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邱黎沒有直接回公司， 繞路把汽車開到中尹集團樓下。

　　已經好多年沒過來。

　　上次來還在上大一。

　　送了一小盆仙人球給他。

　　跟他說，她買了十多盆，朋友圈的每個人都送了。

　　其實她就買了那一盆。

　　繞了大半個北京城特意給他送來。

　　當時的想法很簡單， 就想讓他睹物思人。

　　現在想想， 那會兒可真傻。

　　停好車， 透過車窗，邱黎仰頭看這座幾十層高的大廈。

　　全玻璃幕牆。

　　顧琰的辦公室在三十九樓。

　　迎著強烈的陽光， 刺眼。

　　邱黎看了幾秒，收回視線。

　　靠在椅背裡，拿出手機撥了顧琰的電話。

　　他們已經三天沒見。

　　電話很快接通。

　　她問：“累不累？”最想問的是，想沒想我？

　　半小時前顧琰才到辦公室， 正在處理文件。

　　他放下鋼筆，“還好。”

　　起身去倒了一杯水， 靠在辦公桌的一角，“剛到公司，今天事情比較多，白天沒時間陪你吃飯了。”

　　邱黎用手指輕輕纏著發梢， 小聲說：“我要吃荔枝。”

　　顧琰笑：“好， 晚上回家買給你吃。”

　　敲門聲響。

　　顧琰：“請進。”

　　以為是秘書。

　　門推開， 一個妝容精緻的女人走進來。

　　顧琰看去，是苗青。

　　苗青一身得體的職業裝，成熟幹練。

　　但眉宇間蘊著怒氣。

　　本就是來質問顧琰的，剛才進門看到顧琰手持電話，嘴角還有抹未散去的笑意， 她心裡的火氣更盛。

　　顧琰對邱黎說：“我忙了。”

　　通話結束，他把手機順手擱在桌角，握著水杯喝了幾口水。

　　望著苗青，表情溫和：“誰惹你了？一大早上火氣就這麼大。”

　　苗青心口發悶，“顧琰，你現在開始把公司當兒戲了！不是周年慶也不是重要節日，你竟然要給中尹所有遊戲玩家發價值27個遊戲幣的大禮包，你...”瘋了吧！

　　最後幾個字，她還是沒說出來。

　　咽下去後，心裡更加不舒坦。

　　整個集團，敢用這樣口氣跟顧琰說的沒第二個人，苗青獨一份。

　　苗青是中尹旗下網遊公司的執行總裁，當初和顧琰一同創業，是中尹的核心成員之一。

　　在公司管理和經營理念上經常跟顧琰產生分歧，在不影響大局的前提下，顧琰基本都會退讓一步。

　　苗青現在氣憤的是，送遊戲玩家禮包這個決定顧琰之前沒有跟她商量，連提及都沒有，而是集團總辦直接以通知形式讓她們網遊公司配合。

　　她知道這事的時候是週二中午，顧琰已經去香港出差。

　　給他電話，他說以總辦的通知為准。

　　沒再解釋半個字。

　　後來忙，就直接掛了電話。

　　他不多解釋，她就一直壓著這個通知沒下發。

　　等他回來給說法。

　　剛才楊帥的助理拿著活動方案讓她簽字，她愣怔好幾秒。

　　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原來楊帥早就知道，而且已經做好了活動的所有準備工作。

　　顧琰這才開口：“這次活動產生的所有費用由我個人全部承擔，沒你說的那麼嚴重。”把公司的經營當成兒戲。

　　苗青：“為什麼要選在9號？”

　　顧琰：“我女朋友生日。”

　　苗青：“......”

