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人的第九天

　　整體來講，蟲族實在是個不怎麼注重生活享受的種族。

　　由於每一名蟲族都是天生的優秀士兵，他們天生適合戰鬥，因而對絕大部分蟲族而言，能夠生存的環境也等於可以生活，生活得舒不舒服一般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可是現在卻有個人讓他們不得不進行這方面的思考。

　　靠著睡在座椅上，顧淮睡了沒一會，就因為睡的姿勢不夠舒服而無意識輕輕發出了點聲音。

　　這個聲音讓守在顧淮旁邊的那只塔克蟲族垂下頭顱發出了低低的沙啞嘶聲，之前在廢棄星球的時候，它們都是把幼崽放到蛋殼裏去搖晃著睡覺的，但現在蛋殼被它們的同族拿走了。

　　待在指揮室裏的幾名高等蟲族本來正眼神發亮地注視著入睡的青年，而他們在聽見聲音的一刻齊齊頓住身體。

　　王這樣靠著座椅睡覺會感覺不舒服嗎……

　　睡眠是一種生理需求，而蟲族對睡眠的需求是很低的，除了幼崽可能會多睡一點，成年期的蟲族就算十來天不睡覺也不會感覺疲憊。　

　　而實在需要休息的時候，他們在只進行淺度睡眠的情況下稍微小憩一會就可以了。

　　以至於面對現在這個情況，這些高等蟲族們發現，他們這艘戰艦上連能讓青年躺進去睡覺的睡眠艙都沒有。

　　要不他們把這幾張座椅拆了，把靠背的部分拼起來給他們王當個睡覺的墊子好了……

　　想法一來就蠢蠢欲動，幾名蟲族士兵都準備出去指揮室外邊拆椅子了，這時又從指揮位上下來的銀髮蟲族令他們停下了行動。

　　亞爾維斯再次走到顧淮身邊，而他身後銀灰色的尾巴比他的雙手更快一步觸碰到青年的身體，只幾秒鐘就將後者圈住。

　　比起對待需要保護的事物，這條尾巴還是更擅長在戰鬥中對付敵人，像這樣將青年的身體圈住已經是這條尾巴做出過的最溫柔的事情了。

　　不是刺穿，也不是甩尾鞭打，僅僅是用一種非常克制的力度在圈著。

　　其實只是要將青年從座椅上抱起來，並沒有必要用到尾巴。

　　但尾巴自動自覺將人圈住了，亞爾維斯把入睡的青年抱起來之後，最後還是沒控制他的尾巴鬆開。

　　很安靜。

　　亞爾維斯已經確定了，他只要能感知到懷裏青年的存在，就不會再聽見那些令他覺得吵鬧的聲音。

　　這不是說那些聲音消失了，而是他在感知著青年存在的時候，他的所有注意力會被後者徹底吸引。

　　於是在這時就十分奇異地，那些聲音無法再干擾他了。

　　暫時也沒有了戰鬥欲望。

　　雖然並非出身自塔克蟲族，亞爾維斯的好戰程度卻絲毫不亞於塔克族群的蟲族士兵，越是激烈的戰鬥，越是能激起亞爾維斯的某種冰冷愉悅。

　　可顧淮在這裏，亞爾維斯就會像被一條無形鎖鏈牽制著，因為那種連他自己都還沒發現的保護想法，他沒辦法離開前者身邊，於是戰鬥欲只能被壓制下來。

　　就像將尋找到的珍貴寶物帶回了巢穴的龍，為了守護寶物不被傷害或偷竊，這只巨龍趴伏下身體將雙翼攏起，眯起豎瞳，選擇停留在了自己的巢穴裏。

　　因為之前已經睡過一輪了，顧淮這次睡沒多久就醒了過來，而在察覺他醒來的一刻，亞爾維斯不等他表現出想落地，在這之前就無聲地把他放了下來。

　　於是顧淮是在真正清醒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又被對方抱著睡了一覺，抬眼看見這名銀髮蟲族平靜冷淡的臉龐，顧淮撓了撓臉頰說：“我下次睡覺要是再發出什麼聲音，你不用管我，就讓我睡在那裏就好了。”

　　雖然知道以蟲族的思維來思考，他會被對方這樣抱著睡覺是很正常的事，就像塔克蟲族們總是在他睡著以後把他放進蛋殼裏搖晃，兩件事情沒有太大區別，但固有的人類思維還是讓顧淮對此有點不適應。

　　亞爾維斯聞言沒有馬上點頭或搖頭，唇的邊緣沒有一絲弧度，抿平的唇線彷彿也透露出冷淡，似乎對回應顧淮的話並沒有興趣。

　　青年這句話表達的意思是不想被他抱著睡覺，或者說不想被他接觸，亞爾維斯是這麼理解的。

　　是因為從他的副官那裏瞭解到他的異常，所以不希望被他靠近嗎？

　　即使是天生的戰鬥種族，在他們種族裏也沒有哪個蟲族會像他這樣擁有無法自控的破壞欲，一種盲目而沒有目標的暴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陷進瘋狂。

