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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筆多情》第44章
☆、44第四十四章

  更深夜重,可仍有人毫無睡意。

  安勍獨坐客棧小院亭中,身披白裘,長發盡散。

  抬頭,一輪明月高懸空中,銀白皎潔,散著靜逸華光。低頭,石桌上青白玉酒壺,七彩琉璃杯,方寸之間,名貴不可方物。

  可院中人,卻無意欣賞。

  安勍面色平淡,眼神迷離,絲絲毫毫,透著無法言明的悲慼。

  曾經,他以為自己可以毫不在乎,陪在她的身邊,慢慢的讓她懂得他的心意。可他不曾知曉,當現實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是為了別人,那份無奈淒涼讓他無力承受。

  手中杯酒一飲而盡,火辣的滋味竄入口舌,留下無盡苦澀。

  “唯一算錯的,是我對你的用情。我原以為一切盡可掌握,誰知現在連一眼都不忍再看。不過與你們無關,這都是我自作自受。可是……”

  可是……安勍收回雙手,抱在胸前。

  為何我心你不知,為何我心你不知……

  心中悲嘆,安勍微微垂首,如瀑長發落在眼前,擋住了的,是難明的脆弱,與無聲的眼淚。

  門口,安南王府侍衛深夜趕來,成泉門外攔阻。

  “何事?”

  來人向成泉行禮,“啟稟成護衛,你前些天吩咐的事情,已經查清了。”

  “哦?”成泉面色深沉,“詳情說來。”

  “是。”

  來人將所有事情盡數告知成泉。

  ……

  “嗯?竟會如此。”成泉眉頭緊鎖,看向來人,“你先下去。”

  “是。”

  來人離開,成泉暗自沉思,原來事情竟如此複雜,遠比她曾經設想的要繁複。

  她扭頭,看了看緊閉的院落木門。

  主子到現在都沒有就寢,一直在院中獨坐,事先也吩咐了任何人不許打擾。成泉知道,他這般一定是因為齊冬菇,安勍用情之深恐怕連他自己都未察覺。

  猶豫片刻,成泉覺得還是將此事儘早告知安勍比較妥當。

  她叩響院門。

  “主子,屬下有事稟告。”

  ……

  半響無聲,成泉又道:“主子,屬下有事稟告。”

  安勍當然聽見了她的聲音。此時此刻,她明知自己下令不許打擾,仍開口說話,可見事情的重要性。

  可是,安勍不想管,他現在什麼都不想管。

  又一杯酒進肚,安勍感到周身冷熱交替,難過無比。

  “主子,是有關羅侯之事。”

  倒酒的手一頓。

  “進來……”

  木門開啟,成泉輕聲步入。

  “啟稟主子,派去查探的人已經回來了。”

  安勍頭也未回,道:“查到什麼。”

  “回主子,羅侯的妹妹找到了,詳情這般……”

  ……

  安勍挑眉,“哦?他妹妹是呂丘年帳下幕僚?”

  “是。”成泉道,“而且地位不一般。”

  “呵呵。”安勍不知想到什麼,冷笑兩聲,“為查此事,我甚至允許你動用了安插相府多年的眼線,之前我還責怪自己任性妄為,現在倒是無心插柳,釣到了大魚。”

  想不到,羅侯的妹妹竟然與呂丘年有關。

  成泉道:“據眼線來報,羅慈前不久曾經出過一次門,回來析城一趟。”

  “可是來見羅侯的?”

  成泉道:“詳情不知,不過應該是這樣。”

  電光火石間,安勍腦中忽然想及幾件事情,穿插在一起,竟意外和諧。

  他思索一番,對成泉道:“你還記得兩年前,朝中那場變故麼?”

  成泉點頭,“屬下當然記得,袁將軍前線得勝歸來,卻遭奸人陷害,含恨而亡,她的姐姐袁繼山也被呂丘年算計,蒙冤慘死。”

  安勍道:“你可知呂丘年為何要算計她們姐妹?”

  成泉道:“呂丘年霸道橫行,為禍朝野,袁氏姐妹為官清廉,剛正不阿,當然是她的眼中釘。”

  安勍笑笑,卻不多話。

  當年,袁繼業在世之時,是母親得力下屬,也是摯友。袁繼業的女兒也在軍中任職,年少有為,屢立戰功,讓母親很是欣賞。

  有一次,袁繼業來府中與母親談事,母親有意撮合他與袁繼業的女兒,便要他前來奉茶。

  那次,母親只當袁繼業來普通拜訪,叫他一來一回,只是想他與袁繼業有個照面,留有好印象。哪知那一次袁繼業是真為正事而來,他那邊茶還沒泡好,母親與袁將軍就已經談得入神。

  當他泡好茶站在門外的時候,母親與袁繼業談得正關鍵,安勍一時不知該不該進,只有站在門口稍作等待。

  也就是站著的那一點點時間,讓他聽見了那件事。

  當時,袁繼業只是略微一提,只與母親說自己掌握了呂丘年為亂的證據,但是時機不到。等時機成熟便會呈交母親,她說當時的時局莫辨,危險叢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當時,他也只是一聽一過,沒有放在心上。哪知沒過多久,朝中竟傳來袁繼業袁繼山兩人通敵叛國的消息。

