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苦澀 上
夕陽西下,染紅了天際大片的血紅,合著刺目的殷紅,終於在經過一下午的奮戰之後擺脫諸事困擾聞訊而來得以進宮的豫親王封玄振,才前脚踏進外城的第一道宮門,不知是心理原因還是什麽的,只覺得一股低沈陰鬱的威壓迎面撲來,直讓封玄振楞了半天才回過神。
或許是曾經不曾留意,或許是心裡早下了定論,封玄振總是覺得這宮裡怪怪的,來往的宮人雖然一如平日那般恭敬,却更多了幾分顫顫巍巍的謹慎,隨手抓了個正巧路過的宮人一打聽,那宮人先是怔楞了一下,一臉的難以置信,在看清來者是封玄振的時候反而換上了一副略帶同情的模樣。
順著宮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直落御書房,下意識的皺眉,這個時辰就算皇兄沒有用完膳,至少也應該去某個宮妃或者直接回自己的寢宮歇息了,以皇兄的效率還如此沒日沒夜的勞作實在是罕見。
帶著一肚子的疑惑,在封玄振步入御書房最外一層宮墻進入宮門的剎那,仿佛一顆石頭落入死寂的湖面,雖然石頭本身不大甚至根本沒有要惹人注目的打算,却聲勢浩大的驚動滿湖生命。看著莫言仿佛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從眼底瞬間迸射而出的精光,封玄振只覺得刺眼。
看著快步本想自己的莫言,封玄振心裡的疑惑和不安更甚,連這麽多年來一向寸步不離的跟在皇兄身邊莫言都被趕在了殿外而不得近身,封玄振沒有錯看剛才一瞬間莫言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王爺來了,」幾乎使足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過於亢奮的語調,可話一出口第一個音就意外的高陡,甚至尖利,莫言盡量讓自己自然一點,像平常一樣,「奴才給王爺請安。」
「皇兄在裡面嗎?」沒有追問,封玄振自動忽略這些異樣。
「是。」
「就皇兄一個人?」
「是。」
下意識的皺了眉︰「皇兄心情不好?」
中午在鳳儀宮裡鬧了這麽大一出,就算是白痴、就算不知道各種來龍去脉,但皇上的盛怒是當時在鳳儀宮中的每一個人都切實的感受到的,不是想要刻意隱瞞什麽、更不是故意給豫親王使絆,只是皇上不說,也沒有想要讓人置喙的意思,有哪個不要命的敢隨便置喙皇家宮闈之事?更何況事關皇后,那絕對是皇上的軟肋,觸及者死,這毋庸置疑。
遲疑了剎那,想提醒却不能提醒,只能支支吾吾︰「奴才不知。」
知道其中定有蹊蹺的封玄振也幷不追問,正欲抬脚直奔主題,却被莫言喊住。
莫言一張臉幾乎全部皺皺巴巴的擠在了一起︰「豫親王一會兒進去得小心著些,」這是莫言能够自作主張的最大限度的提醒了,「皇上從今兒個中午起就什麽都沒吃,早上也沒吃什麽,晚膳如今還在禦膳房裡溫著呢,若是可以,還請王爺幫幫奴才,龍體爲上,讓皇上用膳吧。」
莫言的謹慎機靈忠心耿耿是封玄振自小看在心裡的,皇兄對他的信任和態度的與衆不同也是這些年來有目共睹的,如今連他也這般難以啓齒戰戰兢兢,不比從起初的疑惑,封玄振心裡反倒有了幾分明了。
推門而入,無力地龍和炭盆盡職的工作著,撲面而來的熱浪頂的封玄振呼吸一窒,皺了皺眉,看著龍椅上仰面躺靠在靠背上、一手反手用手背遮掩這眼瞼、一手頽然的垂在一邊的皇兄,凄凉哀傷却隱約帶著些憤怒的氣息讓封玄振莫名熟悉。
「皇兄……」試探性的低喚了一聲,寂靜的殿內聲波回蕩,擊打著裝飾的金器瓷瓶,發出沈悶的回響。封玄奕眉峰緊斂,眉心被擠成了一個「川」字,而封玄奕却旁若無人仿佛根本不知道有人不請自來、沒有聽到打破沈寂的突兀。
「你和皇嫂之間……」話出了口,却怎麽也斟酌不出一個恰當的用詞,若說鬧掰了,可是就連自己這個旁人都不覺他們何曾真正和好過,想了半天,竟成了吞吞吐吐沒了下文。
同樣,封玄奕沒有吭聲,依舊維持著封玄振進門時的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的仿佛是一尊逼真的雕塑。
許久,久到封玄振覺得腿脚都有些發麻的時候,封玄奕竟突然開了口,不變的動作,沙啞的聲音︰「八弟,朕有孩子了……」
龍裔一事事關重大本應普天同慶,却聽不出封玄奕話裡一星半點的喜悅,封玄振以爲症結就在這裡,身爲君王難免有許多不得已而爲之,前朝如此,後宮自然如此,雖然皇兄愛皇嫂甚至爲他做出許多驚世駭俗的舉動,但是在兩人關係幷沒有多少緩和的情况下讓皇嫂知道皇兄的妃子有了身孕,對於皇兄來說的確是雪上加霜有嘴也說不清的事情。
心下了然幾分,不禁暗自鬆了口氣,出言寬慰道︰「皇兄既爲皇上,綿延子嗣也是皇上的職責之一,皇嫂既爲皇吼,也應自當理解皇兄的處境,沒有皇嗣何來儲君,沒有儲君何來江山萬代?恕臣弟說句大不敬的話,相較於父皇,皇兄的子嗣實在是少太多了,他身爲皇后,理應顧全大局──」
「是朕和他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打斷封玄振的話,却不料封玄奕話一出口反倒讓封玄振瞠目結舌的不知該作何反應。
大腦一瞬間的當機,在想到納蘭軒身爲長羽族後裔一事時才堪堪回了神,却更不解皇兄的反應。以皇兄的心思,有了和自己最愛的人的孩子,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如此消沈低落,甚至連說話都帶著幾分沙啞和欲言又止。
封玄奕動了動,扯回蓋在眼瞼上的手,起身挺直了身體。每一個動作仿佛慢動作一般看在封玄振眼中無限延長,幾秒的等待竟成了難耐。
睜眼,本應黑白分明的眼眸通紅一片,哪裡還能看到一絲眼白?
「只可惜我們的孩子……已經沒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綻放在封玄奕臉上,封玄振以爲自己眼花了,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多少屈辱都忍下了,皇兄怎麽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崩潰?!
「什麼?」不是沒有聽見,而是根本不能理解句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