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很快便是年關。
安勍要的畫早已經完成。冬菇為他創作了一幅唐卡,是前世一種特殊的宗教捲軸畫,規格不大,只有半張木桌大小,不過冬菇繪製得很仔細。
他們的年過得很簡單,冬菇將房子裡裡外外收拾一番,雖然沒有當時準備婚禮的時候那樣疲憊,卻也夠她受一陣。
家中的春聯也是冬菇寫的,雖然她沒有特意學過書法,但書畫一家,冬菇的字雖不能同名人大家相比,但是單掛起來看還是挺不錯的。
“相公,你想用什麼對聯?”冬菇買了紅紙,一邊研墨一邊問羅侯。
“都可。”
“你想一個?”
羅侯搖搖頭,“我不懂。”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過年了,除夕三十對他來說同平時的日子沒有任何區別,沒有任何人來看他,他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拜訪。
“那我想一個?”
“好。”
冬菇筆桿點點下巴,想了想,落筆。
無常就是苦,諸法空幻,悟者少;歲月不留情,百年光陰,轉眼到;世事吉祥。
羅侯不識字,只是在一旁看著,冬菇筆走龍蛇,整幅對聯一氣呵成。
“我給你唸唸,上聯——無常就是苦,諸法空幻,悟者少;下聯——歲月不留情,百年光陰,轉眼到,橫批世事吉祥。”冬菇興致勃勃地看向羅侯,“如何?”
羅侯直直地看著那對聯,緩緩點點頭。
冬菇差點沒樂出聲來,瞧羅侯那樣子就知道,他根本沒有聽懂。她有心逗逗他。
“你點頭是什麼意思,是好還是不好?”
“……好。”
“哪好啊?”
“……”
羅侯想了半天,剛才冬菇念的太快,那些話又不熟悉,他已經忘了上聯是什麼。
冬菇撲哧一下笑出來。羅侯緊了緊握拐的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冬菇哪忍心看他這樣。“來來來,重寫,這個不好。”這回想都沒想,冬菇直接落筆——
“看看這個,一帆風順年年好,萬事如意步步高,橫批——新春大吉!”冬菇氣勢磅礴地唸完,“怎麼樣?”
“好。”
這回他聽懂了。
冬菇哈哈大笑,扔了筆,上去把羅侯緊緊抱住。
雖然只有他們兩個人,可是這個年冬菇很開心。她擁抱那個高大的男人,將他環在雙臂間。
緣分浸入此間,情義落地生根。
冬菇在心裡輕輕的說,羅侯,我不知道你現下如何,但是我已經找到家。有了家的人就像有了根的浮萍,不再漂泊不定,即使在外面受盡苦難,也不用害怕。我總有一個可以回來的地方。
這一切都是你給我的。冬菇身無長物,只有一顆真心回報你,不知值多少。與你給予我的比一比,多不退,少再補。
所以羅侯,不管未來有什麼事,你皆不必避我。除了你放棄,否則我毫無畏懼。
……
年關一過,冬菇便動身前往安南王府。
“我去去就回,三四天就好了。”
羅侯點頭,將包裹遞給她。冬菇沒有裝太多東西,只有一些盤纏和一兩件換洗的衣裳。
冬菇離開的那天,下了一場雪。
這不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卻是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紛紛揚揚,輕輕飄飄,覆在石階板路上,天地一片純白。
冬菇騎馬而去,她沒有租用馬車,因為想來回快一些。她將畫裱成捲軸,裝在包裹裡。
最後一眼回頭望去,羅侯仍然站在家門口。雪白天地間,他一襲黑衣,靜靜**。冬菇看他一眼,勒轉馬頭,向安南王府趕去。
安南王府在臨城北邊,臨城雖然商業不如析城,可是城關險要,屬兵家要地,常年駐軍。安南王掌管北地關防,臨城再向北是極域天山,不再是王朝管轄範圍。極域之地有雪境蠻民,少教凶殘,窮凶好戰。每到深冬之時,缺少物資,便會來北地三城搶掠,一直令朝廷頭疼不已。
本來安南王府不是在臨城的,畢竟處在最前線,安危得不到保障。後來,安惟松,也就是安勍的奶奶,在位的時候啟奏聖上,將府邸遷到了臨城。
她曾說,此番做法,是要讓後輩們居安思危,時刻謹記肩頭重任,安南王府中沒有貪生怕死之輩,不丟城池,住在哪裡都是生,丟了城池,躲到哪裡都是死。
安南王清正廉潔,守衛家園,在百姓中聲望極高。
因為那場大雪,路途沒有往常那樣好走,冬菇趕到安南王府用了兩天的時間。王府在臨城最北處,可以說基本上是直接面對外境。所以護衛也非常森嚴。
還遠遠的,便有士兵盤問。
冬菇拿出安勍之前給她的親書函帖。
