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苦澀 下
「他對我說,既然你當初可以做出親手殺死你親子的舉動,爲什麽今天到了我身上就不行……他問我,怎麽我就是爲大局著想而他就是害人害己……」沒有理會封玄振的驚訝,封玄奕自顧自的說,「他說,當初不曾過問他一句,甚至連個理由、連個辯白、爲那個孩子求饒的機會都不給,毅然决然妄自臆斷的决定了那孩子的生死,而讓他獨自承擔喪子的後果,如今只是也想讓我嘗一嘗他當初的被動和無助……」
一臉惝然若失,收回悠遠仿佛依舊游歷在記憶之中的目光,落在封玄振幾乎聽傻了的臉上,苦澀一笑︰「朕本來很氣憤的,氣他不惜傷害自己,氣他無故牽扯無辜,可在聽到他的質問之後,朕却一個問題都答不上也答不了,你說,朕應該怎麽反駁的、怎麽强迫他接受太醫的診治保住這個孩子?」
「……」張口結舌了半天,幾度視圖開合,却楞是半個音都沒憋出來。
「所以孩子沒了,朕又沒了一個孩子,我和他的第二個孩子……第一次被我殺死,第二次因我而死……我是恨,可我更恨我自己……」衝封玄振招了招手,仿佛嫌他離得太遠,讓他靠近些,讓自己看的更清楚些。
「你是朕唯一的弟弟,唯一能對朕說真話的人,」說著,言語間竟帶著幾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你說朕是不是錯了,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在一開始就包容一切甚至背叛有著破釜沈舟的决心的愛他,亦或者既然下了狠手就永遠不要回頭永遠不要愛上……」
頽然的趴在桌上,艱難吃力的撑著頭,側過臉,滿是無奈的自言自語︰「第一次覺得上天跟我開了一個玩笑,一個不大不小却讓我萬劫不復的玩笑,我還誰都怪不得,誰也怨不得,到頭來只能說自己作繭自縛!」
「呵呵……」看著封玄振,眼底一片晶亮,甚至讓封玄振産生一種錯覺,仿佛再多幾分,亦或者只要皇兄再眨眨眼,有什麽本該與皇兄無緣的東西就要奪眶而出,明明看著封玄振,却又好似幷沒有聚焦,像是對他說話,却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語,「其實你知道麽,我有很多次可以抽身的幾乎,只要再狠心一點,只要再决絕一點,或者乾脆一點讓他在當初就和納蘭一家一幷獲罪賜死……可是每一次我都沒有這麽做,每一次都是只差那麽一點,我在最後關頭軟了手……哈哈……」
哪裡還顧得上替莫言進言讓皇兄用晚膳?哪裡還顧得上勸解開導幾句?仿佛再在殿裡多待一刻都會令自己窒息,封玄振可謂是落荒而逃奪門而出,什麽禮數什麽跪安都集體見鬼去吧。直到衝出門再重重合上,才仿佛脫離一般背靠著門板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王爺……」見封玄振出來,莫言急忙凑了上去,擔心的透過門縫往裡張望了半天才悻悻的收回目光,「皇上他……」
「皇兄不會用完膳了,」眉頭緊緊攪在了一起,「吩咐太醫院的人都驚醒著些,加派輪值的太醫以備不時之需,」回想起皇兄剛才的話,封玄振顧不得他們其中到底多少對對錯錯,只是單純的氣憤和震怒,咬牙啓齒道,「皇后是在鳳儀宮吧?」
話畢,根本不等莫言回答,抬腿就要走人。
「不、不是啊,哎,王爺!」莫言一楞,急忙追上去解釋,「因爲……因爲一些小原因,」想到中午被皇上一脚踢碎的門板,莫言暗自擦汗,只能支支吾吾敷衍過去,「鳳儀宮需要簡單的修葺一番,所以皇上吩咐過,召皇后今夜在毓鎏宮就寢,幷且下了旨,在鳳儀宮修葺完之前,皇后一直都留在毓鎏宮與皇上同住……」
明明連皇上自己都不介意帝居有旁人的介入,却在看到豫親王聞言越來越黑的臉時愈發沒了底氣。
「給御書房裡扯一個炭盆,雖然是天氣冷了,可屋裡熱成那樣,皇兄一出門反而容易被冷風閃著,這些你跟在皇兄身邊這麽多年難道不知道自個兒警醒著點麽!」
封玄振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或許因爲生母去的早,雖然身份尊貴却在諸皇子之中也算是寄人籬下的主,所以從未跟任何人紅過臉,更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急言令色,而此時此刻這出了名的好脾氣的主却在御書房門口衝著莫言大呼小叫聲色俱厲。
莫言極力克制著自己想要伸手抹去頭上冷汗的動作,想著今天到底是什麽鬼日子讓後宮前朝三個一頂一的主子都急了眼。
「回王爺的話,這是皇上親自吩咐的,說是屋裡冷,讓奴才把炭盆燒的旺一些。」
聞言,封玄振瞬間噤了聲,心下一片了然,這哪裡是屋裡冷,恐怕是心裡更冷吧……
一覺醒來就見窗前靜靜的聽著一直信鴿,脚上什麽也沒有,看似仿佛只是單純的路過,但納蘭軒心裡明白,那是封玄柘在等他的消息,若是他自己親自飼養信鴿的話太過顯眼,用宮裡的信鴿也會被輕易查清去向,所以爲了互通信息,封玄柘每日無論有序訊息都會讓這隻信鴿在宮裡待兩個時辰。
看著一屋子人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噙著一臉似笑非笑,納蘭軒百無聊賴的從寢殿內室移到了外間,趴在床邊的貴妃椅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窗框,欣賞著夕陽的餘輝以及鍍了一層淡淡金色的皇城。
想到今日中午發生的種種,神情一窒面容一僵,得空的右手無意識的撫上小腹︰這裡,再也不會有生命駐足,自己也再也聽不到與自己重合的第二個心跳……被自己親手扼殺的生命……
猛的起身,離得較勁的小九一驚,略微遲疑了片刻還是跟了過來,却被納蘭軒揚手一揮擋了回去。
繞過屏風,立於桌前,自行磨墨,隨意拾起筆架上的狼毫筆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點點墨花。原路踱回床邊,動作利落的抓過一無所知信鴿把卷成桶狀的紙卷綁在了爪子上。伸手探出窗外,振臂情抖,信鴿振翅而飛,越過高高的宮墻。
幾乎同時,僥幸中午沒有在場的宮人大著膽子笑嘻嘻的來給納蘭軒傳旨︰「皇上今晚召皇后娘娘在毓鎏宮侍寢,還望皇后娘娘請早準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