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冬菇起身開門。
安勍站在門外,面容有些憔悴。
冬菇站在門口,並沒有讓他進來。安勍抬眸,看著冬菇,似乎是等她說些什麼。
冬菇道:“晏珺,今日不太方便,我恐怕是無法陪你作畫,你先回吧。”
安勍道:“你臉色不好,出了什麼事?”
冬菇搖搖頭,“我無事。”
安勍道:“冬菇,你不必拿我當外人,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與我說。”
冬菇經過早間羅侯的事情,心中有郁,面色自然不同以往和善。可是安勍卻仍然輕聲細語,陪她好話。冬菇看在眼裡,也不禁責怪自己胡亂牽連於人。
她嘆了口氣道:“是羅侯,他病了。”
安勍微微一訝,“羅公子病了?”難道是因為昨天我同他講的那些話。看他昨夜離去的樣子,確實有些失魂落魄。想到這,安勍心中一嘆,羅侯啊羅侯,看你平日裡木訥寡言,想不到內心如此波瀾。
“冬菇,你可曾為他尋大夫了。”
“沒有,他不讓我離開。”
安勍道:“他現在如何了?”
冬菇道:“剛剛睡下,身上還有熱。”
安勍道:“你去找大夫吧,我留下照看他。”
“這……”冬菇猶豫,現在態勢不明,與安南王府更是敵友參半,將完全沒有自保能力的羅侯留在安勍面前,這難讓冬菇放心。
冬菇的猶豫安勍都看在眼裡,他自嘲一笑,面容悲涼,他輕道:“冬菇,他是你的丈夫,不論如何,我也不會害他。”我永遠不會與你為敵。
冬菇怔住,“你……”
安勍道:“去尋大夫吧,耽擱越久,他的病好的就越慢。”
冬菇看著他,緩緩點頭。
“多謝。”
她取了錢,離開家。
安勍關好院門,來到臥房。一進門,他便看見躺在床上的羅侯。
昨夜剛剛見過的精壯男子,現在病在床上,面色蒼白,軟弱不堪。
“呵。”安勍搖搖頭,走上前,將羅侯額頭上的手巾取下,在旁邊的熱水盆裡涮來涮,擰乾,重新覆在他頭上。
安勍坐在床邊,伸出右手,將羅侯被縟下的手腕拉出,將其手掌放上,前臂放平。他微微挽起自己的袖口,握住羅侯的手腕,三指定位,指腹觸脈,眼眸輕閉。
羅侯內力深厚,可體質卻因早年的疲勞奔波耗損過大,曾經的腿傷也大耗其元氣。而昨夜的交談,羅侯心緒動盪,急火攻心,一時舊疾發作,才導致現在的病症。
“還好沒有大礙,不然你叫我如何同冬菇交代。”安勍睜眼,將羅侯的手輕輕放回,又將被縟蓋好。
他看著這昏睡中的男子,面容堅毅,五官粗獷,卻隱含著一股深沉的霸道之氣。這是常年刀光劍影,浴血搏命換來的煞氣,拋棄不得,也隱藏不得。
“鎮定如你,竟會因為我那幾句話變得如此。”
安勍靜靜看著他,腦中思索了更深一層。
“冬菇是你的軟肋,太過明顯的軟肋。現在是我發現,若是讓呂丘年發現,你又當如何。”
“我以話激你,不過是道出自己真實想法。或許有一分是因我內心妒忌,忍不住想氣你,可說到底我也不會真正傷害你們。”
呂丘年可不一樣。
就在他思索之時,羅侯緩緩睜開眼睛。
他初清醒,腦子尚不明晰,四下看了看,發現了安勍。
“你……”
安勍低頭。
“你醒了。”
再見安勍,羅侯心中茫然。
“冬菇呢……”
“她出去為你尋大夫,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安勍見羅侯嘴唇乾裂,聲音沙啞,起身到桌邊,倒了一碗水。
羅侯撐起手臂,想要坐起來。
安勍一手端著碗,一手扶在羅侯背後,托著他坐起,又將水遞到他嘴邊。
“你先喝口水。”
羅侯看了安勍一眼,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
安勍低頭,看著這個形容有些憔悴的男子。他並未從剛剛那一眼中看見怨恨,也沒有看見厭惡,那是很普通的一眼。如果硬要說的話,安勍唯一從那目光中感受到的,是一種沉重的無奈。
羅侯喝過水,靜靜地坐著。
他身上還穿著昨夜出門時的衣服,□被厚厚的被縟蓋著。
安勍將水碗放回桌子,轉身對羅侯道:“羅公子,冬菇對你,有多重要?”
