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人的第十天

　　和廢棄星球上的乾燥炎熱的天氣截然不同，圖瑟星現在正處於頗為寒冷的冬季。

　　寒冬的天空看起來格外純淨，是一片沉靜的青色，就像一塊被打磨過的寶石，整個圖瑟星此時都在這塊巨大寶石的映照之下。

　　寒冷的低溫環境對蟲族來說沒什麼影響，因此在場的高等蟲族身上依然只穿著黑色軍裝，但在他們眼裏，被為首的銀髮蟲族抱著的青年似乎因為從空氣中感受到的冰冷氣息而凍醒了。

　　這個發現讓在場每一名蟲族都感到有些無措，一瞬間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行動好了。

　　正睡眼朦朧的黑髮青年有著非常柔和的輪廓線條，無論是頭髮還是皮膚看起來都十分柔軟，此時半醒不醒的樣子比正常在幼年期的蟲族幼崽看著還要乖巧柔順。

　　想要保護。

　　冷硬得像冰塊的內心忽然像凹陷了一塊，胸腔裏陌生的柔軟情緒讓這些高等蟲族難以理解。

　　這種情感是灼熱而滾燙的，卻又柔軟得不可思議。

　　他們望著還沒徹底醒來的青年，像守候著珍貴的花開放的人在面對幼小而脆弱的花芽時，總是每時每刻都擔心花芽缺少雨露或陽光，充滿了強烈的保護欲。

　　寒冷讓顧淮反射性縮了縮身體，但因為他是被亞爾維斯抱著的，他這樣一縮身體，整個人就等於是往後者身上主動靠近。

　　這樣的靠近會讓被接近的人覺得受到對方的依賴，亞爾維斯略微繃緊身體，把他冰冷的尾巴從青年身上撤開，然後面無表情把臉轉向站在隊伍最右邊的那名高等蟲族：“裏奧，用你的異能點個火。”

　　作為圖瑟的七名核心高層之一，要是換個別的人對裏奧這麼要求，他大概會覺得他被戲耍，然後直接用咆哮的烈焰將對方吞沒。

　　然而說這話的人是他們首領，並且明白對方讓他點火的意圖是給青年取暖，裏奧頓時僵硬著快步上前。

　　在六名同僚裏，他現在可是最先接近王的人——

　　假如不看眼睛，從這名高等蟲族神色冰冷的臉上實在是非常難以看出對方欣喜的內心。

　　缺乏感情，因此也缺乏表情，習慣了這樣的種族天性以後，這些高等蟲族現在就算因為看見顧淮而再怎麼驚喜高興，臉上看起來也還是表情冷硬的樣子。

　　幾團燃燒的金色火焰在空氣裏出現，這些由異能形成的熾熱火焰連戰艦的防護層都能燒穿，現在卻小心翼翼地漂浮在顧淮周圍。

　　“您還覺得冷嗎？”裏奧壓低了聲音詢問，青年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半醒不醒，他怕自己的聲音會嚇到對方。

　　顧淮有點茫然地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從戰艦下來了，也就是已經到達了圖瑟星。

　　徹底清醒時，顧淮才後知後覺反應到眼前那名高等蟲族還在等待著他回答，他馬上回應說：“不怎麼冷了，謝謝你。”

　　這個回答令這名高等蟲族表情冰冷的臉上本能地出現一絲微笑，其實這點嘴角弧度實在很難稱之為笑容，但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很明顯的高興表達了。

　　從來沒有一刻這麼欣喜於自己的異能是與火焰相關，這份能力能夠為他們的王驅走寒冷，裏奧甚至為此感到驕傲。

　　“把我放下來吧。”回應完以後，顧淮又對正抱著他走路的銀髮蟲族說。

　　為了避免對方誤會他是不想讓他接近，顧淮對被亞爾維斯抱著睡覺這事妥協了。

　　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覺，顧淮對這個設定已經從最開始的無奈到現在的習慣接受。

　　精神力暫時還只有幼崽的水準，總是本能進入睡眠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顧淮有感覺到自身精神力的穩定增長，等再過一段時間，他應該就能正常活動了。

　　亞爾維斯依言把顧淮放下，周圍有好幾團漂浮著的火焰，這些金色火焰像是將顧淮附近的冰冷氣息都加熱了，顧淮總算不至於冷到打顫。

　　“您帶著陛下回來圖瑟星這事，為什麼不提前跟屬下知會一聲……”參謀長現在內心十分焦急，因為這樣猝不及防的到來，他什麼迎接準備都沒來得及安排。

　　“聯絡碼，忘了。”亞爾維斯回答。

　　聽聽這平靜得沒有絲毫愧疚的語氣。

　　一個軍團長把自家首都星高層議會的通訊聯絡碼都給忘記了，要不是顧淮就站在旁邊，作為參謀長的艾理斯現在就表演一個當場氣死。

　　但是自家首領把王帶回了圖瑟，憑這一點，參謀長就原諒了對方做的所有事情。

　　參謀長：“那陛下住的地方，暫時就安排在您的府邸裏可以嗎？您的府邸屬下一直有派人去打理，和您離開前沒什麼區別。”

