著那些人的背影，往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而她只能一個人往前走，不可以停下。

　　她是背負著回憶前行的人。

　　而唯一清楚這一路、見證這一路的，也只有遠在平安京的，那些遊走在陰陽兩界的妖怪與大陰陽師了。

　　……

　　…………

　　………………

　　這是草壁哲矢，專門為會不定期陷入沉睡的青木彌生，所準備的個人病房，自然她需要的各種物品，都十分齊全。

　　從衣櫥裡取了常服來穿，隔著屏風，一目連輕聲，把自青木彌生昏迷後，這邊世界的近況，總結了一番。

　　她這次「睡」了十九天，半個多月的時間。

　　那日，青木彌生陷入沉眠後不久，草壁哲矢和雲雀恭彌就趕來了——據說是櫻花妖給他們打了電話之後，正在開會的草壁哲矢臨時終止了會議，向雲雀恭彌彙報的。

　　reborn也從遍佈三千六百行的小號裡找了找，以「著名的職業英雄經紀人大師」的身份，參與了風紀財閥和雄英的協商。

　　——關於青木彌生「陰陽師」身份的暴露，對敵聯盟的包庇，以及後續處理等問題。

　　到目前為止，除了在逃的敵聯盟，所有涉及人員都簽署了保密協議，青木彌生是陰陽師的事實，也暫時沒有走漏風聲。

　　但……也只是暫時而已。

　　「那個叫『reborn』的人類，讓我轉告姬君，事已至此，這件事已經算不得『秘密』了。」

　　抬手幫青木彌生鬢邊的碎發，繞到耳後，一目連拿起白龍用尾巴尖卷過來的黑色圓扣：「以及，若是姬君醒了，便讓你用這個同他們聯繫。任何時候都可以。」

　　和當日的迷茫困惑不同，青木彌生現在的狀態非常穩定。

　　乾脆地接過，那個強尼二出品的彭格列視頻通訊儀，她熟練地撥通了對沢田綱吉的私人通訊。

　　視頻申請在三秒內被接通。

　　彭格列年輕的首領的臉，立刻出現在屏幕上。

　　「彌生！太好了……太好了，醒了就好。」

　　背景是那件滿是義大利風情的辦公室，沢田綱吉緊張地將小姑娘，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才鬆了口氣。

　　隨後，棕髮青年剛剛舒展開的眉，又皺了起來。

　　想到那些需要頭疼的事情，他默默歎了口氣，但笑容永遠溫暖，口吻也仍然是安撫的。

　　「不用擔心，彌生。這件事我和reborn會處理好的，你先正常上學，現在還沒什麼問題。要是日後——」

　　「沒關係的，綱吉先生。不需要再隱瞞了。」

　　沢田綱吉一愣：「……彌生？」

　　低下眼睛，青木彌生搖搖頭：「我已經下定決心，不會逃避了。」

　　一方面，或許是被如火焰一般的HOMRA給帶壞了。

　　習慣了「有仇必報，當場就報」的赤組式行為規範準則，親身經歷過那樣張揚熱烈的自由和無拘無束，也嘗試著毫無顧忌地使用自己的能力。

　　那些曾經給自己施加的枷鎖，有了裂縫，青木彌生也再做不回那個，什麼都害怕、什麼都擔心，以「聽話」為藉口的，想要逃跑的乖寶寶了。

　　就算是笨蛋美咲，也知道行動起來的重要性。

　　伏見君在窺到可能性的一絲曙光時，便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抓住。

　　——想要什麼，如果不主動去做，去爭取，那就永遠都不會實現。

　　另一方面，這趟旅行帶給青木彌生最大的收穫，其實是她對自己的認知與成長的完善。

　　長久以來，雖然聽上去，青木彌生經歷了許多的生死離別，遇見了許多了不起的人和非人，可她的心智，仍然沒有非常大的進步。

　　人的「成熟」並非是單論時間長短的。

　　若是把一個人養在幼兒園，不讓他出門，不讓他遭受磨礪與風雨，即便人到了百八十歲，他也不可能成為標準意義上的「大人」。

　　伏見猿比古也曾評價過，青木彌生哪怕擁有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她也不是能獨當一面的類型。

　　那是因為，在遇見HOMRA以前，青木彌生永遠是相對弱小，被監護人們溺愛和保護起來的那一方，這也讓她即便眼界開闊，見多識廣，思維方式和處事方法，卻還帶著天真的孩子氣。

