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這世間心志至堅者,不怕動命,卻怕動情,一旦動情,終生都會如履薄冰,一不小心便會萬劫不復。”
安勍細細的嘴角微微上揚。
“怪不得會這樣看他......”
如芩沒有聽清,問道:“小王爺說什麼?”
安勍無意多說,搖頭道:“無事。”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著如芩。
“大師將珍貴的石製顏料送給一個外來人,不覺可惜?”
如芩哈哈大笑。
“人世間最難求的便是真心,她已有,老僧為其加些顏料錦上添花有何不好。”何況以那人的水平,不一定會浪費顏料。
安勍手托茶碗,輕嗅茶香。
真心麼,因為真心,所以才會有那樣幾乎要化了人的目光麼......
“主子,天色晚了,再不下山來不及了。”
平兒站在一邊,聽著自家主子和如芩禪師的對話,分開每句他都聽得懂,可是放在一起又覺得自己根本沒聽明白。
安勍放下茶碗,站起身。
“多謝大師招待,天色已晚,我們這便走了。”
如芩念他身份高貴,本想找人送他下山,可安勍執意自行離開。
“大師不必擔心。”
本來為避多人,安勍和小廝平兒是從後面上山的,可是不知為何,安勍並不想從後山離開。
那殘疾男子下山極慢,如果自己從後山走,一定會碰見他和那女人。
安勍不想再見到那女子化了人的目光。
“平兒,我們走前面下山。”
“是,主子。”平兒雖奇怪為何要走前門,可他從小跟著安勍,小王爺的話對他來說大於天,他只要乖乖照做就行了。
安勍推開門,一絲清風吹過他雪白的衣擺。
他抬起雙眼看看天上,夕陽西下,一片紅霞鋪滿天際。霞光照在他的挺拔勻稱的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錫金般,散著淡淡的光芒,美得如夢如幻。
他淡雅的雙眼透著紅紅的雲朵,喃喃自語:“這世間樣樣不公,唯有情義最公平,該有時,即使身為下賤,它不負你,不該有時,任你王侯將相,它不理你。”
平兒走到安勍身邊,恭敬問道:“主子?”
安勍輕笑一聲,“走吧。”
如芩禪師在小屋裡,安勍如此高貴的身份她也沒有相送。她自己沏了壺熱水,一直看著燒水的火苗,竄來竄去,一下又一下。
安勍的話聲音極小,可她卻全部聽到。
火苗映在老僧尼的眼睛中,她像是回覆安勍一樣,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裡開口道:
“的確,這世間唯有情義最公平,它不來時,任你再尋找它都不會出現。”如芩蒼老的臉上帶著看破紅塵的淡笑,“而它來時,任你如何身份,都躲避不開。”
另一邊,冬菇還在遠遠跟著羅侯。
山中天氣涼,他卻也沒有多穿幾件,還是那身粗布的深藍色衣衫。天色漸晚,山中慢慢涼起來,冬菇痴痴地望著,覺得心裡竟比這山林更冷一些。
羅侯身材高大,走起來分外吃力,而且路走多了,他體力也消耗得很快,一次又一次的跌倒。他摔倒的時候很會保護自己,總是讓左邊身子先觸地,儘量不讓自己的斷腿砸到地上。
摔的次數多了,他便找塊石頭坐下歇歇,放鬆一下自己的手腕,也不時按一按自己右側的斷腿,然後扶拐站起接著走。
如此艱難的行路,他卻沒有任何怨憤,冬菇幾乎可以感覺到他淡淡的臉色和平靜的眼眸。
跟到最後,冬菇心中疼得已經麻木,她面無表情地看著羅侯一次又一次地坐下,起來,摔倒,再起來……
從山上下來到城鎮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冬菇仍不放心,她一直跟著羅侯到一家客棧裡。
羅侯身體殘缺,不能住在好房間,就算拿錢也只能住在最破的偏房,他撐著木拐走到客棧的後院,手已經不住地顫抖。
今日真的是到極致了。
