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羅慈參見丞相。”
呂丘年放下手中書卷,緩緩轉過身子。
她面容靜肅,劍眉入鬢,端莊厚唇,眼睛銳利無比。
“事情辦得如何?”
羅慈垂首,“已經查明,東西確在羅侯處。”
呂丘年將書卷放在桌子上,負手而立。
“他不肯交?”
羅慈道:“是,想來有些顧念舊主,一時想不開。”
呂丘年緩緩踱步,聲音低沉而隨意。
“若真的顧念舊主,那東西早就不在他的手裡了。”
羅慈抬起頭,看向呂丘年,“是,他對我仍存有兄妹之情。不願看到我受到牽連,所以也並未將東西交到安南王府。”
呂丘年走到羅慈面前,淡然的眼睛看著他。
“你的這位兄長,是個什麼樣的人。”
羅慈道:“他性格木訥,沉默寡言。可是認死理,決定的事情便不會改變。”
“哦?”呂丘年道,“是個執著的人。”
羅慈道:“與其說是執著,不如說是執拗。”她回憶自己的大哥,“他這個人,從小飽受非議,少有關愛,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事理大義。說他執著,可他並無執著之物,他的堅持,只是自己性格上的偏拗罷了。”
“呵。”呂丘年語速很慢,“聽你這麼說來,你倒是不太喜歡自己的兄長了。”
羅慈道:“他性格十分孤僻,不好與人相處。”
呂丘年道:“可他卻會為了你背棄舊主遺願。”
羅慈:“這……”
呂丘年伸出一隻手,拍了拍羅慈肩膀,嘆道:“世途坎坷,人情涼薄,非到萬不得已,不要放棄自己的親人。”
羅慈垂首,“丞相教訓的是。”
呂丘年踱步到書架邊,道:“若要你說,此事該如何辦才妥當?”
羅慈想了想,道:“丞相,羅侯這個人與尋常男子不同,吃軟不吃硬,如果硬來的話,他是一定不會說的。我覺得,既然他對我還留有情義,那不妨讓我前去一試,看看能否成功。”
呂丘年眼睛看著書架上的捲軸字畫,片刻後道:“羅慈,你可知本相當初為何要留下你。”
話題轉得突然,羅慈一時猜不到呂丘年想法,只得保守道:“承蒙丞相不棄,羅慈是交了鴻運。”
一聲輕笑傳來,呂丘年轉過身子,面容雖帶著笑,眼睛卻還是如同刀子一樣鋒利。她看著羅慈,緩聲道,“你很聰明。不過,本相手下還有很多聰明的人。”
羅慈同樣看著呂丘年,沒有說話。
“謀臣與武將不同的是,他們善用心機。”呂丘年又道,“自古以來,背棄舊主的,都是謀臣居多。”
羅慈知道呂丘年是想提及她曾經背叛袁繼山的事。
“本相手下中,有很多人同你一樣,背叛舊主投奔於我。可是,唯有你,本相器重非常。你可知原因?”
羅慈道:“還請丞相指點。”
“因為你與他們不同。”呂丘年道,“你的背叛,與他們的背叛不同。”
不知為何,聽了這話,羅慈的身子忽然間冷了一下。
呂丘年又道:“本相見過許多背叛的人,他們或是為了錢財,或是為了名利,或是為了所謂大義而假意投奔。”她看了看羅慈,“可是你不同,你是真的背叛,卻不是為了名利。”
呂丘年聲音低沉有力。
“你是為了其他的目標才背叛袁繼山,投奔於本相。”呂丘年向羅慈的方向走了走,“本相不喜歡狠絕的人,那同毒蟲野獸沒有任何分別。本相最喜歡的謀臣,是那種聰明絕頂心狠手辣,可是內心深處卻仍有一份牽掛的人。”她伸出一隻手,托著羅慈的下巴,緩緩把她的頭抬起來。
“就像你。”
呂丘年的動作很溫柔,可是羅慈卻覺得她那隻手像是一條劇毒的蛇,掐在她最脆弱的地方,她的脖頸毛孔緊縮,身子也不由得顫抖,滲出一身的冷汗。
呂丘年緩緩放開手,轉過身。
“去吧,按你想的做,本相予你一個月的時間。”
“……是。”
……
翌日清晨。
一切平靜如昔,可是在這看似安穩的表象下,幾方人馬都開始有了動作。
冬菇清早送走了羅侯,照例陪著安勍作畫。
“晏珺,上一次我進屋時你就畫到這個樣子,這一個時辰過去了,怎麼還是這個樣子?”
安勍回神,沖冬菇笑笑。
“今日我心中有事,擾了作畫的興致,不夠專心,還請師父莫要責怪。”
冬菇道:“心中有事?”
安勍點點頭。
冬菇想了想,道:“那便不畫了,這樣也畫不出好畫來。我去泡壺茶,陪你坐下聊聊如何?”
安勍道:“求之不得。”
冬菇轉身出門,到火房燒水。她一邊站著等待,一邊想,安勍說他心中有事,是何事?是不是有關於羅侯的事。
她提著燒開的水,倒到茶壺裡。
安勍看起來對她沒有多少防備,也許自己能從他口中套到一些話也說不定。
端著茶壺,冬菇來到臥房,安勍早已入座等候。
“新泡的茶,還很燙,等等再喝。”
安勍點點頭。
冬菇坐到他旁邊,道:“看你年紀輕輕,怎麼好像總是有愁不完的事。”
安勍道:“莫要我叫你一聲師傅你就妄自稱大,你比我也不過大了三歲。”
“哈。”冬菇一樂,“可在我看來,你就像一個孩子。”
安勍轉頭,看著冬菇,輕聲道:“若真當我是孩子也好,做長輩的就要好好疼愛晚輩才對。”
冬菇笑容一僵,“你真是伶牙俐齒,我永遠說不過你。”
安勍也笑了,不過他的笑容裡更多的是無奈。
“光會說有什麼用,羅公子那麼不善言辭,你不照樣喜愛他。”
冬菇臉一紅,“怎地說到他了。晏珺,你有何煩心事,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安勍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她,卻問道:“冬菇,你最喜歡什麼樣的人?”
