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那天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冬菇自己一個人住,也不在乎這些,她將油燈點亮,打了點水洗了洗臉。
以前她有潔癖,每天都要洗兩三次澡,尤其是晚上睡覺前,不給自己從裡到外洗乾淨她根本無法入睡。
現在沒有前世的條件,冬菇卻也能過,不知為何,她前一世那嚴重的潔癖這一世好像減輕不少,不過冬菇還是喜歡乾淨,屋子雖然東西少,可是都被她收拾的整整齊齊。
她收拾妥當之後熄滅油燈躺在床上,剛剛熄燈,眼睛還不適應,黑漆漆的屋子裡伸手不見五指,山間夜色安靜異常。
冬菇久久沒有入睡,只要一閉眼,她就能想到剛剛那個身體殘疾的男子,覺得他與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人人都道自己不易,卻不知世上有人比你活的更加辛苦,做人還是要知足才是。”
黑暗裡,冬菇自言自語。
雖然睡的晚,冬菇起床倒是很早,這兩月她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
山裡的清晨要多冷有多冷,冬菇搓著手,去弄早飯,現在生活清貧,冬菇是能省就省,她早上往往就吃點幹餅和鹹菜。
好在她工作不用動太多力氣,吃的少倒也不影響。
冬菇從來到這個世上就開始給自己攢錢,對於今後她想了很多,她覺得總是承著村裡人的照顧,以運木頭為生不是個好出路,首先這樣她賺的很少,雖然冬菇能吃苦,可是畢竟上一世也算是養尊處優,一直過清貧的日子絕對非她所願。
想要富裕起來必須要有一技之長,這一點不管前世今生都適用。
說到一技之長,冬菇毫不遲疑地想到了自己前世的本事——繪畫。齊冬菇上輩子是個畫家,她身體不好,從小就不能像其他小朋友那樣外出遊玩,只有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寄託在繪畫上,她不圖錢財,而是將畫作視為自己生命的延伸,所以她的畫作藝術價值極高,在她還在世的時候便有極大的市場。
她從不接商業繪畫,所有的畫作都是她心境所向。
風水輪轉,這一世她身體健康,卻要用繪畫來賺錢養自己了。
雖然她有著絕妙技藝,可是真要在這個世界靠繪畫為生卻也不易,齊冬菇一向謹慎,她知道自己要先弄清這個時代人們的審美,而且若是想賣畫,首先她得畫畫,這就要購買很多用品,冬菇不會天真的認為用些破紙破筆隨便塗抹幾下就可以驚豔四座,她定是要挑最好的顏料和筆墨來作畫。
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她窮得連想吃口肉都得省兩三天的錢。
冬菇這兩個月可謂是勒緊腰帶,攢了點錢,可她不知道行情,不知道這世界筆墨紙硯要多少錢,所以她還只能小心翼翼地接著攢。
都收拾好後,冬菇來到林場,這片林地是析城的寶貝,資源特別豐富,林木高大結實,都是上好的木頭,析城每年都要向京城運送木料。
冬菇的工作是負責運送,她家裡唯一算得上資產的就是一頭老牛了,每天林場進進出出的木料量很大,還有很多跟冬菇一樣的負責運送木料的人,平時他們就等在林場旁邊的棚子裡,碰見場工喊人就過去,一般都是運進析城的,冬菇的村子裡城有四里地,雖然不遠,可奈何都是山路,所以送一趟也要花費些時間。
今天天氣很好,豔陽高照,冬菇坐在棚子裡跟幾個人聊天,等著活幹。
有一個女人給冬菇遞了水碗。
“冬菇喝些水。”
冬菇感謝地接過,喝了一口。
這女人叫周單,跟冬菇一樣,都是在林場負責運送木頭的,她平時與冬菇關係很好。
“冬菇,今晚來我家吃飯如何?”
“……”冬菇心裡暗嘆一口氣,想著又來了。
周單看著冬菇的表情,自己也有些尷尬,可是想起周尚,又不得不接著說。
“冬菇,你也知道我那個弟弟,你看他非要我來請你,你就給我個面子,去吃個飯吧。”
周單的弟弟叫周尚,今年剛剛十五歲,冬菇想起這個孩子就頭疼,一個月前她在運木頭的途中看見周尚在路邊崴了腳,那時他是打算去河邊洗衣服,手裡捧著木盆。
冬菇當然不會視而不見,她將周尚送回了家,並在去城裡的時候給他帶了傷藥,就這麼一個在冬菇看來正常無比的事情,愣是讓年僅十五的周尚對齊冬菇生了愛戀之心。他膽子小,不敢直說,只有每天求著自己的姐姐幫他。
就這樣,冬菇在這一個月中隔三差五就能從周單那裡收到些小玩意,比如親手繡的荷包,或者是一些簡潔的小點心。
周單私下問過冬菇有沒有對她弟弟動心,冬菇明確的說了沒有,可周尚還是不願放棄。
不過周尚長得確實很漂亮,十分符合當下的審美,小巧精緻,性情也好,不少人家都看中了他。
可冬菇僅僅是把周尚當成一個孩子。
“單姐,我還是不過去了,讓周尚靜一靜,過些日子就好了。”
“唉……也好。”
其實周單心裡是希望冬菇答應的,她與冬菇關係很要好。冬菇身世可憐,可從不怨天尤人,雖然家裡貧寒,可是從來沒有偷盜或者佔別人便宜的舉動,人品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誰也怪不得。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冬菇為了打破剛剛的氣氛,開口道:“單姐,昨晚我去城裡運貨,碰見一個人。”
“哦?什麼人?”
