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走在路上,街道上幾乎已經沒有行人。
天色已經很晚了,這個時候去一個男子家,若是讓鄰居看見,不一定要說成什麼樣子。可冬菇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名聲已經這樣了,不管是她還是羅侯,都不能再差了。而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名聲,冬菇更擔心羅侯的傷勢。
她先趕到羅侯的酒肆,那裡門板緊閉,今天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酒肆不可能開張。
冬菇走到酒肆後面,在羅侯家的小木門門口站立。
她有很強烈的感覺,羅侯已經回來了。
說來也奇怪,她這一路心中酸甜苦辣各種糾纏,只覺得前世一輩子的心緒也沒有這一路多。而當她真正站在羅侯的門口,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見到他的時候,她的心又靜了下來。
“吭吭——”冬菇叩響門板。
起初屋裡沒有人應,過了一會兒冬菇木頭聽到一下又一下觸在地上的聲音。
因為是夜裡,所以這個聲音更加明顯,一次次的,點在冬菇的心上。
“吱嘎————”羅侯甚至沒有問是誰就打開了門,今日回到家時他發覺腳傷更加嚴重,路都走不了,心裡越加煩悶。
門一開,兩人都愣住了。
羅侯愣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冬菇會來,而且是在這個時候。
冬菇愣是因為她看到羅侯竟拄了雙拐。
羅侯生活自立,幾乎什麼事情都是自己做,所以他一般不會連左手都用來拄拐,冬菇從來沒有見他拄著雙拐。
一愣之後,冬菇心裡又是一疼,定是他腳上的傷勢重了,單拐撐不住。
而且,夜色下,冬菇發現羅侯並沒有帶上木腳,左腿下端腳踝的位置只包著幾條布料。
羅侯見冬菇看到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心裡一涼,手握得更緊,當冬菇掃到他的殘腿時,羅侯暗暗皺眉,悔極圖一時方便,沒有帶上木腳。
其實不是他圖方便,不帶木腳,而是他根本就帶不進去了。因為沒有及時處理傷口,他的斷肢處腫得更加厲害,觸地都異常疼痛,不然他也不會拄兩根枴杖。
冬菇注意到羅侯的腳踝無意識地向後放,感到他的敏感,便看向他的眼睛。
“不請我進去坐?”
羅侯有些遲疑地看著冬菇,夜色下他的眼睛清清涼涼。
他雙腋架拐,緩慢地轉身,給冬菇讓開一條路。
他儘量用雙臂的力氣支撐身體,不讓腳觸地。
夜半三更,讓一個女人進到自己的屋子裡來,對一個男子來說可謂膽子不小,可讓冬菇進屋,對羅侯來說卻無所謂。
冬菇第一次進到羅侯的院子裡,他的家如同他的人一樣,乾淨整潔,物品雖然不多,可都擺放有序。
院子裡只有一間燃燈的屋子,那定是羅侯的房間。
冬菇今日抱著一種讓自己都解釋不清的心情來到這裡,任什麼都沒辦法阻止她接近羅侯,就是羅侯自己也不行。
什麼禮儀道德全被這女人拋到九霄雲外,她大踏步向前進,推門而入,果然,這裡是羅侯的臥房。
冬菇走在前面,羅侯心裡鬆了一口氣,他心底希望冬菇走在前面,因為他雙拐走路的姿勢實在談不上好看。
當冬菇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走進自己的臥房時,羅侯頓了頓,便跟著進去了。
羅侯的臥房很乾淨,乾淨得跟客棧的客房一樣,一張床上,被子疊得整齊,看起來羅侯還沒有打算睡覺,屋中間有方桌一張,桌子上點有油燈,橘黃色的火苗因為屋外吹進的風晃了晃。屋裡只有一個凳子,大概這些年來除了羅侯從來沒有人進過這個房間。
冬菇進到房間裡以後,一直背對著門等羅侯進來。
她知道羅侯跨越門檻會很吃力,可她不會幫忙,也不會去看他。
因為他不喜歡。
她聽得羅侯進了屋子,轉身走過去將門關好。
屋子裡靜得讓人心慌。
羅侯摸不清冬菇的用意,她沒有開口說什麼,只是站在那裡看著桌上的油燈,羅侯雙手緊了緊木拐。
“......你有何事?”