　　顧淮的居所，參謀長當然是想安排在圖瑟星最舒適的地方，而他想來想去，實在也沒有比他們首領的府邸更好的地方了。

　　本來他們應該是至少要為青年建造一座宮殿，可現在才動工實在是來不及……

　　亞爾維斯輕輕頷首，表示了同意。

　　得到亞爾維斯的同意，參謀長在顧淮面前單膝跪了下來，低下頭語氣恭謹地詢問：“陛下您對住所有什麼樣的要求嗎，比如房間的佈置？您之前待的星球是什麼樣的地方，如果您希望的話，屬下可以讓人把房間改造成您熟悉的樣子。”

　　隨著其他蟲族從尤拉戰艦下來，圖瑟星的幾位高層人員已經看見了那個被兩名蟲族士兵小心搬運著的巨大蛋殼，由此他們也馬上明白，在他們面前有著成年期外貌的青年實際才剛剛破殼出生沒幾天。

　　出生時間上來算的話，還是只幼崽。

　　王還是幼崽啊……

　　只要這麼一想，在場的七點陣圖瑟高層臉上的冰冷就都不由得稍稍融解，冷硬的輪廓線條都變得更柔和了些許。

　　“之前待的星球是個廢棄行星。”顧淮在聽見問題後照實回答，然後又搖了搖頭說，“就那個房間原來的樣子就可以了，不用改。”

　　廢棄行星——

　　這個回答令在場的圖瑟高層們一愣，心裏忽然有一陣不太明顯的、麻麻的刺痛感。

　　對他們來說這樣珍貴的寶物，怎麼會出生在一個廢棄星球上……

　　又想起最初接收到的那一瞬表達了疼痛的精神鏈結，此時在這幾名高等蟲族心裏，強烈的後悔情緒幾乎滿盈到令他們感到呼吸困難。

　　他們當時也該去尋找的，如果他們當時派遣部隊去尋找，也許就能更早地把青年從廢棄行星上接回來。

　　就因為那道精神鏈結的短暫與遙遠，處於圖瑟星的他們還沒能深刻意識到對他們發出這道鏈結的主人到底對他們來說有多重要。

　　而在親眼看見的現在，只需要一眼就能明白了。

　　所以他們為此感到痛苦。

　　顧淮很快感知到了這些情緒，他有一秒不知所措。

　　明白過來這些蟲族大概是因為知道他之前生活在廢棄行星才會有這樣的反應，顧淮想了想，對這幾名高等蟲族說：“你們管理的這個星球……圖瑟星很漂亮，我很喜歡。”

　　天空很好看，航空港這邊的建築物雖然顏色看起來都冷冰冰，但還是非常有科技感。其他地方暫時沒看到，不過顧淮覺得航空港以外的風景一定也不會差。

　　青年說喜歡圖瑟星，這相當於是對他們工作的最高肯定，每天要處理成堆事務的參謀長在這時對這些工作再也不煩了。

　　不僅不煩，甚至覺得自己現在能馬上回去繼續工作三天三夜。

　　還有什麼比建設一個讓對方喜歡的星球更值得努力的事情？

　　沒有了！

　　假如他們的王願意把圖瑟星當成家園，那他們會高興得不能自已。

　　正當這幾名圖瑟的高層因為顧淮的一句話而轉換心情的時候，一直沒出聲站在旁邊的銀髮蟲族在這時開口說：“那我把圖瑟星送給你。”

　　亞爾維斯的這句話讓在場所有熟悉他的高等蟲族愣在原地，他們都知道自家首領的脾氣實在算不上好，大多數蟲族還是會擁有一些情緒，而他們首領是一種毫無溫度的冰冷。

　　因為這種熟知的冷酷，當對方願意主動送出一份禮物時，這群高等蟲族才感到無比驚訝。

　　突然要收到一個星球當禮物，顧淮被這禮物的分量弄得卡殼了下，他回過神本來是想馬上擺手拒絕說不用了，可是一偏頭看見旁邊的銀髮蟲族身後那條正稍稍抬高了尾端的銀灰色尾巴，他鬼使神差地點下了頭。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條尾巴微翹起，顧淮就覺得亞爾維斯現在應該心情不錯。

　　因為能送他禮物，所以心情不錯？

　　當亞爾維斯對他微低下頭時，對方在顧淮看起來會特別像一隻安靜溫順的大貓，以至於在點頭後看見那條銀灰色尾巴又上下動了動時，顧淮沒忍住上手去摸了摸。

　　還在廢棄行星上的時候，顧淮得承認他對這條尾巴是挺覬覦的，因為那裏實在太熱了，這條冰冷的銀灰色尾巴抱起來就非常舒服。

　　但礙于不好意思，顧淮當時沒有去碰。

　　現在為什麼忍不住碰，主要還是旁邊這像只大貓一樣的銀髮蟲族讓顧淮感覺有點……有點乖。

　　顧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微妙感覺，明明對方是一副面無表情的冷漠樣子，可無論是因為以為他不想讓對方靠近就主動消失，還是現在因為他說喜歡這個星球就要送給他，都讓顧淮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隻大貓試探著親近。

