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月中旬，天氣漸熱。

　　午後兩點的陽光大搖大擺地晃進教室，頭頂上的風扇賣力地轉著，講臺上汗流浹背的數學老師講到某一處知識難點，聲音突然拔高了幾個分貝。

　　高高的書堆後睡得正熟的男生猛地驚醒過來，皺著眉瞥了眼講臺，側過腦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睡。

　　剛閉上沒一會兒，狹長的眼睛又虛虛地睜開了。

　　陽光有些刺目，他眯起眼。

　　女生坐在那裡目光專注地在聽講，清秀的眉毛微微蹙起，不時地低頭做筆記。

　　瘦弱的脊背坐的很端正，印象中只有幼稚園的孩子才有的坐姿。

　　齊肩的黑髮紮起低低的馬尾，露出半截白皙的頸脖。

　　臉蛋在長時間的強光曝曬下泛著粉撲撲的紅，像顆粉嫩的水蜜桃，一縷髮絲不經意從她的耳側滑下，落在臉頰旁。

　　窗外細風吹入，她伸手將拂在臉旁的碎發勾到耳後。

　　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那小巧的耳垂，喉嚨一緊，眼神晦暗了些許。

　　身邊的那道視線太過灼熱，景言再認真地聽講也察覺到了。

　　她下意識地望去，撞進了一雙幽深的眼眸裡。

　　原本背對著她睡覺的同桌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側著腦袋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她微微一愣，握筆的手緊了緊，身體不自覺的僵直著。

　　中午回教室看到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身影，她還暗暗詫異。

　　昨天下午老師重新調座位了，他沒來，他的課桌還是和他玩的好的李坤幫忙搬的。

　　景言的座位靠窗，男生的後背佔據了課桌間的縫隙。

　　她咬著唇站在課桌旁，懷裡還抱了一本數學題冊，心裡想著上課他也許就醒了。

　　然而到預備鈴響，男生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

　　教室裡同學都已經坐在了座位上，杵在過道旁的景言顯得有些突兀。

　　她想叫醒他，但她不敢。

　　她沒忘記。

　　第一天轉到這個班時，因為他的前同桌把正在睡覺的他給吵醒了，正上著課他就一腳把那個男生的桌子踹了出去。

　　磨蹭到老師都到門口了，景言無措地站在那兒，眼巴巴地盯著男生濃密的後腦勺。

　　後桌的李坤見女生急得都快紅眼了，好心地幫她踢了一腳他的凳子。

　　睡覺被打擾的男生皺著眉瞪向身後的人，目光陰沉。

　　“你特麼腳抽筋了？”

　　李坤朝後仰了仰躲避怒火，努努嘴指向他身旁立著的景言。

　　“堯哥，你把人家妹子的道給擋了。”

　　困的不行的秦堯隨意瞥了眼女生，連人都沒看清又趴在了桌上，不過挪動了凳子。

　　景言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挪進自己的座位裡，抽書的時候動作又輕又慢，生怕一不小心吵到他。

　　這會兒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還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心裡頓時七上八下，如坐針氈。

　　難道是她剛剛翻書的動靜大了……

　　她歉意地彎了彎唇角。

　　女生的笑在他眼中一晃而過，秦堯再望去時，她已經重新看向了黑板。

　　一絲莫名的悸動從心底翻湧而出。

　　太陽不依不饒地照進玻璃窗，坐在窗邊的女生被曬的睜不開眼，只能扯了扯袖子，杵著手擋住灼熱的光線。

　　秦堯的目光落在她鼻尖上滲出的小汗珠，眼眸微深。

　　“喂。”

　　男生帶著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低低響起，景言轉過頭。

　　“換一下。”

　　她沒有理解，困惑地看著他。

　　秦堯扯了扯嘴角。“我坐窗邊。”

　　景言有些為難，這麼大的動靜老師肯定會注意到。

　　她看了眼背過身去的老師，小聲詢問。

　　“下課再換，可以嗎？”

　　他微微眯起眼，景言心底一窒，攥緊了手中的中性筆。

　　兩人對視了幾秒，秦堯收回視線，沒有說什麼。

　　他伸了個懶腰靠在身後的課桌上，百無聊賴地翻著嶄新的數學書，右手拿起只黑色的筆在指尖轉著。

　　景言鬆了口氣，以為他答應了。

　　過了一會兒秦堯抬起頭，講臺上的人又背過身板書，他勾起唇。

　　正低著頭做筆記，景言的身邊突然傳來椅子挪動的刺耳聲響，緊跟著胳膊驀地襲來一股力道把她拽向一邊。

　　她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推到了秦堯的位置，而罪魁禍首正斜著身子倚在玻璃窗上，悠悠地看向自己。