“沒事,來看你。”
冬菇答得很快,輕飄飄的,頭也沒回。好像那油燈裡有什麼吸引她的東西一樣,看得興致勃勃。
她像是等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在意。
羅侯沒見過這樣的冬菇,他不知要如何做。
油燈裡的小燈花啪地一下炸開,火苗晃動,帶著屋裡兩個人的影子也晃來晃去。
羅侯想到一事,他手中拇指摩擦著木拐,遲疑地開口。
“我有一物,要給你。”
冬菇終於回頭,她看著羅侯。
“是什麼?”
羅侯移動木拐,轉過身去走到床邊,將左手的木拐鬆開靠在床上,這才能彎下腰。羅侯從石枕下取出一物,握在手裡,又去拿拐架住身子。
冬菇靜靜地看著他。
羅侯將手往冬菇的方向送了送,他腋下拄有木杖,手臂不能完全伸直,只能向前送一點。
冬菇將目光放到羅侯的手上,那是一個小小的紅色布包,有些像荷包,卻比荷包樸實許多。
她並沒有接。
“這是什麼?”
羅侯沒有想到冬菇會不接,他又向前送了送,輕聲道。
“是個護身符。”
“有什麼用?”
“是吉祥符。”
“有什麼用?”
“……可以保佑你。”
冬菇抬眼,看著羅侯。
“到底有什麼用?”
羅侯臉色鐵青,覺得此時此刻的冬菇是如此的陌生,他手中死死地攥著那小小的紅包,手背上青筋暴露。
“它可保佑你遠離污穢之物,保佑你不被惡濁污染,保佑你不會沾上霉運。”
這連著的三個保佑,一個比一個唸得讓人心碎。
冬菇一瞬間什麼都懂了。
她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已經讓羅侯徹徹底底的擰爛了。
“哪裡來的。”
“集市上買的。”
冬菇冷笑一聲,“市井上的東西你也信。”
羅侯的手臂已經抬到極限,他面上甚至帶了些懇求。
“這個真的很靈,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信我麼……
“我從不信這些東西。”
“它真的很靈。”
冬菇嗤笑,“好,就算它靈,又有何用。”
她慢慢走向羅侯,羅侯想向後撤,可奈何他身體不便,不論怎樣都躲不過冬菇。
羅侯看著冬菇的眼神,感覺那眼神中竟有種癲狂的意味。
人間最難過的是情關,多少痴男怨女栽在了情之一字上,所謂一唸成佛一唸成魔。
不過如此。
冬菇站到羅侯的面前,他們貼得太近太近,冬菇臉上帶著冷笑,抬頭看著羅侯的眼睛,羅侯讀不懂那眼神的意味,只覺得她眼中映著的橘黃色油燈,像極了當初他們親吻的那個傍晚,天邊的霞光。
冬菇眼中帶了笑意,羅侯還在探究,忽然發覺身體右側,那連自己都不願碰觸的地方竟有了觸感。
他低頭,看見冬菇攤開手掌,竟將左手整個覆在了自己的斷腿根上——
手掌摸到一塊布包的軟肉,凹凸不平,深處有一節很短的腿骨。
羅侯的腦子嗡的一聲,只覺得一瞬間整個世界天旋地轉,他什麼都來不及想,伸出一掌瞬間推開了冬菇!
左邊的木拐啪地一聲落到地上,傷腳觸地,可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冬菇硬生生地吃了一掌,口中腥甜,她強忍著將血嚥了回去。
羅侯渾身都在發抖,他膚色本來有些黝黑,現下卻一片慘白。就算是當年斷掉這條腿的時候,他都沒有現在這樣無措。
那一掌力量之大,讓冬菇一時話都說不出。
羅侯身體要倒,他伸出左手扶住桌子,右側的斷腿無法抑制地不停顫慄。那斷面似乎還留有剛剛的觸感,他只覺得自己的腿軟得就要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