　　對方會不希望他靠近也是很正常的事。

　　冰冷的銀灰色尾巴隨著主人的思緒而煩躁地甩動了一下，但這樣的情緒沒有表現在亞爾維斯臉上，他在間隔一會後，平靜無瀾地應了一聲：“嗯。”

　　由於載著王，這艘航行中的尤拉戰艦發揮出了前所未有的推進速度，就連最大遷躍次數都上升了一倍不止。

　　以這樣的速度，只需要短短幾天時間，他們就能回到圖瑟星了。

　　在這幾天時間裏，顧淮把整艘尤拉戰艦逛了個遍，因為擁有最高許可權，這艘戰艦的每一處空間都是向他開放的，無論他想去哪個地方都沒有問題。

　　顧淮在戰艦裏走動的時候，經常還會聽見這艘尤拉戰艦對他發出的“哢噠、哢噠”的聲音，似乎這只尤拉很高興他願意四處走動。

　　不過顧淮四處走動也不光只是因為興趣，他還順便在找人。

　　“你們首領去哪里了？”戰艦航行的第二天，顧淮在指揮室裏沒見到本來該坐在指揮位上的銀髮蟲族，他不由得疑惑地看了阿爾傑一眼。

　　這個問題讓阿爾傑犯了難，他在青年面前把頭低下，然後回答說：“屬下也不知道。”

　　是確實不知道，不是有意隱瞞。

　　“首領他自己不想出現的話，沒有人能知道他在哪里。”阿爾傑補充道。

　　這個回答讓顧淮頭上又多了三個問號，他的表情被抬起頭來瞄看他的阿爾傑看到，後者繼續解釋說：“亞爾維斯大人是出身于利諾族群的蟲族，利諾蟲族通常都非常擅長刺殺技巧，在隱匿方面的能力當然也相當優秀，而首領是其中最厲害的那個。”

　　說到這事，阿爾傑就又自豪又糾結。

　　他們首領明明暗殺能力滿點，悄無聲息就能殺死敵人，可平時偏偏喜歡正面戰鬥。不過因為是α階級的高等蟲族，即使不以自己最擅長的能力對敵，展現出的其他能力也遠比他們強大。

　　瞭解亞爾維斯是出身於哪個族群的敵人都會明白，在他們的眼睛還能看見對方的時候，無論對方表現出多麼強大的力量也都還不是最可怕的情況。

　　最可怕的情況是，亞爾維斯消失在他們眼前，這意味著他們隨時可能在下一秒被輕柔無聲地割斷喉嚨。

　　利諾蟲族……

　　顧淮沒忍住露出點驚訝表情，本來以好戰和可能陷進狂暴這兩點來猜，他會猜測亞爾維斯該是出身於塔克族群。

　　卻沒想到阿爾傑告訴他，亞爾維斯最擅長的是暗殺。

　　為什麼突然就不出現了？

　　顧淮疑問著，但人不在他面前，他也沒辦法詢問答案。

　　顧淮這幾天乾脆邊逛著戰艦的各個地方邊找人，結果快逛完了也沒找到絲毫蹤跡。

　　他走到戰艦最後一處他沒去過的地方，這個隔間環境一目了然，什麼人也沒有。

　　顧淮關上門走回走廊，找不到的話，他要怎麼讓對方自願出來……

　　“亞爾維斯？”顧淮輕聲低念了下這個名字。

　　這個走廊在整艘戰艦裏也算偏僻了，顧淮試著念出銀髮蟲族的名字，但其實沒想過對方會聽見出現，直到一道腳步聲的響起。

　　這道腳步聲很輕，亞爾維斯本來可以做到毫無聲響，這時只是有意讓顧淮聽見。

　　從青年附近的一處陰影裏，亞爾維斯在這片黑色陰影中逐漸走出。

　　確實沒有人能找到他，但有一個人可以讓他主動出現。

　　冷白的膚色使得銀髮蟲族蒙於眼睛上的黑色遮擋物變得更加鮮明，顧淮在看見對方時總是不由得一眼注意到那個黑色眼罩，但又明白這是對方的禁忌，很快轉移開視線。

　　蒙著雙眼的銀髮蟲族無聲地站在那裏，冷峻的輪廓線條和麵無表情的樣貌顯現出一種禁欲冷淡的美感，他似乎在等待青年對他說話。

　　“為什麼這幾天都不出現了？”顧淮表達出他的疑問。

　　亞爾維斯被遮擋住的雙眼稍微垂落，他用低冷的聲音回答說：“因為你不希望我靠近。”