　　突如其來的動靜引來全班人的注意，數學老師停下動作轉過身，瞪著那道立著的身影。

　　“秦堯，上課你幹嘛呢？”

　　男生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回到。

　　“老師，我瞌睡呀，和同桌換個位置站著聽，免的擋了後邊兒同學的視線。”

　　秦堯說他要聽講……

　　教室後邊幾個人沒憋住，噗地笑出了聲，數學老師繃著臉將手中的粉筆頭砸了過去。

　　笑聲戛然而止。

　　他扶了扶眼鏡，這才轉身繼續寫題。

　　窗外遠處樹林蔥蘢，秦堯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

　　一低頭就看見女生紅愈滴血的耳垂。

　　下課鈴響半天，數學老師才講完題，瞥了眼瞬間亂哄哄的教室，丟下句“後天早上3.4節考試”離開教室，裡面頓時一片哀嚎。

　　“啊……又考試？”

　　“完了完了，我什麼都沒看……同桌後天指望你了……”

　　下節是體育課。

　　一周就兩節，上周下了一周雨，體育課都讓給英語了。

　　好不容易盼到晴天，一個個都樂顛顛地下樓往操場走去。

　　秦堯下課就跟幾個男生出去了，景言緊繃的神經鬆懈，開始收拾桌子的東西。

　　“景言，好了嗎？”坐在第一排的阮若男扭頭望向後面。

　　“馬上就好。”

　　外面還很熱，景言想了想將校服外套脫下放進課桌裡。

　　兩人挽著手朝門外走去。

　　“你複習的怎麼樣了？”

　　她搖搖頭。

　　“不好。”

　　阮若男撇撇嘴。“反正我是破罐子破摔，無所謂了。”

　　想到上課的事，她看了看周圍小聲問到。

　　“秦堯沒欺負你吧？”

　　“沒。”

　　阮若男鬆了口氣。“嚇我一跳，你們突然鬧出那麼大動靜，我還以為是他刁難你呢！不過仔細想想，好像沒有見過秦堯對哪個女生紅眼過。”

　　見她沒說話，阮若男想了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到。

　　“不過秦堯雖然混了些，但怎麼說也是咱們年級公認的帥哥，我們班我就知道有好幾個女生喜歡他，和帥哥同桌其實也挺好的。”

　　“而且他老是不來上課，說不定明天又不來了——”

　　高一4班的教室在四樓，兩人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四樓上天臺的臺階拐角處吞雲吐霧的幾人，阮若男的聲音戛然而止。

　　男生欣長的身體慵懶地抵在牆上，一手插在牛仔褲兜，垂在身側的手指間夾著白色的香煙，嫋嫋白煙從中溢出。

　　聽到樓道的動靜他微抬起眼，四目相對的刹那，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景言的呼吸。

　　她慌亂地挪開目光，拉著若男下了樓。

　　秦堯盯著空蕩的樓梯口，定了幾秒抬手用力地吸了口煙，輕輕一吐，煙霧瞬間彌漫在空氣裡。

　　李坤也看到了女生，想起了剛剛上課的那遭事，撇過頭看向一旁的人。

　　“堯哥，採訪下跟妹子同桌什麼感受？是不是特激動，心情賊爽？”

　　“爽你妹。”他淡淡瞥了他一眼。

　　“我坐後面掐表數著呢，你盯著人家妹子看了整整五分三十二秒。”

　　其他幾人聽到李坤這麼說，好奇心上來了，八卦地問。

　　“坤子，什麼情況？”

　　“我們班上昨天重新調座位，老朱給堯哥換了個女同桌。超靦腆的一妹子，逗一下就臉紅。老朱估計是怕了堯哥了，乾脆弄只小綿羊放他跟前。”

　　這下對著女生，他總下不去腳了。

　　“嘖嘖。”六班的王風調侃道。“你們老班這不是送羊入狼口嗎？”

　　“咱們堯哥修仙呢，走禁欲系懂不懂！你什麼時候見過他吃‘羊’？嗷——”

