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阮阮
清歡看著那尊女像:「她叫什麼名字?」
「她叫阿阮。」
「阿阮……」清歡默念著這個名字。
古月華轉頭問老太婆:「老人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阿阮要報復這個村子裡的男人?」
老太婆低下了頭,搭在膝蓋上的手顫了顫:「作孽啊……報應……都是報應……」
那老太婆反反復複的幾句都是「報應」,最後她也只是說,是村子裡的人對不起她,害了她雲雲。
很明顯,她在隱瞞一些事情。可是到底在隱瞞什麼呢?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說出口的呢?……
古月華再轉過來看清歡,見他還是專注地盯著那尊女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一晚看起來不會太平,而老太婆跪在那女像面前,嘴裡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想來這個村子裡其他存貨的人應該也不安穩。古月華和清歡等了半宿,也沒有什麽動靜。
「你也累了,先睡一會兒吧。」古月華對打著哈欠的清歡說。
清歡點頭,他確實累了。
這廟裡沒有床,不過有把躺椅,清歡躺在上面,古月華就坐在他旁邊,他給清歡蓋上了大衣,自己靠在了後面的柱子上,他的目光從那跪著的老太婆身上移到了那直立的女像上面,思索了良久才慢慢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古月華被清歡的叫聲驚醒--
「阮……阮阮!」
清歡坐起身來,額頭上密佈著細汗,雙目圓睜,臉上的難以言明的表情。
「清歡,怎麽了?」古月華手扶著他的後背,輕聲問。
清歡喘著氣,看了看古月華,然後掀開身上的大衣,從那躺椅上起來,慢慢走到那女像面前,握住那女像的手--「阮阮……她是阮阮……」
古月華立在他身後:「你認識她?」
清歡深了吸口氣,「這已經是三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已經過去了那麽長時間--他幾乎已經忘記了。或者說,這件事他不想去記住。
其實在送走鐘黎之後,去英國之前,有那麼一段時間,清歡是處於四處遊走的狀態。
那天已經是傍晚,清歡已經走了一天的路了,他在一條小溪邊歇息,順便洗去一身的灰塵,却不想從上游飄來若隱若現的血腥味--在山野之中見血是尋常的事,畢竟弱肉强食,可是他聞到那是人血,遂循著那血腥味往上游而去,最後在那裡看到了一個下半身浸泡在溪水中的女孩,她穿著石榴紅的裙子,裙子飄在水面上,染紅了一片--然而那幷不是裙子褪色了,而是……鮮血。
清歡忙過去把女孩從溪水中抱了出來,他原本以爲是女孩來潮了却不知道,可是後來才發現,她是流産了。
清歡是學過醫術的,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他也只能利用最簡陋的條件處理眼前的情况,還好因爲有時會遇到受傷的小動物他有隨身携帶的一些東西可以派上用場。
在那個年代,男女之間是有大防的,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女孩面對清歡的親近却沒有什麽反抗,她只是安靜地任由清歡擺布。讓清歡更驚訝的是,在這過程她甚至都沒有喊痛……
「疼嗎?」清歡問她。
她只是眨了眨那雙杏眼,重複著輕喊的問題:「疼嗎?」
清歡這才明白,原來是個痴傻的姑娘。
一個痴傻的女孩,看她的年紀,也不過十六七歲,當然在那個時候十六七歲,又是在農村,結婚生子幷不是非常稀罕的事,可是清歡就是感覺,她懷孕是因爲被人給欺負了。
而這個推測,清歡後來更加篤定了--那傻女孩連內褲都不知道要穿,在清歡一個男人面前張開腿的時候表情麻木得仿佛那再也正常不過。
清歡看了她的模樣,嘆口氣,幫她整理好衣物--如果是別的女性,他還會不自在,可是面對這個女孩,他只覺得憐惜。
「記住,這個,除非上廁所,一定要穿著。」清歡對她微笑:「還有,不要隨便對男人分開腿。」
女孩依舊盯著清歡,她並不一定聽得懂。