“喜歡什麼樣的人?”冬菇道,“我喜歡好人。”
“那最不喜歡什麼樣的人?”
冬菇道:“不喜歡壞人。”
說著說著冬菇自己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這問題範圍太廣了,叫人怎麼回答。”
她樂了,安勍卻沒有樂。
“你喜歡欺騙與隱瞞麼?”
冬菇一愣,他的話意有所指,冬菇腦中思索了一番,道:“欺騙與隱瞞當然誰都不喜歡,不過也要看是何種欺騙,何種隱瞞。”
安勍道:“騙的是至親之人,瞞的是曾經惡行,這樣的欺騙與隱瞞,你喜歡麼?”
冬菇心裡一沉,知道他這是在試探自己。
她心思百轉,道:“我不喜歡,非常不喜歡。”她看向安勍,“晏珺煩心的是這事麼,是否身邊遇到了這樣的人,讓你惱怒了?”
安勍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冬菇,如果你身邊有這樣的人,你要如何做?”
冬菇道:“既是至親,那便要給一次機會。”
“若他不把握呢?”
冬菇道:“感情是既堅強又脆弱的東西,它堅強在即使對方為禍作惡,可他仍是自己親人,不可拋不可棄。而它脆弱在即使雙方仍在一起,可是情已有裂,破鏡難圓,隔閡永遠都在,也再回不到從前。”
冬菇看著安勍,道出了自己最想問的。
“晏珺,如果你身邊有這樣的人,你打算如何做?”
安勍道:“若是我的至親,我無論如何也會站在他一邊。”
冬菇道:“不是你的呢,若他是別人的至親呢?”
安勍看向桌上的茶水。
“那就要看他曾經做過什麼了。”
冬菇默然,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羅侯曾經的事情,所以我們才會這樣的交談。
不過,你為何要詢問我,為什麼想要知道我的看法。
冬菇看著這個坐在她身邊的少年,靜靜而坐,飄然若仙,只是從來無瑕的臉上如今卻多了一絲絲的愁色。
冬菇的心忽然間放下了。
安勍,比起別有用心,我更願意相信你是於心不忍。
……
另一邊,一個人來到酒肆門口,不動聲色地打量正在打掃的羅侯。
羅侯有所感,他停下手中動作,轉過身子。
他看到來人,“是你。”
成泉點點頭,“不錯,是我。”
羅侯道:“你找我有何事?”
成泉道:“今夜子時,小王爺有請。”
羅侯看著成泉,並沒有說話。
成泉道:“我相信,憑你的話,一定可以在齊姑娘毫不察覺的情況下離開家。”
“地點。”
“東乾樓後身客棧。”
羅侯點頭,“好。”
成泉見他答應爽快,微微一笑,對他拱了拱手道:“那告辭了。”
她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
“羅公子,你不好奇小王爺為何要找你麼?”
羅侯道:“我知道。”
“呵。”成泉看著他,眼神意味深長。
“羅公子,有的時候,事情也許是你想的那樣,可有的時候,事情又不只是你想的那樣。”
羅侯皺眉,“什麼意思?”
成泉搖搖頭,“今夜赴約,你便什麼都能知道了。”
說罷,她轉身離開。
……
“冬菇,今日狀態實在不適作畫,我想先行告辭了。”
冬菇道:“好,一直這樣畫也不適合提高,今日你便回去,多休息一下。”
安勍點點頭,“好,告辭。”
冬菇送走安勍,關上院子門,靠在上面長嘆一聲。
“嘖嘖,剛送走美人就嘆氣,讓羅侯知道了家法伺候唷。”
“啊。”冬菇猛地扭頭,只見一人靠在院落中的小樹上,懶洋洋地搖著頭。
正是多日不見的廖文介。
冬菇幾步衝過去,拉著她的雙臂。
“文介!”
廖文介幽幽道:“慢著點,別這麼急著投懷送抱。”
冬菇哭笑不得,她扶著廖文介手臂,“你走了這麼久都沒有消息,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擔心死了。”
廖文介道:“烏鴉嘴,我能出什麼事。”
冬菇連連點頭,“對對,你最厲害,什麼事都沒有。事情查的如何了?”
廖文介道:“差不多了。”
冬菇拉著她向屋裡走,“來,進屋說。”
兩人走進屋子,冬菇給廖文介倒了杯水。
“你查到什麼了?”
廖文介道:“我前去京城相府,雖然表面看起來相府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我覺得,他們已經知道了。”
冬菇道:“知道羅侯有那箱子?”
“恩。”廖文介道,“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冬菇想了想,道:“那相府應該有動作才是,呂丘年不是急著要這東西麼。”
廖文介道:“動靜肯定會有,但是我近不了呂丘年身,具體的行動我查不到。不過想來,會很快發生了。”
冬菇點點頭,“不錯,呂丘年肯定要與安南王府爭奪時間。”
說到這,廖文介一臉調笑地看著冬菇。
“雖然是別有用心,不過能讓小王爺那樣當世絕色成天陪在你身邊,也真是好福氣。”
冬菇乾笑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