  母親情急,卻也拿呂丘年沒有辦法。

  安勍曾經想過,她們二人被殺掉,也許就是因為那時所提及的原因。至於事後,母親也曾經派人找尋過袁繼業生前所說的證據,奈何袁繼業家已被抄,親人盡誅,最後只能無果而終。

  安勍心道,袁繼業是兩年前出事的,證據同樣也是兩年前丟失的。

  而羅侯,也是兩年前回到析城的。

  世間真有這樣的巧合麼……

  安勍手指輕輕敲打石桌。

  “你先下去,我要獨自想一想。”

  “是。”成泉行了一禮,退出院子。

  安勍獨坐亭中,腦中思緒紛紛。

  他有一種感覺,一種很強烈的感覺——羅侯與袁繼業的死因有莫大關係。至於具體是什麼關係,他還猜不到。不過,一定離不開呂丘年。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當年羅侯憑白消失的兩年就好解釋了。他,以及其他身手高強的將士,應該是被袁繼業叫去為她單獨做事。

  至於做什麼事,想來便是搜查呂丘年為亂的證據。

  兩年之後事發,袁繼業袁繼山相繼死亡,羅侯也出了事,回到家鄉。這樣以來,時間剛剛能對上。

  羅侯活下來了,在那次浴血爭鬥中保住了性命,這是至關重要的。

  安勍對羅侯有無數的疑問。比如,他是怎麼活下來的,有誰一起活下來了。

  還有,他帶著什麼東西活下來了……

  “羅侯,看來於公於私,我都要親自與你一會。”

  安勍站起身,他的長發散落垂至腰間。青色的月光照耀在他雪白的狐裘披肩上,泛出道道銀絲。

  他抬頭眺望明月,細長眼眸中月華留影。

  “羅公子,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想,那你膽子,可真是太大了……”

  ……

  都城相府。

  一匹黑馬夜下而來,門前駐步。

  馬上下來的人解了披風,侍衛將馬牽走,開門讓來人進入相府。

  深夜,相府裡幽深冰冷,寂靜一片。

  讓人奇怪的是,一路走過,除了看門的兩個,碩大府邸竟看不到一個護衛。

  按理說,這樣的一個官員,府邸應該重重護衛才是,可是相府偏偏就沒有護衛。

  熟悉的人都知道,呂丘年府中不設多餘侍衛,她府內高手在沒有命令的時候,皆不得擅自入府。

  而她自身的安全,僅由兩人負責。這貼身保護的兩個人,是一對姐弟。從呂丘年擔任丞相一職開始,跟隨呂丘年已經有十年之久。

  這對姐弟有個頗為有趣的名字,姐姐叫風滯,弟弟叫風止,均是諧音“瘋子”。

  沒有人知道他們身手如何,因為沒有人見識過他們出手。不過,呂丘年任官十餘載,遭受刺殺暗算不計其數,卻沒有分毫受傷,他們的手段可見一斑。

  走得深了,來人步入一間偏院,院子盡頭有間普普通通的屋子,還亮著燈。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垂首而立。

  “啟稟丞相,我回來了。”

  屋裡無人開口,門卻輕輕打開。

  羅慈抬頭,見開門人正是風滯。身為女子,卻著一襲紅衣,抿嘴淡笑,眉眼傳情。

  “羅大人回來了,相爺可是等了很久了。”

  她帶著羅慈走進裡間,裡間內並未點燈,漆黑一片,屋裡也沒有人。風滯來到書架邊,伸出右手,她十指皆塗著紅豔的染液,即使微弱光芒下,也是鮮亮無比。

  書架之上有一個盆景,盆景內設有假山水流,風滯伸出食指,在假山的一處洞穴裡輕輕按了一下。

  咔嚓一聲,機關開啟。

  牆壁赫然轉動,內部原來另有乾坤,燃起的火把照耀出一條通往地下的道路。

  “羅大人,請吧。”

  風滯輕輕抬手,抬起的時候從羅慈的手臂處劃過,緩緩帶起,她斜著眼睛看著羅慈,柔媚而挑逗,渾身散著不陰不陽的詭異氣質。

  羅慈淡笑。

  “多謝風姑娘。”

  羅慈走進地道,門在她進來的時候緩緩關上。

  地道並不深,向下走十餘步,再轉個彎,便可到達一處石室。

  石室中燈光明亮,木桌書架齊全,玉台上點著檀香,散發著幽幽沉溺的味道。木桌後站立一中年女子,手持書卷,正在閱讀。

  她身材高大,氣度不凡,一襲深紫繡金長袍,高領玉帶,裹著白綢內衫,腳踏翁頭短靴,立根齊穩。

  這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普天第一權臣,當朝丞相——呂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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