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塞 下
當决定一同離開時,納蘭軒才知道封玄柘幷不是一時衝動亦或者狗急跳墻,與其說是不得不重整河山,倒不如說是蓄謀已久,只是納蘭軒不明白,短短數月,封玄柘是怎麽和耶律溱攪和在一起的。
從兵部尚書府中不辭而別的一共四人︰封玄柘、蕭何、耶律溱,以及機緣巧合救下的納蘭軒。爲了不引人注意,四人換上了蕭何一早準備好的便衣,連夜步行出了城。
封玄柘一行準備的極爲周到,時間地點都掐的極準,納蘭軒等人前脚才至城郊五里坡,迎面便傳來駿馬飛馳的馬蹄聲,在黑洞洞的夜色裡竟覺得莫名的恐懼和壓迫,那是來自與未知、源自於本能的害怕,仿佛全軍萬馬大軍壓境一般,一如兒時的某個瞬間,飛揚的黃土,紛亂却如洪的馬蹄聲,有人退却了,有人叫囂著。
當看清前來接應的人時,納蘭軒哪裡還顧得上什麽儀表,若不是借著夜色遮掩,此刻瞠目結舌能生吞一個鶏蛋的嘴型別提有多傻了。
「太、太子?!」納蘭軒難以置信,「你、你們怎麼會──」
封玄陌不以爲意,目光淡然的從納蘭軒身上一掃而過,將手裡的繮繩丟給納蘭軒,徑自牽著馬走向耶律溱︰「若不想招來殺身之禍,不但要隱姓埋名,還得忘記這些可有可無的虛名吧,皇后娘娘。」
話是這麽說,可嘴上却毫不退讓的反唇相譏。
若在一年前,有人告訴納蘭軒會有這麽一天,大皇子封玄柘會和封玄陌聯手,他是打死也不相信的,別說聯手了,兩人能視如陌路就已經很難能可貴了,一個是名皇上偏寵聖旨欽封的太子,一個是名正言順呼聲最高的嫡長子,皇位之爭,兩人注定了你死我活無法共存,而此刻,不但能心平氣和,還能彼此照應彼此配合,而將著一切連接起來的,竟是一個注定是敵非友的异族男子。
納蘭軒一臉狐疑的盯著翻身上馬的耶律溱,而耶律溱仿佛有所感應,半側過臉,沈聲道︰「上馬。」
一路無語,起初的驚訝錯愕,到此刻的三分了然,雖然表面上兩人雖是聯手,可却已然較著勁兒,竭盡全力的將對方視作空氣,盡量避免一切的交易,兩匹高頭大馬齊頭幷進幷駕齊驅,一如這多少年如一日的明爭暗鬥,一左一右,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誰都不願睬誰一眼。
一路上順暢無比,沒有任何官兵的追捕,更是連一絲風吹草動也沒有,帝都也沒有任何關於皇后薨世的消息,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皇宮大內,一如往昔,一個朝政繁忙,一個母儀天下,惟獨這一行人中,多了他納蘭軒。
起初緊綳的神經終於得以暫時的放鬆,連日的餐風露飲今日也終得以一洗塵土,夜風微凉,窗外燈火點點,時不時傳來孩童銀鈴般的笑聲。這是他無數個日日夜夜所求的自由,拓手可及的自由,却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所有的歡聲笑語,停在納蘭軒耳裡、看在納蘭軒眼裡,只是一片茫然。
「怎麽,他沒有派兵一路搜捕而來、沒有鬧得滿城風雨人仰馬翻很失落?」封玄柘兀自推門而入,甚是滿意納蘭軒這樣顧影自憐的模樣,「在你愛上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了,現在才來哀悼,是不是太晚了?」
目不斜視的望著窗外,漫無目的,沒有交點,却不願將視綫放在這個冷嘲熱諷的男人身上︰「你走錯房間了。」
「沒錯啊,」封玄柘煞有其事的打量了一番這千篇一律的客棧厢房,「我就是來看笑話的,所以別客氣,盡情傷心。」
「我為什麼要傷心,他有什麼資格能讓我傷心?」納蘭軒似笑非笑的轉過臉來,唇角微揚,滿是不屑,「我只是在想,拓手可及的東西却在一步之遙之際被他人奪取,那是一種什麽感覺,是不是可以這麽簡單就釋懷,變得無欲無求看破世事,若只是故作冷靜滿不在乎,那麽到底是有多憤怒不甘,那種落差又是有多痛苦,若只是想像中認爲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奪走就如此輾轉反側徹夜難眠,那得而復失、生生從手中搶走你本以爲牢牢攥住的東西,又會是種什麽感覺?是更痛苦,還是無所謂?」
不自然的面部一僵,神情頓時黯淡幾分,封玄柘的反應納蘭軒很是滿意。
「那麽看來是我多慮了,這還沒走兩步不過幾天的時間,你就能想的這麽透徹,如此决心,不愧是堂堂定北侯的兒子,當初多有怠慢,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遭此橫禍,應該的。」封玄柘拱手作勢就要一揖,可行到一半的動作却急急停住,靠近了幾分,玩味至極,「只是希望閣下謹記,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定北侯死的還真是冤吶。」
一路西行,碧潼關是前往西凉的必經之路,地處華朝和西凉的交界綫上,曾經戰亂紛爭不斷的碧潼關,成了一行最後一個變數,爲求萬無一失,耶律溱一早就飛鴿傳書前往西凉謀求接應,納蘭軒知道,只要出了這個他曾經無數個日日夜夜兵戈鐵馬誓死守衛的關門,一切將再次拉開序幕︰皇天在上,我納蘭軒有生之年,定讓你封玄奕不得安寧!
翻身上馬,一騎紅塵蹶去,又是故人來迎。
「怎麼?不認識了?」身後跟著二十餘名西涼精兵,納蘭椹一馬當先,作為西涼前來接應耶律溱的領軍。
「怎麼會是你!」死而復生的震驚,納蘭軒以爲自己眼花了,却也眨眼間恢復自若,「那他肯定也沒死成吧?」
「無論你是要尋求欣慰還是嘲諷,我只能說聲不好意思,聖旨一下,豈容有失,而我,不過是一個奇迹,可遇不可再,那你還認爲父親還活在這個世上麽?」
西凉皇是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明明已過而立之年,依舊風采不减當年,耶律溱喚他爲父皇,納蘭軒對他却沒什麽影響,而在那西凉皇后出現的剎那,納蘭軒只覺恍如隔世,那樣絕世姿容,舉世無雙,一身雍容,陪伴著自己,安撫著自己曾經那顆懵懂的無知的心,那剎那芳華的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