　　這只銀色的大貓很高傲冷漠，不知道親近人的方式，一開始只懂得像這樣圍著想親近的人轉圈，轉了好一會以後才知道伸爪子去碰一碰。

　　送星球這事大概就跟伸爪子碰差不多，這麼想著，顧淮就沒辦法拒絕了。

　　眼睜睜看著自家王在摸他們首領的尾巴，而他們首領完全不作抵抗，連皺眉把尾巴移開的動作都沒有，在場的高等蟲族們馬上從愣著變成集體呆住。

　　被青年摸了尾巴的銀髮蟲族就像是受到某種安撫那樣，一動不動了好一會，等青年移開觸碰尾巴的手，亞爾維斯用冷淡聲音說：“軍團佔有的星球還有很多，你想要的話，其他的也可以給你。”

　　說完這話，亞爾維斯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補充一句：“如果不夠，其他種族的星球也能去佔領。”

　　“不……不用了，只要圖瑟星就好了。”顧淮趕緊打消對方的想法，他完全不想發生戰爭，如果可以的話，顧淮其實希望能改變一下蟲族在星際中毫無盟友的情況。

　　現在整個星際都沒一個種族肯帶蟲族一起玩，主要也是因為蟲族本身沒有和其他種族建交的意願，一直保持著絕對獨立。

　　但根據曾經作為地球人的顧淮的思想，把種族比作國家的話，一個國家完全不和其他國家建立外交肯定是會吃虧的。

　　以後要是發生什麼事，連個能幫忙的盟友都找不到，商貿、科技以及其他等等方面也都得不到有效交流。

　　顧淮對自己現在的身份有清楚認知，他是站在蟲族的立場上，希望能讓自己的種族做出改變，因為他想讓這些無條件對他好的蟲族能生活得更好。

　　以王的身份，他有能力帶領種族做出改變，但這需要一步步來，現在先在圖瑟星完成定居就好了。

　　“亞爾維斯大人的府邸離這裏有點遠，不過坐懸浮車的話也只需要半個小時，屬下現在帶您過去。”恨不得馬上就讓青年安頓在圖瑟星，參謀長有點繃不住臉上的冷靜表情。

　　“好。”顧淮點點頭。

　　在離開之前，顧淮往戰艦的方向走近，他對這艘因為他的靠近又亮起溫暖的天藍色艦燈的尤拉戰艦說：“下次你再載我出去玩吧。”

　　本來正因為青年的離開而十分不舍，聽見顧淮說這句話，這艘尤拉戰艦頓時又震動著發出清晰聲音。

　　“哢噠。”

　　“哢噠、哢噠——！”

　　坐懸浮車去到一座占地面積相當龐大的府邸，顧淮被參謀長帶領到這片私人領地裏的一層房間。

　　這個量詞沒有用錯，這座白色府邸的第七層，整一層都算作是一個房間。

　　“您需要的衣物，屬下會馬上讓人送過來。您如果還有任何需求，請一定要告知屬下，無論是什麼事情，屬下都一定會為您完成。”參謀長在說完這段話以後才竭力控制著自己走出房間，雖然非常想要繼續看見，但他不能一直煩著王。

　　衣物、食物之類只是最基礎的，參謀長思考了一番，認為他應該去搜刮一下他們軍團的藏品庫了，看看有沒有什麼值得獻給王，或者能給他們王當玩具的東西。

　　宮殿是不是也可以開始設計和動工了，但是要建一座什麼樣的宮殿才配得上他們王呢……

　　隨便想想就有一堆事情要幹，參謀長面無表情往軍部大廈的會議室走，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們必須得馬上開個會。

　　等門關上了，顧淮一下子躺倒在柔軟的床上，然後就著這個躺倒的姿勢，和馬上緊張圍近到床邊來看他的一群塔克蟲族對視。

　　“我們有新家了。”顧淮對上周圍的一雙雙猩紅眼睛，對這些塔克蟲族彎了彎眼梢。

　　然後顧淮又坐起身，抬著頭對體型最高大的那只塔克蟲族問：“卡魯，你們喜歡這裏嗎？”

　　在廢棄星球上的時候，顧淮就給這些看護著他的塔克蟲族挨個起了名字，然後他記住了每一隻塔克蟲族身上的不同點，把名字和它們對應上。

　　聽見青年說出“卡魯”這兩個音節，為首的那只塔克蟲族已經明白這是青年在喊它的名字，它低下頭顱，對望著它的黑髮青年發出回應的低低嘶聲。

　　對這些塔克蟲族來說，生活地點並不重要，能夠繼續看護著青年，它們已經覺得非常高興。

　　雖然沒有能夠進階出類人形態的同族那麼厲害，但它們也想要照顧幼崽，只要是幼崽需要，它們會毫不猶豫地用生命來保護。

　　“那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裏了。”聽見回應聲，顧淮笑彎著眼說。

　　蟲族的其中一支軍團迎接回了他們的王，對於這件事情，蟲族的另外三個軍團還不知曉，星際裏的其他所有種族也毫不知情。

　　像靜悄悄堆積著雲層的天空，這場即將降落的大雨註定讓他們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