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訂書
已經整整四個多月沒有下過一滴雨了。
時令河乾枯,機井裡抽出來的水已經全是泥沙,大片大片土地乾燥開裂,除了低窪地極少數耐旱的棉花和高粱倖存,地裡的秧苗幾乎全部枯死了。
如果再沒有水,錯過了最後補種的時機,今年的收成就徹底沒有指望了。
自從滴灌帶鋪好之後,農戶們就日日焦急地等待水渠竣工,等啊等啊,終於等到烽火渠竣工試水。
這一日清晨,天還沒亮,就已經有人過來等著了。
隨著日頭一點點升高,來這兒等待的農民也越來越多,幾乎擠滿了離時令河不遠的一處蓄水池塘旁邊的小山坡。
八九點的時候,媒體的車也到了,除了L縣和L市的電視台,央視的《聚焦三農》和L省衛視《民生在線》都派了記者過來。
和大家一起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
旁邊的祈雨祭壇邊,巫師和老人們盤腿坐在地上,經幡垂落,沒有一絲風。
老人們滿臉苦意,喃喃念誦著祈雨詞。
「你們這是胡鬧!」
「你們會受到雪山之神的懲罰的!」
「看著吧,水渠肯定無法通水!」
……
沒有人理會他們,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著總工厲建設和技術員們分段對水渠進行最後的安全排查。
在得到最終回覆,人員安全撤出之後,厲建設問:「羅總工呢?」
「沒看見。」
「還沒來吧?」
「來了來了,在那邊山坡上!」
「羅總工!羅總工!」
厲建設本來和其他人一樣,以為羅烽火捐資建水渠是為了求名,多半是那種甩手掌櫃,出了錢就不管了那種,沒想到相處起來才發現,這小鮮肉不簡單。
劉部和焦局都在忙其他地區的抗旱工作,烽火渠幾乎是他一手督辦起來的。
他聰明、能吃苦、有決斷力,又敢擔責任,什麼事兒到他手裡都能很快解決。
是個幹大事的人!
修渠這段時間,羅烽火就是他們所有人的主心骨!
厲建設心底著實欽佩,便拿著手機跑過去,讓羅烽火來下開閘令。
上午九點,天空沒有一絲雲,遠處的雪山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金色光芒。
大太陽明晃晃地烤著大地,幾乎要蒸乾人身體裡每一絲水分。
因為連續很多天沒有好好休息,羅葑眼底下掛著疲憊的黑眼圈,嘴唇乾裂,嗓音也有些啞,帶著一絲隱隱約約的顫抖,卻堅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畔。
隨著他一聲令下,上游攔水壩被打開。
大地彷彿傳來一聲低沉的回應。
緊接著,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隆隆水聲,雪山融水順著幽深的地下暗渠歡快奔流而下,慢慢趨於平緩。
新聞攝像在上游水壩和中游水渠實地拍攝,只見鏡頭裡,淙淙流水從遠方迤邐而來,宛如一條地下蜿蜒的長龍,將蒼茫雪山的甘泉一點點引入乾旱的西北大地。
過了不知道多久,近處的明渠內也傳來了嘩嘩的水聲,像小溪歡快地跳躍著、奔騰著、溫柔地咆哮著,緩緩注入時令河邊的蓄水湖。
湖裡很快就積了淺淺一層水。
陽光下,從遠方迤邐而來的雪山融水清澈見底,泛著粼粼波光。
不久的將來,這些水都會隨著滴灌管道,通向西北荒蕪的原野,像一根根血管,為乾旱的西北大地注入血液和生命。
所有人都激動地注視著這一刻。
羅葑操心了兩個多月,終於等到水渠通水,他激動地眼含熱淚,欣喜地大叫:「啊啊啊!」
所有人都激動地眼含熱淚。
瞬間到處都是歡呼聲,震天動地的歡呼!
有水了!
他們有水了!
地裡的秧苗有救了!
今年的收成也有希望了!
所有人,不分老幼、不分男女,全都眼含熱淚,激動地大叫,擁抱在一起。
記者們也都被感染得紅了眼,攝像們扛著機器,用鏡頭記錄下這萬眾歡騰的一刻。
一個多小時後,蓄水湖緩緩被注滿。
羅葑伸手抹了把淚,在施工工人的幫助下,將風化煤中提取的、可以改良鹽鹼地的天然腐植酸,倒入水肥一體化系統的混肥泵。
然後,他和厲總工、風塵僕僕趕來的劉部長一起,倒數三、二、一,一起打開了注水閥門。
清凌凌的雪山融水,隨著閥門的打開,嘩啦啦注入混肥泵。
腐植酸宛如大自然的墨跡,在水中緩緩暈染開一幅潑墨山水畫,緊接著又被渦輪攪拌機打散,混合成洗墨池一樣的水,順著導流管輸送到滴灌帶中。
廣闊農田中,一根根鋪設好的滴灌帶就宛如一根根大地的血管,緩緩將生命的水源和養分,輸送進乾涸的土壤,一滴、兩滴,滴落在植物根部,滋潤泛黃乾枯的秧苗。
這是歷史性的一刻。
從這一刻起,西北荒漠上十萬畝乾涸貧瘠的農田,將再也不會受旱災困擾。
無數激動的農民將他托起來,拋向空中。
「羅總工!羅總工!」
羅葑雖然有功夫在身,還是嚇得夠嗆,忍不住啊啊大叫!
