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02

　　熟悉的眩暈感後，青木彌生睜開眼睛，意料之中是全然陌生的場景。

　　對這種發展已經熟悉到沒脾氣，她一邊頭疼回去後怕又要被家裡人念叨的事，一邊習以為常地環視四周。

　　只有「金碧輝煌」四個字，才能夠描述此地真貌之一二。

　　充斥著黃金和寶石作為裝飾的異域風格，浮雕的精細程度暫且不提，連腳下的每一塊石磚，也都被工匠仔仔細細地打磨，大小一致，如同現代化工藝的產物。

　　青木彌生抬頭看向正中心處、足有十幾米高的雕像，猜測這間從磚縫裡都透著「奢靡」二字的超大建築，應該是一座神廟。

　　不是東方的風格，工藝還比較粗糙，是到了古早年代的哪裡嗎……？

　　啊，不過也不重要就是了。

　　青木彌生確認附近並沒有人後，快步走到神台前。簡單掃過那一堆貢品，她挑出一把黃金做的裝飾物，指腹在尖端一觸即收。

　　很好，非常鋒利。

　　將手指沁出血珠的隨意抹開，青木彌生滿意地反向握住飾品，將尖端的那一頭對準自己頸側的大動脈——

　　青木彌生的【時空旅行】一直都是被動觸發的，年幼時也不知該如何結束，只能渾渾噩噩地隨波逐流，甚至有一次在異世界待了足足四五年的時間。

　　那次返回後，由於長時間使用另一種語言交流，乃至習慣於跟另一個族群共同生活，她險些喪失了在現實中與人溝通的能力。

　　這個問題直到她在又一次旅行，遇見了那位魔法師才得以解決。

　　「啊呀，雖然在我看來很有趣，不過對於現在還小的彌生，應該會覺得很頭疼吧？」

　　戴著眼鏡的青年坐在櫻木下，被魔法催生的櫻花花瓣吹落如雨，差點把正在喝下午茶的兩個人整個埋起來。

　　小小的青木彌生原本攥住了魔法師先生的大袍子的一角，很努力地讓腦袋保持在花海之上。聞言，她立馬扭過頭去，滿臉期待的表情。

　　「哈哈哈哈，被可愛的女士這樣注視的話，好像不能辜負這份期待才行呢。」

　　像是被這個表情所打敗，青年彎腰將青木彌生舉起，放在了旁邊甩尾巴玩的大貓身上。

　　他一隻手托腮，慢條斯理地分析：「如果只是【意識】進行旅行，就和『夢』是差不多的吧？那麼，只要『醒』過來就可以了哦。」

　　「既然做美夢的人是無法主動醒來的。想要從夢境中掙脫的話……」

　　結束回憶的青木彌生挑起唇角，毫不猶豫，用力將尖端刺下。

　　——還有什麼比「死亡」更可怕的噩夢嗎？

　　「啊！」

　　被女性高昂驚愕的尖叫聲吸引注意力，青木彌生的動作下意識頓了頓，頭還沒偏過去，就覺得手上一疼。

　　作案兇器被人沒收，她則被穿著清涼的年輕女性抱在懷裡。

　　「啊啊、啊——」

　　似乎收到了什麼巨大的衝擊，對方渾身都在顫抖。那雙漂亮的墨綠色眼睛，在瞬間盈滿淚水，壓抑著嗚咽在訴說。

　　但是……

　　聽不懂。

　　果然穿越到了很古早的年代了嗎？

　　環繞著自己的手臂也在劇烈顫抖，青木彌生對於自己的舉動，造成這樣的後果十分歉疚。

　　主動伸手回抱了陌生的女性，雖然語言不通，她還是小聲地、一遍一遍地重複：「對不起，讓你這麼難過……沒事了，已經。請放心吧。」

　　看來不能這麼快就回去了。

　　下次再找機會吧。

　　……得找沒人的時候才行呢。

　　青木彌生後悔自己花太多時間再觀察上面。她歎了口氣，對上年輕女性漸露疑惑的眼睛，慢慢彎起眉眼。

　　總之，先靜觀其變吧。

　　………………

　　…………

　　……

　　因為語言不通，也因為對那位女性的歉意，青木彌生很乖地跟在後面，領去沐浴也好、更換衣物也好，都十分配合。

　　但對方卻依然愁眉不展。

　　「西伊？」

　　半邊袖子還沒穿好，青木彌生用自己唯一學會的詞彙進行提醒。

　　這應該是這位姐姐的名字。

　　她想。

　　被提醒之後，對方回過神來，又說了一長串難懂的語言，繼續説明青木彌生換上各種裝飾，都是黃金鑲嵌寶石的奢靡頂配。

　　青木彌生沒有猜錯。這位少女的確名為西伊，但淩駕於這個個體的名字之上，她擁有的另一個稱呼，才是她人生意義所在。

　　——她是將這副身軀連同生命，都奉獻給甯孫女神的烏魯克神廟祭祀，西伊。

　　甯孫女神曾下達神諭，預言烏魯克作為「國家」的存在，已經誕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並將於不久後現身於世，輔助王統治烏魯克。

