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妖品太差

　　慕朗清回過神來，後退了一步。

　　那人看了他一眼，平靜道：「深夜亂跑，從月錢里扣二十兩。」

　　慕朗清一頭霧水：「……月錢？」

　　眼前這人不知從哪裡變出來一張紙，輕輕展開：「你的賣身契，有手印。」

　　慕朗清湊過去，試圖借著月光打量那上頭的字。

　　顧長弦：「三十年。」

　　慕朗清：「……」

　　顧長弦收回那張賣身契，敘述的語氣特別平靜：「現在是三十五年。」

　　慕朗清：「……」

　　「所以回房，」顧長弦隨手捉住一片葉子，開口道，「跟著。」

　　那片樹葉停在半空，平平穩穩地往前飄，不時停下來等等人。

　　「哎……」慕朗清看著前方帶路的樹葉，終於忍不住道，「這位葉子。」

　　「嗯。」樹葉聽到這話，飄得愈發瀟灑。

　　慕朗清斟酌著開口：「我和你們公子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樹葉想了想，道：「公子徹夜照顧你，算嗎？」

　　慕朗清：「這不挺溫馨的？」

　　樹葉炫技般拐了個完美的彎：「那是因為你強行拽著公子的袖子，不讓他走。」

　　慕朗清：「……」

　　「而且，」樹葉輕飄飄的聲音傳來，「你還吐了公子一身血。」

　　慕朗清：「……」

　　樹葉：「公子有潔癖。」

　　……所以他就能讓神志不清的我簽賣身契嗎！！！

　　樹葉優雅地拐回來，特別老練地說：「但公子卻不計前嫌救了你，所以說公子肯定是喜歡你的。」

　　「……」就因為這嗎？你們這群膚淺的妖怪。

　　「好了，」樹葉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你房間。」

　　慕朗清：「多謝。」

　　樹葉又指了指另一邊，曖昧不清道：「公子房間就在隔壁。」

　　慕朗清偷偷地瞥了一眼，本來亮著光的房間一下子就黑了。

　　慕朗清：「……」

　　燭影晃動，慕朗清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毫無睡意。

　　自己是被老頭忽悠著去明景山莊的。之所以說忽悠，是因為那老頭總是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但自己每次都相信了。

　　因為不得不信。

　　慕朗清對自己過去一無所知。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住在那間房子里，也不知道院裡那棵梧桐多大年紀，更不知道那位瘋瘋癲癲、故弄玄虛的老頭是從哪冒出來的。

　　老頭以自己師父自居，成天懶洋洋地躺在大石頭上，懷裡抱著他的寶貝破酒壺。

　　除了喝酒，最熱衷的事就是逼自己背誦《萬妖志》。

　　《萬妖志》裡面詳細記載了妖界和人界的各種事，五花八門，包羅萬象。

　　後來，慕朗清知道了自己那本神聖的《萬妖志》是老頭自己瞎幾把亂寫的，果斷拿書去墊桌腳。

　　前幾天，老頭喝醉了酒，非要逼自己聽他講述他悲慘的童年、不近人情的師父、喪心病狂的師兄、不堪回首的往事……

　　講完後有感而發，吼了半晚上的曲，聲音還挺高亢激昂。

　　酒醒後老頭覺得丟人，留書一封，離家出走。慕朗清根據信上僅有的幾個正確字，推斷出是讓自己去明景山莊……不知幹甚麼。

　　桌子上還給他留了一塊玉。據說可以從中間的孔看到任何妖物的原形。

　　慕朗清哭笑不得，把那本墊桌腳的《萬妖志》抽了出來，拍了拍上頭的灰塵。

　　慕朗清的過去一片空白，所以沒什麼顧慮的。人妖兩域界限分明，互不侵犯。明景山莊在妖界是個很神奇的存在，雖實力最強大，但無欲無求，不插手任何事。

　　慕朗清在去明景山莊的路上被不明生物襲擊，之後的事就忘記了。

　　沒想到醒來後就陰差陽錯地出現在明景山莊。慕朗清打了個哈欠，覺得這個地方……的確很神奇。

　　那群小妖怪沒有惡意，就是想象力太豐富了。

　　他們公子？慕朗清鬱悶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恐怕就那位冷冰冰的公子最難相處了吧。

　　不過很好看。

　　第二天早上，慕朗清開窗透氣，坐在桌前發呆。

　　突然聽到口哨聲，慕朗清抬頭。

　　只見一名黑衣男子倚靠在門上，臉上帶著痞痞的笑，不加掩飾地打量著他。

　　慕朗清被看得心裡發毛。

　　黑衣男子勾唇，正在說話，就被身後的人一腳踹飛：「一邊去！」

　　踹人的這位穿著一襲紅衣，身上散髮著濃郁的香味。長相妖艷，就是表情有些凶。

　　……慕朗清被那香味熏得有些頭暈。

　　紅衣男子冷艷地撣去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拿出個小本本，記道：「騷擾人類，減俸祿十兩。」