　　膝蓋被狠狠踹了一腳，李坤一個沒站穩撲在樓梯拐角的欄杆上，手中的煙從空隙裡掉到了樓下。

　　幾個男生看著他狼狽的模樣，幸災樂禍地大笑。

　　他彎腰揉膝蓋，疼的直抽氣。

　　“我去，阿堯你也太狠了吧！”

　　秦堯彈落煙頭上堆積的灰屑，抽完最後一口，隨手拋進旁邊的垃圾桶，插著兜向樓下踱去。

　　“哎！你幹嘛去？”

　　“渴了，買水。”

　　男生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顧不得腿疼，李坤連忙跟上。

　　“我也去。”

　　體育課第一件事就是整隊報數，三班一如既往差兩人。

　　體育委員徐威龍正要給老師彙報請假兩人，就看見曠課的二人從他們班級的隊伍前大搖大擺地走過，到嘴邊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李坤甚至還擠眉弄眼地朝他們招了招手，前排的幾個女生被逗得不小心笑出了聲。

　　面對學生站著的體育老師沒有看見身後走過的人，原本安靜的佇列裡響起蛐蛐噥噥的聲音，他猛地吹了聲口哨。

　　“誰再給我嬉皮笑臉，就在太陽底下一直站到笑不出來為止！”

　　威脅起了作用，一個個緊抿著嘴巴，他看向徐威龍。

　　“帶隊跑兩圈，然後自由活動，不許出校門，也不能回教室，下課前集合。”

　　陽光毒辣，四十人的隊伍在操場上跑圈，和遠處綠蔭下舒服靠在長椅上納涼的兩人形成鮮明對比。

　　阮若男羡慕地看著樹下的兩人感歎道。

　　“哎，真是同班不同命，咱們在這兒老老實實地跑步，人家喝著冷飲乘著涼，不來上課都沒有關係。”

　　“家裡有礦，真好。”

　　她朝若男望的方向瞥了一眼，收回視線默不作聲。

　　兩圈也就八百米，很快就跑完了，隊伍解散在操場上自由活動。

　　景言和體育老師說明了情況，一個人回到教室。

　　學校組織班級黑板報大賽，下週一要檢查。

　　她初中時上過美術班，繪畫功底還行，美術課上被老師當眾表揚過。

　　班主任讓找人時，班長說了景言的名字，辦黑板報的任務就落在了她身上。

　　週五前要完成，平時作業多，她只能抽空去畫。

　　教室裡格外安靜，操場上拍打籃球的聲音和學生的喊叫聲遠遠傳來。

　　景言握著綠色的粉筆描著葉子，剛畫好一處的邊框花紋，教室後門“嘭”地被人從外面一腳踢開，她嚇了一跳。

　　幾個男生打打鬧鬧地拍著籃球沖了進來。

　　“媽的，熱死我了，還是教室涼快！”

　　“過段時間更熱，老子也懶得去上體育了。”

　　目光一轉，看見站在凳子上的女生，周亮笑嘻嘻地湊上去。“景言，需不需要幫忙呀？”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謝謝。”

　　女生的聲音軟軟的，像縷輕風，鑽進他耳朵裡，周亮撓了撓頭頂的短髮茬。

　　“那個……要是需要幫忙的話，就叫我啊。”

　　“好。”

　　跟著一起進來的男生掐著嗓子湊到他跟前。“小亮亮，人家也想要你幫忙呀”

　　周亮惡寒地搓了搓胳膊。“給老子正常點！”

　　“討厭討厭真討厭”

　　“陳文濤，我可以幫忙揍你一頓。”

　　說著周亮捏了捏拳頭，咯咯作響，朝他撲了過去。

　　兩人就在教室後面你追我打，整個教室鬧哄哄的。

　　眼瞅著周亮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袖子，陳文濤朝後一甩沒甩開，反倒腳下一踉蹌，撞上旁邊的凳子。

　　凳子上的景言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撞了下來。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來臨，一隻有力的手臂攔在她的腰背處，鼻尖忽地湧入一股淡淡的煙草氣息。

　　她睜大眼睛，錯愕地看著上方的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一時間忘了動作。

　　女孩兒的發尾軟軟地掃在胳膊上，酥酥麻麻，秦堯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只左臂。

　　胳膊攬住的身體纖細、柔軟。

　　美好的讓少年迷亂……

　　景言的手指下意識地攥住了男生的衣服。

　　上方的那雙眸子裡忽地劃過一絲狹促的笑意，男生低沉喑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再抱，我可要收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