他一邊叫,一邊仰頭看著碧藍天穹,又想哭、又想笑,感覺人生從未有一刻,這樣充實、快樂和幸福。
過了許久,他才被激動的人們放下。
記者採訪過劉部長和厲總工,艱難擠過來,問羅葑:「作為烽火渠的修建者,你有什麼話想對大家說?」
羅葑含著淚,看著遠方仍舊被乾旱籠罩的廣袤原野,笑著說:「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就這些?」
「嗯,就這些!」羅葑說,「人生在世,能做一些讓自己開心,也讓大家開心的事情……還有什麼奢求呢?」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不管有沒有愛情,去他娘的愛情,有謝燎原這麼一個人,在他無數次猶豫、困擾、難過、瀕臨崩潰的時候,永遠站在他身後,溫柔地鼓勵他、支持他。
他這輩子還有什麼奢求?
他簡直恨不得直接撲進謝燎原懷裡,狠狠地撲進他懷裡,柔吝他、佔有他、接納他……給他生一窩小猴子!
老謝!老謝在哪兒啊啊啊!
羅葑抬眸看去,漫山遍野都是攢動的人頭。
彷彿有心靈感應一樣,他感覺自己後背一燙,心跳驟然加劇,一回頭,就看到謝燎原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下、人群裡,笑微微地看著他。
帥氣的眼眸中全是欣賞!
謝燎原遠遠看著被眾人簇擁著的小手窩,真心實意地為他感到驕傲!
他的小手窩個子不算高,但卻是人群中最耀眼、最閃亮的那個。
他摯愛的、閃閃發光的小手窩啊!
羅葑眼睛彎彎,和謝燎原相視而笑,他們彷彿都看到,這乾旱、貧瘠的西北荒原上,將緩緩鋪展出一個新的綠洲!
等電視台拍攝結束,人群緩緩散去,羅葑迫不及待朝謝燎原跑去,像顆從山坡上衝下去的小炮彈一樣,一頭撞進他懷裡。
撞得謝燎原往後微微一仰,差點兒摔倒。
小炮彈本人卻絲毫差點兒撞壞老公的自覺,小媳婦兒一樣抱著他的腰,把頭埋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激動地小聲啊啊啊:「老謝,我做到了!」
「嗯,你做到了。」
「老謝,謝謝你!」羅葑從他懷裡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要不是你一直支持我、幫我,我也不可能……」
謝燎原笑著打斷了他的話,伸手刮了下他小巧挺直的鼻子:「小傻瓜,我們是一家人啊。」
羅葑感覺自己鼻子有點兒酸,重新把頭埋在他溫暖的懷抱,嚶嚶嚶地說:「老謝,我好累啊!我真的好想睡覺啊!」
可是不行。
等會兒他還要請厲總工、技術員和施工工人們,吃一頓飯。
再匯總賬目,做最後的資金結算。他們這幾個月太辛苦了,連夜趕工,吃住在工地,絕對不能虧待了任何一個人。
謝燎原這兩個月記掛著他這邊,兩頭飛,也很累了,他心裡軟得不行,簡直恨不得將小手窩直接扛回家,困覺去。
但他也知道,羅葑還有正事。
所以只是抱了他一會兒,低頭在他耳邊輕聲道:「乖,再堅持一下,晚上……我們就可以好好地『睡覺』了。」
羅葑臉通紅,卻沒有退縮,他主動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葡萄架後面,一踮腳就吻了上去。
他沒有什麼接吻的經驗,猴急地上去就一通亂墾,把謝燎原的嘴角都藥破了,不好意思地哈哈了兩聲,拿袖子擦了擦嘴,一溜煙跳著跑了!