羅侯推開房門,房間很小,一張床加一張桌子幾乎佔滿了地方,椅子都無處可放。
他坐到床上,將木拐靠著床放著,然後小心褪下鞋子。
摘下木腳的時候,他頓了幾次,疼得一身冷汗。摘下的木腳裡面全都是血跡,包裹殘端的布料早就凝成了厚厚的血塊。
羅侯將布一層層打開,最後一層與他的皮膚緊緊粘在一起,他輕拉幾次沒有成功,最後心裡煩厭,一用力將整個布條帶著些許皮肉一齊拉扯下來。
殘端痛楚異常,羅侯咬緊牙關,撐過最疼的那一刻。
他在滿臉的汗水中看著自己的殘腳,光禿禿的腳裸,殘端腫脹發黑,有的地方鮮血直流,有的地方已經結痂。
羅侯看了一會兒,眉頭緊皺,覺得心中煩躁不已,幾下團起手中的布條,扔到一邊。
他倒到床上,也懶得處理自己的殘腳,就那麼晾在那裡。
羅侯仰頭看著低矮的屋頂,將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一直摸著衣服裡面那個小小的護身符,心裡總算好受些。
珈若寺的吉祥符很靈驗,可以規避一切不吉利之物,她若帶著它,便不會怕來找自己。
羅侯滿是硬繭的手死死攥著那吉祥符,睡了過去。
這邊冬菇一直將羅侯送進客棧才回去,她一路失魂落魄,腦子亂嗡嗡,想思考一些東西,又一點條理都沒有。
回到房間,她點燃油燈,看著那微弱的燈光,怔怔地待了一宿。
老僧尼給她的包裹她已經看了,那裡面有很多礦石顏料,足夠用很久。她平靜如水地看著這價值不菲的一包顏料,無論是驚異或者感激,都沒有。
她扭頭望著那一點星星火焰,淚水靜靜地留了下來。
我到底該怎麼做。
該怎麼做……
翌日清晨,冬菇在城鎮藥鋪買了一些傷藥,與顏料包在一起。
她騎著馬往析城趕,她要趕在羅侯之前回去,不讓他察覺有異。
因為是早上出發,一路上冬菇午飯也沒有吃,一直趕路,所以在下午的時候她已經趕到析城。她先回到李慶瀲的木匠鋪子,將顏料包裹放好。
“冬菇?你這麼快便回來了?”
李慶瀲在鋪子裡做活,見冬菇回來,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迎了過去。
“冬菇快來看。”
冬菇被李慶瀲拉著到後面,那裡放著一展做好的屏風。
“這,你竟做得這麼快?”
李慶瀲哈哈大笑,“怎麼樣,姐姐的手藝還可以吧,這只是初品,你看如何,如果不滿意我再改。”
冬菇連忙搖頭,“不不不,這個很好了。”她真的很震驚,李慶瀲這屏風選料講究,做工精細,比起前世那些機器所做的屏風不知強了多少,遠遠超出了冬菇的預期。
“冬菇若是覺得可以,我便照著這個做了。”
冬菇點頭,“好,便照這個做。”
李慶瀲拉著冬菇聊了許久,冬菇將珈若寺的見聞告知李慶瀲,卻省下了羅侯的部分。
“竟是這樣?珈若寺的顏料管得如此嚴格,居然還讓冬菇求到了,可見是天意。”冬菇只與她說自己與珈若寺的畫師交談愉快,畫師送了顏料給她。
冬菇看看外面天色,覺得羅侯差不多也要回來了,便與李慶瀲道:
“慶瀲,我先去沐浴,等下還要出去。”
李慶瀲驚訝,“這麼晚了,還去哪裡?”
冬菇不善撒謊,她支支吾吾道:“是繪畫上的一些事情,我要拜訪幾家畫齋。”
“原來是這樣,那冬菇先去沐浴吧。”
與李慶瀲告別,冬菇回到房間,首先洗漱了一番,趕了半天路,身上全是灰塵。
她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看著自己在岐山腳下藥鋪買的傷藥,帶著它或許會惹得羅侯懷疑,可是若不帶她心有不安,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羅侯不會好好對待自己的傷腳。猶豫一番之後,她還是將藥包帶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