　　安倍晴明和妖怪也好，烏魯克的王與神代最強兵器也罷，甚至是現實世界裡的彭格列大家長們，個個都是手眼通天，能在談笑間讓危險灰飛煙滅的傢夥。

　　而周防尊卻不同。

　　跟其他臨時監護人們相比，HOMRA的赤之王，是「需要被拯救」的存在——在那個世界裡，青木彌生從頭到尾，都扮演著「守護者」的角色。

　　甚至，她也成功做到了這一點，改變了周防尊的命運，讓結局變得圓滿。

　　這讓青木彌生恍然間意識到了——

　　她並非無法做到。

　　她已然足夠強大。

　　所以在那個世界裡，青木彌生對伏見猿比古是朋友的喜歡，又以「姐姐」的身份，疼愛著櫛名安娜，但她最在意、最在意的，一直都是周防尊。

　　——能長命百歲的周防尊，也正是她「改變」的第一步。

　　【還有安娜。】

　　【連那樣年幼的安娜，都可以勇敢的話……】

　　【她又怎麼不去面對呢？】

　　將握成拳頭的手，放在心口，青木彌生對沢田綱吉露出毫無陰霾的笑容：「綱吉先生，我啊，現在不怕黑了！下一次，我們一起去看星星吧？」

　　她已經像自己所祈求的那樣，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履行自己的誓言了。

　　「……彌生……」

　　怔怔看著他仿佛一夜之間長大的小姑娘，沢田綱吉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於是他被殘酷地踹出了鏡頭外。

　　輕巧無聲地落在桌面上，佔據了全部的鏡頭，穿著黑西裝的小嬰兒，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領，一雙看不出情緒的黑豆眼，卻隱約摻雜了笑意。

　　「很好。既然你已經有了這份覺悟，那就放開手腳地，去大鬧一場吧。」

　　reborn壓低帽檐，唇角勾起：「記住，彌生，你是我reborn的弟子，不要給我丟人了。」

　　「reborn！真是的，這種時候不應該說，『我們都是家人，所以不要害怕』之類的嗎？？？」

　　從地上爬起來，擠進了鏡頭裡，沢田綱吉眨眨眼睛。

　　「雖然不知道彌生想做什麼，但一定是對你非常重要的事情吧？加油！要是我們能幫上什麼忙的話，一定要說哦。」

　　「最近真是要瘋了，到處都是家族請宴，我都覺得自己散發著一股酒味兒了……嗯，我看看啊……什麼？！工作已經滿滿排到夏天嗎？！reborn？？？」

　　面對十代目崩潰的靈魂發問，門外顧問首領輕飄飄地翻開日曆，在畫著小花的日期上一指：「如果蠢綱你今年不想回並盛的話，我也沒意見。」

　　沢田綱吉：…………

　　世界未解之謎，他是怎麼堅強地活到今天的？？？

　　自知杠不過鬼畜大師reborn，年輕的首領一臉生無可戀地擺擺手，選擇疲憊的微笑：「看來只有等秋天，彌生生日的時候才能回去了……到時候我們就大家一起去山裡看星星，好不好？」

　　青木彌生捂著嘴笑：「那綱吉先生要努力把工作做完哦？不然reborn先生肯定不會放人的。」

　　沢田綱吉看上去十分委屈：「我真的已經超努力地工作了？！我跟你說彌生，工作是做不完的，我昨天——欸、等等reborn！我的話還沒——」

　　視頻掛斷前，只有reborn冷酷的「別想找藉口逃班」，迴響在耳畔。

　　病房一下子就安靜了。

　　青木彌生將通訊儀握在手心裡，與一目連對視。

　　「姬君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嗯！」

　　「我明白了。」

　　一目連蹲.下.來，以仰視的姿態，牽起青木彌生空著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他微微含笑：「沒什麼可煩惱的。請盡情使用我的力量，去完成你的願望，姬君。一如當初的承諾，我會在你身邊，直至一切的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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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記憶的深處。

　　在陰陽界限並不分明的幽靜森林，那座被所有人遺忘的破舊神廟。

　　「你也迷路了嗎？」

　　「那……你叫什麼名字？我們一起的話，就算暫時沒找到回家的方向，也不會覺得寂寞了呀。」

　　當那個誤入此地的人類之子，帶著笑容，向他伸出手的時候。

　　已經墮落為妖的一目連，再度成為了神明。

　　俯身傾聽一個人祈禱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