羅侯看向他,“與你無關。”
安勍笑笑,“羅公子,你不要對我抱有太大敵意。”他在房間裡走了走,“或者說,你目前不必對我抱有太大敵意。”
羅侯不語。
安勍沒有看羅侯,而是透過窗子看向院中。“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羅公子,你打算如何做。”
羅侯低著頭,看著面前的被縟。
安勍淡淡道:“此事不僅關係到冬菇和你我,它牽連很多人。”他轉過頭,目光坦蕩而銳利。“羅侯,你不能為了一己私利,將那麼多人的性命白白葬送。”
羅侯的手緊緊攥住被縟。
“袁將軍一心為國,征戰半生斬敵無數,最後卻落個通敵叛國含冤而死。羅侯,我不知你這幾年夜半無人思及舊主之時,可有過半分愧疚。”
安勍語氣平淡,言語卻是帶刺。
被人揭開過往傷疤,羅侯心中沉鬱。奈何他無話反駁。安勍說的每一句都是對的,自己所作所為,對不起袁將軍,也對不起那戰死的八個人。
“羅侯,我只問你一句。”
安勍來到床邊,認真地看著羅侯。
“如果你的妹妹和冬菇兩人,注定要死一個,那你選擇讓誰死?”
羅侯抬起頭,“夠了。”
安勍道:“我只是同你打個比方,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羅侯道:“她們誰都不會死。”
安勍道:“如果世間真有那麼多的兩全辦法,那諸多事也不會留有遺憾了。”
羅侯看著安勍,道:“我會找回小慈,等她回來,我就把東西給你,讓你帶回安南王府。”
安勍靜了靜,而後輕輕一笑。笑聲中帶了些許的欣慰。
“還好,至少我們不用在這件事上做敵人。”
羅侯又道:“我將箱子給你,你就回去。”
“呵。”安勍搖搖頭,“羅公子,你真的不適合同人講條件。”他立於床前,看著羅侯,“即使我不走,你仍然會將東西給我。那我為何要多此一舉,逼著自己離開冬菇呢。”
“……”
羅侯接不上話,轉過頭去。
安勍看著他,心中嘆了口氣。
“羅侯,我們現在不要提這個,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說。你現在這樣,不僅會讓冬菇擔心,還會給敵人有可趁之機。”
羅侯抬眼,“什麼意思?”
安勍道:“如果我猜想沒錯的話,你妹妹不久前回來析城,便是來見你的吧。”
羅侯不語,神色暗含戒備。
安勍目光平靜,“我說了,在此事上,你我不是敵人。呂丘年是何種勢力,想必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單憑你,不可能保護得了所有人。”
羅侯心中思索,半響緩緩開口。
“是。”
安勍道:“她已經知道了?”
羅侯點頭,“是。”
安勍微微皺眉,暗自沉思,“如果我所料不差,呂丘年最近應該會有所行動。就是不知她是打算名爭還是暗奪。”
安勍看向羅侯,“這幾日,你看好冬菇。”
羅侯面色一沉,“你的意思是……”
“冬菇不像你,也不像我。她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尋常女子,未經歷過朝堂險爭,也未體驗過戰場廝殺。而她,正巧是你我二人共同的軟肋。如我是呂丘年的話,也會選擇從冬菇下手。”
羅侯手心一涼,“那她現在——”
想到冬菇剛剛出門,羅侯顧不上身體不適,掀開被子就要起身。他一腳落地,剛剛站起,頓時覺得一陣頭暈,向前倒去。
“喂。”安勍嚇了一跳,連忙給他抱住,“你莫要這樣急,我之前吩咐過成泉,讓她暗中跟隨了。”
羅侯渾身無力,全靠安勍扶著,而他身材高大魁梧,比安勍壯了一圈,安勍一時沒站穩,同羅侯一起倒在地上。
“這……”安勍被羅侯壓住,氣息不勻。“羅公子,你……”
羅侯一陣頭暈過後,漸漸清醒,他雙臂撐著地面,艱難地挪到一邊。
“抱歉。”
“咳……”安勍順了順胸口,“無礙,無礙。來……”他站起身,扶著羅侯,一點點把他扶起來。這時他才看到羅侯殘缺的左腳。之前,他一直以為羅侯只是失去了右腿而已。
“羅公子你……”安勍見羅侯身體缺陷至此,心中震驚,而後對羅侯與冬菇二人的生活更添一分感嘆。
羅侯坐回床上,低沉道:“你看不慣,可以離開。”
不少人瞧不起身體殘缺之人,羅侯從前遇過無數,可是他卻沒有同人說過這般的狠話。他這樣與安勍說,是因為經過昨夜,在他內心深處,已不想輸給這個人。
安勍輕輕搖頭,“你別誤會,我只是感慨你如此不易,卻未意志消沉,仍舊積極生活,乃是心智至堅之人。”
羅侯道:“你不必同情我。”
安勍道:“非是同情,而是敬佩。”
“……”羅侯別過眼睛。他寧可安勍蔑視他,侮辱他,甚至憐憫他,也不想他這樣敬佩他。
安勍身上沒有缺點,沒有任何缺點。他出身高貴,秀外慧中,風華絕代,又不失寬容謙虛。
羅侯甚至無法憎恨他。
院落中傳來叩門聲,冬菇回來了。
安勍轉身去開門,他在踏出臥房的一刻,微微轉頭,對羅侯道:
“你不必妄自菲薄,在這條路上,我才是追隨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