　　「你別太過分！」黑衣男子怒不可遏地站起來，惡狠狠地看著人。

　　紅衣男子微微一笑，又砸過去一拳，不急不慢地繼續寫：「辱罵我，妖品太差，減俸祿二十兩。」

　　黑衣男子鼻青臉腫，瞪著眼睛：「憑什麼？」

　　紅衣服的那位面露不屑，低頭記道：「衣衫不整，影響明景山莊的形象，減俸祿……十兩。」

　　趁他倆爭執之際，慕朗清偷偷拿出腰間的玉佩，從中間那個圓孔看過去，整個人都不好了。

　　一條紅色巨蟒和一隻半人高的黑狼。

　　雖然不怕妖，但慕朗清還是狠狠掐自己的大腿：穩住！不能暈！

　　紅衣男子輕輕地揉了揉拳頭，看向慕朗清，溫柔道：「剛才沒嚇到你吧？」

　　慕朗清：「沒有沒有。」

　　「那就好。」紅衣男子溫柔笑道，「在下柳寒煙，明景山莊的賬房先生。」

　　慕朗清：「柳公子。」

　　「我是來帶話的，顧長弦——，」柳寒煙頓了一下，「也就是我們公子，讓你別亂跑，好好養著身子。」

　　慕朗清點了點頭。

　　「我還有事，就先下去了。」柳寒煙頷首，路過黑衣人身邊時，冷艷地瞥了他一眼，甩甩袖子，施然離去。

　　房間里陷入了詭異的沈默之中。剛才還英俊瀟灑的黑衣人此時鼻青臉腫。過了好會兒，才扯了扯唇角，努力讓自己重新英俊瀟灑起來。

　　「……」其實不用如此勉強拗造型的。

　　黑衣人雲淡風輕地倚在門上，彷彿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在下風凜，明景山莊侍衛總領。」

　　慕朗清沈默了一下，然後啄木鳥般點頭：能看出，能看出。

　　「……」風凜瀟灑地甩了下頭髮，輕咳一聲，「其實我能打得過他，就是懶得動手。」

　　慕朗清：「風少俠高風亮節，令人欽佩。」

　　風凜上下打量了人，面露欣賞：「難怪我們公子被你迷得神魂顛倒。」

　　「……」你們開心就好。

　　「你是不知道，」風凜目視前方，畫風突變，「公子當時抱著你回來，表情悲痛欲絕，幾乎站立不住。」

　　慕朗清嘴角抽了抽：「你確定？」

　　風凜誠實道：「大家都這麼說的。」

　　慕朗清：「……」你們都這麼隨便的嗎？這樣把真相置於何地！

　　風凜嘆了口氣：「其實公子性子淡，從沒對什麼上過心。」

　　……所以昨晚我可能遇到了一個假的顧長弦。慕朗清想起了自己的賣身契，覺得自己真倒霉。

　　「你們的關係這麼特殊，」風凜低聲傳授著，「有些事，在特定的地方求求情就可以了。」

　　慕朗清：「……」

　　風凜看了眼窗外，陽光很好，便道：「我帶你四處走走？」

　　想著也沒事可乾，慕朗清就答應了。

　　外頭陽光明媚，小妖怪們整整齊齊地坐在牆頭看熱鬧，一隻挨著一隻。

　　看到慕朗清出來，牆頭眾妖一哄而散。

　　因為公子禁止他們圍觀慕朗清。

　　看看都不行，佔有欲真是太強了。

　　從風凜口中，慕朗清知道這位每天的工作就是將私自闖進明景山莊的不知名妖怪頭尾相綁，揉成個球，拋出牆外。

　　為了方便人理解，風凜還親自示範了一下。

　　慕朗清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風凜扔完最後一隻妖怪，拍了拍手，解釋道：「每天都會有無數妖怪來投奔明景山莊，但由於明景山莊的要求太嚴格，所以很多妖怪都偷偷翻牆。」

　　慕朗清好奇：「什麼要求？」

　　風凜：「例如沒有乾過傷天害理的事，無不良習性，自覺遵守莊規。」

　　慕朗清：「還行啊。」

　　風凜幽幽道：「莊規有一本書那麼厚。」

　　慕朗清：「……節哀。」

　　「所以公子放心，」風凜向人保證，「明景山莊的每一隻妖怪都是有操守、有道德的好妖怪。」

　　慕朗清：「……」

　　「你們公子——」慕朗清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

　　風凜像是知道人想問什麼，解釋道：「公子是明景山莊的主人，很久以前就住在這裡了。」

　　風凜又給人介紹了一些規矩，說到鎮莊之寶時，頓了一下。

　　慕朗清竪起耳朵，莫名好奇。

　　風凜整了整衣服，正色道:「我。」

　　慕朗清：「……」

　　風凜輕咳一聲，努力讓聲音充滿磁性：「不瞞公子，正是鄙人。」

　　……慕朗清嘆道：「果然和我猜的一樣。」

　　風凜謙虛地笑了笑，覺得跟人愈發親切了一些，便偷偷告訴了人一些明景山莊生存之道。

　　比如說莊規什麼的都是擺設，打架偷東西什麼的，怎麼高興怎麼來，閒來沒事還可以互相綁架一番。

　　……慕朗清又沈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