　　明明是「烏魯克」的化身，為什麼這位大人還要做出那樣的舉動……難道，是在對王宣告不滿和反抗嗎？

　　等青木彌生換好衣物，西伊就應該帶她去覲見王。可事到如今，她卻難以邁開步伐。

　　做出此等褻瀆王的權威的事，就算是國之意志，也必定會觸怒那位暴虐的王，那麼、那麼……！

　　西伊目不轉睛地盯住青木彌生，驚恐從眼角眉梢蔓延。

　　然而身為國之意志的少女，滿目還都是一派純粹天然。她甚至還不會說話。花瓣一樣柔軟的嘴唇，只會發出初生羊羔般細嫩的聲音，無害而柔弱。

　　……這是她的國家啊！

　　[烏魯克大人，您絕對、絕對不可以忤逆王，您知道嗎？王他……王的話……我實在……]

　　西伊握住青木彌生的肩膀，腦海中只剩下「不能讓她的國家死去」的念頭。

　　因為對方臉上的神情過於恐懼，青木彌生試探性地模仿她重複最多次的發音：「[王]？」

　　少女的牙牙學語，讓西伊恍然抓住了一閃的靈光。

　　大膽又荒誕的計畫一旦從腦海中浮現，就難以抹去。她緊了緊青木彌生身上的薄紗，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發音清楚且緩慢。

　　[失禮了。烏魯克大人，請務必記住我接下來說的話。]

　　抓住茫然的國之意志的手，並將其置於自己的唇角，西伊放慢話裡的每一個音節，示意對方跟著念。

　　……

　　…………

　　………………

　　黃金堆砌而成的殿堂，坐在王座之上，烏魯克年輕的統治者右手支著側臉，腳邊是慵懶的雄獅。

　　雖然都處於靜止的狀態，但沒有人會懷疑二者隨時能夠跳起來擇人而噬的能力和可怕。

　　[哦？這就是母神所說的……國之意志？]

　　即便對像是神明欽定的國家擬人，年輕的統治者仍不放在眼裡，言語中透露著興致缺缺。

　　[是的，王。]

　　西伊跪拜在王座前，額頭貼地，是不能更順從的臣服姿態：[烏魯克大人剛剛自甯孫女神的神廟中誕生，她立馬便同我來覲見王了。]

　　她進行說明的時候，巧妙地將國之意志擺在了臣子的位置。

　　[看上去也不過是個毫無用處的雜種罷了。]統治者眯了眯眼睛，衝祭司身後的少女微抬下巴，傲慢道，[你，上前。]

　　在西伊的暗示下，青木彌生向前幾步，抬頭仰望高高在上的王，神情是順從的，卻忘記了更關鍵的跪下的那一步。

　　老實說，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她能記住臺詞就已經算不錯了。

　　西伊慌亂地想要彌補：[王！十分抱歉，烏魯克大人剛剛誕生，對禮節之類的還不——]

　　[剛剛誕生？這可不是能夠赦免對王的大不敬的藉口！西伊，你是母神的祭司，可別做多餘的事情。]

　　仿佛已經洞悉祭司的詭計，年輕的統治者終於露出笑容，卻是冰冷而殘酷的，如同腳邊那頭已經露出獠牙的雄獅。

　　[什麼『國之意志』？可笑！世間之一切都是王所有，國家也不過是王的所有物之一，談何『意志』。無稽之談！]

　　[雜種，盡情獻上你的掙扎吧。在死前。]

　　統治者的身後出現了金色的波紋，鋒銳的利器自波紋中冒出刃尖，隨後如上了膛的子彈，攜風破空刺來！

　　——然而那點寒芒又堪堪停在了奪命的那根界線上。

　　[想捍衛你那點脆弱不堪的尊嚴麼……不。]

　　終於有了意外的樂子，統治者饒有興趣地抬起手：[你的眼睛裡沒有對死亡的恐懼。雜種，允許你向王坦誠。]

　　額頭的皮膚太過脆弱，還是被刀刃的尖端劃破，有細細的紅線順著鼻樑往下蜿蜒。

　　並不知道統治者在說什麼，但感覺對方一副準備殺了自己的模樣，青木彌生還是很開心的。為了不辜負西伊的努力，她決定在旅行結束前交上作業。

　　於是擁有人類少女身軀的國之意志一字一頓道：

　　[我乃烏魯克意志之現身，非人非神，非物非器。今日降臨於此，與民同在，與國同在，見證王之英姿，輔佐王之偉業。願王的榮光，永垂烏魯克。]

　　……

　　[呼哈哈哈哈哈哈——很敢說嘛，雜種。就憑你這毫無反抗之力的脆弱之軀？簡直是異想天開！]

　　[不過，還算有趣。那作為恩賜……]

　　年輕的統治者忽然爆發了狂笑，又突然停下。他從王座上站起來，攻擊的武器也隨著波紋的消失而消失。

　　他來到青木彌生身前，金髮如同正午的陽光璀璨，赤紅之瞳仿佛是由血液萃取而成，身姿健碩，英氣勃發，眉眼充盈上位者的傲慢，投下不可避免的陰影。

　　抬手抹開青木彌生額頭的血痕，他挑起眉，做出最終宣判。

　　[我乃吉爾伽美什，烏魯克的統治者，擁有世間一切財寶之王，就賞你暫且苟活，以觀王的偉績的資格！跪下謝恩吧，烏魯克。]

　　吉爾伽美什說完，便大步朝外走去。雄獅見狀，也跟著往同樣的方向走，與青木彌生擦肩而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青木彌生感覺自己的手心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蹭了蹭。

　　——但這不是關鍵。

　　被哭泣的西伊抱在懷裡，青木彌生扭頭，隻愣愣地注視「一言不合就砍人」的暴躁老哥的背影，內心崩潰。

　　……老哥？？？二十秒不到的嘴炮就能把你幹翻？？？連小勝都不吃這招啊？？？你認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