「你叫什麼名字?」清歡又問了一遍:「名字?」
她的眼珠子動了動,這個最簡單的問題聽懂了:「阮……阮……」
「阮阮?」
她停頓了下,點頭:「阮……」
這個叫阮阮的女孩某種意義上刺激到了清歡心底一塊最柔軟的地方,或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爲鍾黎的離去,真的讓他太空虛了。
那段日子,清歡就一直照顧著這個叫阮阮的女孩,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動了要改變這個可憐女孩的心思。
痴傻之人通常是缺少了一縷魂或者一絲魄,清歡當然不能把已經丟失的魂魄找回,那樣會驚動掌管魂靈的地宮,所以他想到了給阮阮開智。他知道自己身上所流的血液特殊,曾經用血液救活過生物的經歷讓清歡决定做一次嘗試--他在每天給阮阮的藥中加入自己的一滴血,除此之外,他還教授阮阮識字,即使一開始阮阮在身邊,出外採藥的時候也帶著阮阮……這樣一日又一日,有一月之久,阮阮的心智真的慢慢回來了。爲了不讓阮阮被過去的不堪所困擾,他封存了阮阮的記憶。而恢復了心智的阮阮,儼然是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
「先生,這個字寫得好看嗎?」
「先生,你看我下這裡好嗎?」
「先生先生,你真的不要吃東西嗎?」
「先生,咱們真的不養它了嗎?」
「先生,你好厲害,連鬼都不怕……」
「先生,我採的藥對嗎?」
「先生……」
「先生……」
「……」
……
清歡仍然記得那嬌俏的聲音- -那段時間自己的寂寞總歸是因爲這個叫阮阮的女孩好過了許多。
……
「後來呢?」古月華打斷了清歡的沉思,問道。
清歡看了他一眼,緩緩回答:「後來,有一天,我和阮阮一起去採藥,遇到幾個挖野菜的婦人,她們看到了阮阮,認出了她,說是她們村裡的女孩兒,其中一個婦人還是阮阮的嬸娘,他們要帶阮阮走。原本是親人,無可厚非,可是我想到阮阮之前的遭遇,自然不能就那樣讓阮阮被帶走。於是我跟著去了他們的村子……」
「這就是為什麼你剛來這裡說這裡熟悉的原因?」
清歡點頭:「來過那麼一次,雖然那時和現在的光景是不一樣,可是隱約還是記得的。」
「再後來呢?」
「阮阮因爲被我封了記憶,早已不記得原來的事了,只是對於從小長大的地方還是熟悉的,又見到自己的親人……我看那婦人對阮阮幷不差,知道阮阮神志清明了也是真心爲她高興。我自己是知曉的,我不可能一直帶著阮阮,只是一時的憐惜,還有慰藉罷了,我的身份注定不能雨常人太接近,况且,有了先前的例子。我與那婦人私下裡聊過阮阮的事,她先是言語不明,後來才說了是村裡的一個渾人哄騙欺負了阮阮,被發現了以後被他們教訓了一頓,那渾人逃走了,沒想到阮阮肚子裡已經有了孽種,他們平時要做農活,沒看住,就讓阮阮跑了,他們找了一段時間都不抱期望了,想不到阮阮還會回來。我在村裡住了了兩三日,又問了村裡的其他人 阮的事,他們的說法並無二數。我這才放心把阮阮交給了她的親人,離開的時候,阮阮一直哭一直哭,說不想我走,還說想要跟我走… …」想到那時阮阮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還有那緊緊抓著他的手,清歡的心揪了揪。
古月華摟住清歡的肩膀,安撫他:「你並未做錯……」古月華是妖,對作為人類的阮阮並沒有什麼同情心,他最多站在客官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
「當時我也是這麽覺得,阮阮是普通人,她該與自己的親人一起,又恢復了心智,更該過普通人的生活。」清歡抿了抿唇:「我還記得,當時,她的嬸娘信誓旦旦向我保證會照顧好阮阮,她說了,如果阮阮有什麽事,她自己的眼珠子都不要了,還說了天打雷劈之類的話……我自信不會看錯人……現在看來,是我信錯了人,做了一個錯誤的决定……」
「哐當!」那扇輕合著的門被推開了,從外面跌跌撞撞進來一個人--正是那個方才消失了的老太婆,她晃蕩著身子,似乎支撑不住了,跪在了地上,却是朝著清歡和古月華的方向,她抬起頭,那張滿是溝壑的臉上老泪縱橫,尤其是那隻翻白的眼睛流著眼泪的樣子,尤其的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