　　一開始是想，青年既然不希望他靠近，或許他不讓對方看見會更好一點。

　　但隱藏於陰影後，亞爾維斯又覺得，如果靠近不被發現，應該也不算違背對方的意願。

　　這個回答著實讓顧淮愣了幾秒，他開始回想自己之前是說了什麼才讓對方有這樣錯誤的理解。

　　難道就因為他說睡著以後不要管他，讓他自己睡……？？

　　顧淮默了默，對此有些失語，但看見眼前的銀髮蟲族活像只溫順的大貓一樣在那安靜站著，他不由得溫聲解釋說：“沒有不希望你靠近。”

　　聽見這句話的銀髮蟲族微偏了偏頭，雖然隔著一層黑色眼罩，顧淮卻有種自己被對方注視著的感覺。

　　“所以不用刻意不出現。”顧淮又說。

　　大概因為對方此時看起來的樣子實在很安靜溫順，顧淮想到由阿爾傑告訴他的，亞爾維斯每時每刻在忍耐著的那些痛苦，他在這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對方那頭觸感微涼的銀髮。

　　顧淮在觸碰到的時候嘗試著傳遞了些用以安撫的精神力，希望能稍微撫平對方的某種紊亂。

　　這樣的安撫過於溫柔，亞爾維斯面無表情，身後的那條銀灰色尾巴猛地大幅度甩動了一下。

　　直到顧淮把手移開之前，亞爾維斯除了尾巴以外的身體一直是一動不動的狀態。

　　“這樣會感覺好一點嗎？”嘗試安撫完以後，顧淮出聲詢問。

　　“嗯。”亞爾維斯低應了聲。

　　其實差不太多，青年的存在已經是最好的安定劑，這樣的安撫效果就顯得可有可無。但因為某種不知名原因，亞爾維斯在這時還是應了一聲。

　　“那就好。”顧淮微彎下眼。

　　青年的聲音帶著笑意，不難想像對方現在應該是彎著眉眼的樣子，但亞爾維斯什麼也看不見。

　　在眼前的一片黑色裏，亞爾維斯下意識地開始嘗試勾勒青年的模樣。

　　黑色的……柔軟的頭髮，同樣是黑色的瞳孔為圓形的眼睛，溫柔好看的樣子……

　　但似乎怎樣也無法勾勒出合適的模樣，始終覺得不對，亞爾維斯不願意將隨便構想出的形象當成青年的模樣。

　　經過幾日航行，尤拉戰艦終於抵達圖瑟星所在的諾德拉星系，在這艘尤拉戰艦剛進入諾德拉星系範圍的時候，圖瑟星上的蟲族第一軍團的高層們就已經收到了他們的軍團首領即將歸來的消息。

　　此時在軍部大廈的會議室——

　　“等去航空港迎接完首領，我會馬上辭掉參謀長的職位，以後圖瑟星就勞煩各位了。”參謀長艾理斯在會議室裏冷肅著臉，對桌上與他共事多年的六名同僚說出他的決定。

　　整間會議室靜了靜，這時會議室裏的一名高等蟲族說：“但是就算您辭職離開，首領也不一定會肯長期待在圖瑟……”

　　“我已經決定了。”艾理斯態度堅決。

　　作為被自家首領撂擔子的對象，還是一撂好多年的那種，艾理斯覺得他有必要讓他們首領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試問在蟲族另外三個軍團裏，哪個軍團的首領會長期離開自家的首都星，把政務全部扔給參謀長的？

　　沒有，只有他們第一軍團才這樣。

　　好不容易等到首領回來，艾理斯已經打算好，等辭職完以後他就馬上離開圖瑟。

　　這圖瑟星他暫時不待了，少說一年半載以後再回來。

　　做好了這樣的打算，等那艘有著特殊認證的尤拉戰艦在圖瑟星的航空港登陸，艾理斯和另外六名圖瑟高層都來到這裏準備迎接星球的主人。

　　無比龐大的尤拉戰艦平穩停在地面，戰艦的艙門打開，一道身影從戰艦裏走出。

　　這道身影對圖瑟的高層們來說非常熟悉，蒙著黑色眼罩的眼睛和銀灰色的尾巴，只需要看見這兩樣就可以確認身份了。

　　參謀長在這時走近一步，他對歸來的星球主人低下頭：“亞爾維……”

　　只來得及說出這三個音節，當低頭看見被銀髮蟲族抱著睡覺的青年時，參謀長的聲音在喉嚨裏突然消失，聲帶徹底停止了振動。

　　類似的反應並不只發生於一名蟲族身上，在場與艾理斯有同樣發現的另外六名圖瑟高層在這時也一個個都繃緊了身體，豎瞳在一刹那間急劇收縮。

　　王……

　　猝不及防的巨大驚喜幾乎要成了驚嚇，強烈的本能意識在瞬間就將這七名高等蟲族淹沒，讓他們的身體變得僵硬。

　　在頭腦都變得一片空白的時候，只剩下眼睛還懇切地凝望著。

　　假如說這時還能有一丁點額外的思考能力，作為參謀長的艾理斯大概是在想——

　　辭職什麼辭職，誰也別想讓他離開圖瑟星！！！

　　作者有話要說：　　參謀長：真香.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