“我是來給小王爺送東西的。”
士兵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冬菇。
“你先在此等一等。”
想來是去通傳了。冬菇站在原地,心道這王府管理當真是嚴格,剛剛走了一個,馬上來了另一個看著自己。
“進來吧。”剛剛那士兵回來,領著冬菇進入王府。
安南王府沒有章府那般細緻典雅,也許是久處戰事,整個府邸散著一種肅殺的氣氛,沒有亭台小樓,沒有假山花叢,沒有複雜的木雕,王府中幾乎都是整齊的青石——石柱,石階,石路。現在還是正月,可府中一點過年的跡象都沒有,乾乾淨淨。
冬日本就寒冷,走在府中,涼意更是直透心底。
士兵帶著冬菇來到一間偏閣。
“小王爺現下有事,吩咐我帶姑娘到此休息。如果有任何需求,直接吩咐下人便可。”
冬菇向她點點頭,“多謝。”
士兵離開,冬菇推開房門。一間普通的臥房,器具俱全,應該是府裡招待客人用的。她走到桌子前,摸了摸桌上的茶壺。
是熱的,應該是剛剛新準備的。
冬菇放下包裹,將畫拿出來,展開,細細地檢查了一遍,覺得沒有問題了再捲好。現在就差安勍來了,等他來了將畫給他就萬事大吉了。
冬菇又從包裹裡拿出一個小盒。裡面是她給安勍帶的禮物。上次分別之時安勍送了她一根木簪,她理應回送點東西。而且現在是正月,正是過年的時候,空手而來總有點不好。
並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貴的她也買不起。
一串念珠,是她來的路上特地去珈若寺求來的,也算是一點心意。
“叩叩——”傳來叩門聲。冬菇起身開門,門外是一個小廝,手裡拎著水壺。
他頭溫順一低,“姑娘,熱水。”
“多謝。”冬菇接過。
“姑娘有何吩咐,再喚我就是,奴才泰還,就在右手邊的僕房裡。”
“好。”
小廝又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真是周到啊,冬菇在臉盆裡倒了些熱水,舒舒服服地洗了把臉。收拾妥當,冬菇倒在床上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泰還領著人來送晚膳,“姑娘,小王爺吩咐我們送來晚膳,等下他便親自過來。”冬菇點點頭,看著飯菜一盤一盤送進來,擺了滿滿一桌子。
“怎麼這麼多?”
“姑娘是小王爺的貴客,豈敢怠慢。”泰還聲音溫柔恭敬。冬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算不得什麼貴客,多謝你。”
泰還輕輕一笑,將碗筷擺放好。“姑娘稍等,小王爺馬上就到了。”冬菇點點頭,看著滿桌飯菜,她奔波一天,早就餓得不行了。
泰還瞧著冬菇,偷偷一笑,“小王爺說,姑娘要是餓了,可以先行用膳。”
“不不不,我還是等等吧。”
“餓了便吃,等我做什麼。”
冬菇還沒搖完頭,外面便傳來聲音。她一扭頭,看見安勍走了進來。許是天氣有些寒冷,他身披了一件雪白狐毛披肩,瀑一般的黑色長發繫於腦後,眉目淡雅身姿曼妙。
他臉上帶著淡淡笑意,走進房間。泰還一鞠躬,將門輕輕關好,帶著下人離開。
“今日有事纏身,讓冬菇久等了。”
“沒,我也是睡了一下午,趕路很累。”
安勍笑笑,“坐。”
冬菇不是第一次同安勍吃飯,不過那次只有她一個人在吃,這回是真的兩人一同吃飯。
冬菇是真的體會了什麼叫大家公子,食不言,口不大,跟羅侯完全不一樣。冬菇話也說不出,頭也不敢抬。
兩人都用畢之後,才開始說話。冬菇看了看安勍,他吃得很慢也很少,一頓飯下來不過小小半碗飯,是不餓麼。想起自家寶貝,一頓飯要吃滿滿三碗,冬菇心裡汗顏。
安勍一拍手,候在外面的下人輕步進屋,將飯菜碗筷撤下,換上杯盞清茶。
“冬菇來得好晚。”
冬菇苦笑,“晏珺,做人要有良心,大年初一我便跑過來,你居然還怨我。”
“當日你說做好畫便馬上送來,恐怕你的畫不是昨天畫好的吧。”
“這……”冬菇嘆氣,“說不過你。”她起身,將畫作和小木盒拿了過來,“畫在此,晏珺先看一看,行則獻上,不行我就帶回去,免得老夫人生氣。”
安勍眼神卻沒有看那畫,他指了指那個木盒,“這是什麼?”
“賠罪的。”冬菇笑笑,將木盒遞給他。“小禮物,不成敬意。”
安勍接過,“不成敬意,那成何意?”
“這……略表心意。”
安勍沒有打開,他手指修長,指甲飽滿圓潤,輕輕劃過盒子。
抬眼,似笑非笑。
“心意,是何種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