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潛伏的波瀾 下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平淡却又好像哪裡開始變得不同,與封玄奕的相處漸入佳境,召之即來揮之則去的絕對權力,全然的寵愛和驕縱,足以滿足任何人無論怎樣過分的虛榮,好似遠離了所有宮廷爭鬥的污濁的生活幷沒有達到封玄奕預想之中的結果,無論納蘭軒表面上多麽雍容自得,可其中的苦楚只有自己明白。
那日的夢魘幷沒有結束,仿佛只是一個開始,還有無數後續日日上演,只是夢境中反反復復的只是那一段︰
還是那間古色古香的屋子,依舊莫名的熟悉感,以及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淡淡龍腦香味,屋子的布置若放在大戶人家其實算是雅致,但若和定北侯的身份比起來,就顯得太素淨了些,可納蘭軒却喜歡著淡淡的素雅感。
獨自一人坐在當初納蘭健坐過的位置上,悠然自得的喝著茶,揮退一旁伺候的衆人,一手一下一下不緊不慢的敲擊著桌面,發出一個個清脆的響聲,好似在等什麽人似的。
「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喝口茶?」夢境中聽自己如是說。
抬頭望向大敞的門外,話音剛落,便見一人出現在門前,逆著光一時看不清來人的樣貌,可冥冥中納蘭軒却好似知道來人是誰。
「二弟還是一樣的警覺啊。」納蘭椹走進屋中,沒有絲毫不請自來的自覺,徑自坐在窗旁的躺椅上,舒服的靠上去,美滋滋的搖了搖,眯著眼睛,一臉逾越的感受著陽光灑下帶來的懶洋洋的感覺,「你還真是會享受。」
「我心意已决,多說無益,再說你我本就沒什麽好說的,你若是喜歡這椅子,拿去便是,反正我以後也用不上了。」不等納蘭椹寒暄兩句,納蘭軒便先下手爲强的下了逐客令。
「呵,我這還沒開口呢,你就知道我要說什麽了?而且還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著,不忘裝模作樣的在自己臉上摸一把,「我有這麽不招人待見麽?」
納蘭軒一聲冷笑,不置可否,起身彈了彈衣袖,留下一句「自便」後便欲離開。
「這是……」只見納蘭椹嘴型開合,却突然聽不見他在說什麽,從懷中拿出一個鎏金彩釉的小錦盒在手中把玩,「我想這東西,你應該會很想要,與其你千方百計却不得其門而入,不如我這做哥哥的發發善心,成全了你。」
身體猛的一僵,納蘭軒轉過臉來,難以置信的看著納蘭椹手裡的盒子,一臉陰鬱不定的在納蘭椹和那個盒子之間來回徘徊。
納蘭椹好似毫不在意納蘭軒的懷疑,亦或者面對質疑反倒樂在其中,心情頗爲愉悅道︰「隨你信或不信,總之東西我是帶到了,用不用全憑你做主。」
「難道不是他派你來當說客的麼?」
聞言,納蘭椹竟捧腹大笑︰「老頭子一天說那麽多話,我怎麽能都記得住,再說了,就算記住了,聽不聽也由不得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然决定讓我來,就得想到一切有可能的後果,况且,忤逆他的又不只是我一個,有你在前面頂著大頭,我就算想衝鋒陷陣先走一步,恐怕也天意難違,難啊。」
「得了,我也不跟你瞎扯了,有三點你需謹記︰第一,服用後一個時辰內便可見效,所以你要是有什麽事要交代,最好趁早了,當然,你得抱著交代後事的决心;第二,這藥雖然來勢汹汹堪稱天下奇藥,可是藥有利便有弊,能維持多長時間不露馬脚,也就只有聽天由命了;至於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可得想清楚了,好好把你的目的刻在腦海裡,別有成事的機會,也會因爲你弄不清楚自己是誰而功敗垂成,那可真是──可歌可泣咯。」
「用不著你來教我。」冷笑的一嗤。
「當然,我這不是教你,而是在提醒你。」話畢,便不願再多做停留,起身便走,「我倒要看看,不過是個庶出賤人的兒子,到底能掀出什麽大浪來。」
納蘭椹臨走時留下的小聲,一直徘徊在耳邊,久久無法消散,日復一日,甚至有時大白天都能聽到幻聽一般。封玄奕因爲自己曾說龍腦的香味衝的頭痛,而把進貢御用的龍涎香點在殿內。可香料可以撤換,因香料而飄蕩層層浮現的幻覺卻無法消散。
那盒子裡通體赤紅的藥丸仿佛就在眼前,那淡淡香味,停留在指尖的觸感,以及在口腔徘徊、順著食道滑落的感覺,清晰的讓人懼怕,明明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夢境,不過幻覺,可爲什麽如此真切,仿佛真實的發生過,仿佛切身的體驗過。
距離所謂的「真相」的可能性幷不多,但納蘭軒却一個都不敢深究,更不敢揣測,有時真相比欺瞞更加讓人懼怕和畏懼,那是對自身存在的否定,此刻的納蘭軒早已不敢問一句爲什麽,可那夢靨却緊追不放窮追猛打,日日夜夜徘徊左右,納蘭椹最後的笑聲,納蘭健聲色俱厲的遏制,以及自己爲什麽會在這。
時間過於巧合,封玄奕的旨意又過於莫名其妙,將原本毫無關係的自己和定北侯一家牽扯上關係,然後就是這百思不得其解的夢靨,冥冥中,納蘭軒知道封玄奕一定隱瞞了什麽,可却不敢問,怕這最後的、哪怕只是逢場作戲的和樂融融的假像都維持不住。
既然以及放弃了這麽多,既然連所謂的「正義」和做人的尊嚴底綫都能一再的讓步退却,那只能緊緊抓住最後一絲藉口,爲了腹中的骨肉……
納蘭軒心裡的掙扎和取捨封玄奕自然無法知道,只是見著近些日子臉色愈發蒼白而愈發急躁,朝堂上更是莫名其妙的竄上怒氣,衆朝臣皆是畏畏懼懼戰戰兢兢,正趕上一城郡官員官官相護貪贓枉法,封玄奕毫不遲疑雷厲風行的一道聖旨而下,將牽扯其中的諸位官員殺之後快,百姓們稱贊不覺,都道新皇聖明,擁護之聲空前,而官員們心有餘悸,人人自危。
太醫成了攬月宮的常客,就差一天按三餐來問脉。
封玄奕的焦急納蘭軒自然看得出來,有時也難免動容,可只是這其中焦慮到底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自己腹中的骨肉。每每如此自問,納蘭軒的結論總是一沈不變的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