中午,羅葑在大棚門口空地上擺開宴席。
菌菇館今日不對外營業,年輕的大廚翟廿三,帶著他的一群幫廚們,在大棚邊的小廚房裡支起大鐵鍋,給大家做牛肝菌燴飯和巴楚菇燜羊肉。
巴楚菇這種生長在西北紅柳、胡楊林中的獨特菌菇,還是頭一次在大棚中被種出來。它們一隻隻頂著木耳一樣的菌蓋,像是木耳和蘑菇的混合體,頭上頂著烏黑的卷髮,底下的「身軀」白嫩嫩。
因為需水量少,白色的菌柄非常緊實,被翟廿三熟練地剖開,露出裡面層疊往復的紋路,看起來有點兒像切開的蓮花白。
剖成兩半的菌菇們和剁成大塊的羊肉一起,嘩啦啦滾下鍋,後續滾下鍋的還有酸甜的西紅柿、甜絲絲的胡蘿蔔塊、白生生的洋蔥頭片,和嫩綠的小青菜,在大鐵鍋裡咕嘟咕嘟。
薑片的辛辣,胡蘿蔔的甜,番茄和農家自釀小米醋的酸,完美地中和了羊肉的腥膻,巴楚菇疏鬆多皺的質地,則吸飽了羊肉的香。
新鮮出鍋的巴楚菇燉羊肉,熱騰騰往煮好的麵條上一澆,滋啦啦,瞬間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鮮香。
羅小饞貓不等飯菜上桌,就鑽進廚房,拿手指拈了一塊巴楚菇,放入嘴裡,輕輕一咬,鮮美的湯汁就溢了出來,口感脆嫩緊致,有一點點像木耳,卻比寡淡的木耳滋味濃郁得多,鮮美到不可思議。
羅葑燙得吐出小舌頭,呼呼吸氣,就這還忍不住瞇起眼睛回味。
實在是太好吃啦!
沒多久,新鮮出鍋的牛肝菌燴飯和巴楚菇拌面上桌,濃郁的鮮美讓技術員和工人們頭都顧不上抬,專心大快朵頤。
一時間,到處都是呲溜呲溜的聲音。
羅葑在廚房偷吃到半飽,一邊小倉鼠一樣啃一隻菠蘿,一邊笑瞇了眼。
飯後,他帶了財務和會計過來,將各項材料支出和技術員、工人工期匯總,發錢啦!
最後全部款項一結算,烽火渠一共花了七千二百萬,比初期預算還少四百萬。
羅葑非常開心。
他等會計將烽火渠和水肥一體化滴灌帶所費款項全部匯總之後,才發了條微博,列明了眾籌的每一筆款項的來龍去脈,接受社會監督!
還承諾,凡是捐款的,以後在烽火農場購物,可以享受預拍資格。
也就是說,不用搶菜啦,可以先拍下來,等菜一上架,就會優先安排發貨!
發完微博,劉部長、厲總工相繼過來和他擁抱告別,並留下了聯繫方式,將來會有專人負責烽火渠的維護。
烽火渠採取了現階段能做到的最生態、環保的方式,挖出來的石塊大半都鋪在蓄水湖底,又鋪了防滲膜,防止水源下滲,小半用來砌水渠,絲毫不影響環境,將來還能用來觀光遊覽。
工人們陸續拉走了施工設備。
農民們也已經散去,開始準備田里的補種事宜。
到了天色薄暮的時候,熱鬧了整整兩個多月的工地徹底安靜下來,一輪滿月掛在暗藍天幕上。
羅葑坐在大棚邊的石凳上,累得完全不想動彈,可是一看到謝燎原背著月光朝他走過來,他又重新充滿了力量,小炮彈一樣飛撲過去,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雙腿盤在他的腰間,八爪魚一樣掛在他身上:「老謝,你抱我回家……好不好?」
謝燎原怎麼可能會說不好!
他身上掛著沉甸甸的小手窩,抱著他心愛的寶貝,穿過田間地頭的蜿蜒的小路,回家。
夜風裡飄來清涼的水的氣息,遠處傳來布谷鳥的叫聲。
布谷——布谷——
四下裡很寧靜。
朱紅回家探親了,費珍和羅團結帶寶寶去縣醫院打疫苗,晚上就歇在了鎮裡,沒回來。
鸚鵡最近沉迷祈雨無法自拔,有時候連晚上都不回來。
它高踞於祭壇之上,跟著巫師唸唸有詞,全套祈雨詞都學會啦!
羅葑在家裡前前後後巡視了一圈。
「壞東西不在!」羅葑興奮地小聲道,「老謝,我們訂吧!」
洗完澡。
羅葑摟著謝燎原的脖子,閉著眼睛,掛在他身上。
他還是很害怕,整個人情不自禁微微顫抖,一臉就義的表情,任由謝燎原施為。
謝燎原這幾個月看了不少訂書的視頻,還在燈神仁藕上埋頭苦練,理論和實踐相結合,訂書技術大增。
前期訂書準備得非常好,羅葑只是開始感覺到訂書針的刺激,他疼得直掐謝燎原鼙鼓。
不過很快就過去了。
兩個半本書闊別一年半,終於重新訂在了一起,合成了完滿的一本。
姓羅的一半書很軟,輕而易舉就可以將書頁折疊成各種不可思議的形狀,被姓謝的訂書機翻來覆去訂,一邊酣暢淋漓地瘋狂大叫!
開始還嫌疼,到後來就開始嫌慢。
羅書印刷質量一級棒,被訂了好幾場,絲毫不見紙頁軟綿綿,反倒越來越挺括,見謝燎原還是不緊不慢地卡嚓卡嚓訂書,實在忍不住,一把將他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