“是在李家鋪子碰到的,一個有些奇怪的男人。”
周單睜大眼睛,“男人?男人晚上去木匠店舖裡?”
冬菇停頓,她沒有料到周單反應這麼大,心想在這個世界一個男人去木匠店舖難道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如果真是這樣,她搞不准自己要不要接著說。
周單忽然一拍大腿,“啊!你碰見羅侯了吧。”
“羅侯?”
周單奇道:“冬菇你竟不認識他,真是怪了。”
齊冬菇面上笑笑,心想自己來這世界不過才兩個月,能認識幾個人。
“這羅侯命硬,幾乎剋死了全家人。”
冬菇心裡一驚,“什麼?”
周單笑道:“他們家本是四個人,他還有個妹妹,這羅侯小時長的還可以,可是後來越長越嚇人,身形跟怪物一樣,到了年紀卻一直嫁不出去,求人說親,被人家好一通嗤笑,他那父親一時氣急,人就沒了,後來他們家是再也不管他的親事了。”說到這,周單端起水碗喝了口水,講的越發興奮,“這還不算什麼,更奇的是六年前徵兵,他家裡竟然讓他代他妹妹去了,雖說本朝徵兵也征男丁,可那都是沒有人家的野人,這有門有戶的一個人竟然去當兵了,你說奇不奇?”
“要我說啊,他們家巴不得他死在戰場上。”旁邊的一個女人接了周單的話。
周單同意地點頭,“我瞧也是,可這羅侯命確實是硬,當了四年兵,竟是活著回來了。”
那女人嗤笑一聲,道:“活著有什麼用,你看他現在這模樣,又沒腿又沒腳,得杵半輩子的棍子走路,比以前更像怪物,男人做成這樣,這輩子算是完了。”
“沒……沒腳?”冬菇聽得心裡冰冷冷的。
“是啊,你看他現在右腿沒了是吧,不光這樣的,他左腳也是沒的,只不過自己拿木塊削了個形狀,硬塞進去的。”
冬菇回想起昨天晚上,男子拖著的左腿,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周單也似是回想起羅侯,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你不知道,他回來那天給所有人都嚇死了,大家都以為他死在戰場上了,結果就那麼回來了,而且還缺斤少兩的。”
“他母親只看了他一眼就再沒理過他,連夜收拾行李投奔遠房親戚,他妹妹早些時候已經過去了。結果路上,他母親遇上了崩石。”
周單道:“要說也是真慘,消息傳來那天羅侯就拄著個棍子往出事那裡趕,他沒了一條腿,馬也不能騎,就一路走過去。那時候他還沒有假腳呢,就拿點破布抱著腳裸,點著地走,走了好幾天,到那就找到他母親的遺體。”
“行了別說了,假腳假腳的,想想那天就噁心。”另一個棚子裡的女人皺著眉頭道。
“就是,都這個樣子竟然還活在世上,真不知他自己是怎麼想的。”
周圍的女人們紛紛附和。
在這個時代裡,人們對待殘疾人極為苛刻,認為殘疾是上天對人最大的懲罰,尤勝死亡,所以殘疾人一般被人視作不祥,本朝殘疾人不可繼承家業,不可入朝為官,甚至有些廟宇都不可以進入。
“總之嫁人是別想了。”
一個女人哈哈大笑,猥瑣道:“是啊,你們說誰要是跟他在一起,以後床上見的時候,弄著弄著突然摸到那禿了的大腿根,不得嚇尿了啊。”
“哈哈哈哈。”
這些話越來越難以入耳,冬菇起身離開。
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那些女人隨口說來的話,幾乎涵蓋了羅侯的整個前半生,雖然只是這麼短短幾句,可其中的艱難卻可見一斑。
其實之前冬菇看見羅侯那殘缺之身時,就已經想到他必定經歷過一些苦難,可她遠遠沒有料到這苦難來得如此迅猛。
冬菇因為有前一世的記憶,所以對殘疾之人並沒有什麼歧視的看法,因此她十分不喜那些女人說的話,她想起羅侯,那男人目光安穩平靜,怎麼會是這些人口中的怪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