　　半晌後才緩過神。

　　之前她不是沒猜測過這種可能，可潛意識裡覺得不可能。

　　畢竟他是沒空又沒那個閒情去給女人浪漫的男人。

　　苗青表情複雜，最後只“呵”了一聲。

　　她一直以為他的心被冰凍了，沒哪個女人能靠近。

　　二十分鐘後，楊帥過來找他去趟研發部開個會。

　　說完正事，楊帥忍不住揶揄顧琰一番，“又跟苗青吵了？”

　　顧琰把筆記本合上，準備去研發部。

　　“我跟她吵什麼？”

　　楊帥：“既然沒吵，她從你辦公室出去後氣的眼眶發紅是怎麼回事？內部都傳瘋了，說你欺負人家苗青。”

　　顧琰：“她自己給自己找氣受，我有什麼辦法。”

　　楊帥：“還在怪你沒事前跟她商量下？誰讓你平常都讓著她，被慣出毛病來了。”

　　顧琰帶上記錄本，往外走：“公司的事肯定會商量，私人的沒必要。”

　　楊帥也跟在他身後走出去。

　　心道，哪天要是有一件公私沒法分清的事，顧琰不願商量，可苗青又強勢，有熱鬧看了。

　　研發部的多媒體會議室。

　　參加此次會議的人都基本到齊。

　　除了苗青。

　　顧琰問楊帥：“討論新產品？”

　　楊帥：“嗯。最近睡覺時太閑，就腦洞大開，弄了幾款遊戲，合適的話，年底上線。”

　　睡覺時太閑？

　　這樣的話也就他能說出來。

　　顧琰：“應該不錯。”

　　以著楊帥的性格，普通遊戲不會把他也喊來。

　　楊帥笑：“你就這麼信我？唉吆喂，我的小心臟呀。”

　　還做了個誇張的受寵若驚的動作。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

　　苗青姍姍來遲。

　　苗青對著顧琰微微頜首：“顧總。”

　　這才坐下來。

　　在外人面前，她都是很正式的稱呼顧琰。

　　顧琰也點點頭。

　　研發部的人默默瞅瞅苗青，再用餘光偷偷看顧琰一眼。

　　兩人表情都挺嚴肅，跟平常也沒什麼異常。

　　咦？

　　不是小道消息瘋傳，他們倆掰了嗎？

　　今天的會議由楊帥主持。

　　他站起來，走到最前面。

　　拍拍手：“大家靜一靜了，會議馬上開始。”

　　楊帥：“你們難道沒覺得本大帥今天都帥出天際了？”

　　眾人都是一個表情，沒啥變化呀。

　　除了那個有點二百五的髮型。

　　顧琰這才注意。

　　楊帥今天穿著西裝襯衫，還打著領帶。

　　楊帥扯著一個痞笑：“把你們帥傻了吧？”

　　然後得意的拂拂自己額前的碎發，“昨天剛去理髮店剪的，好傢伙，現在理髮這麼貴，打過折都要兩百二。”

　　所有人眼前飄過一行字，不忽悠你這個傻子忽悠誰？

　　楊帥也感覺氣氛貌似不對。

　　他輕咳兩聲，言歸正傳：“開會前，先跟大家聊聊天，這成天跟代碼打交道，時間久了，看誰的臉上都寫滿了代碼。”

　　他伸手打開電腦，接著說：“有時候偶爾到大街上逛一圈，看到長得挺一般的男人，我就有種衝動，想把他臉上的代碼改一下，讓他變得跟我一樣英俊。”

　　眾人哈哈大笑。

　　楊帥說：“笑了就好，接下來就是你們哭的時間了。”

　　眾人：“......”

　　笑僵在臉上。

　　不帶這樣的。

　　楊帥的表情也隨即恢復嚴肅：“我就問問我們研發部的，你們裡面大多人從上大學開始，就基本處於離家的狀態，這幾年，工作之餘，你們有打電話問候過、關心過你們的老父親嗎？”

　　會議室很沉默。

　　沒有人出聲。

　　頓了下，他小聲說：“我也沒打過。”

　　苗青若有所思的看著楊帥，認識那麼多年了，很少看到他感性的一面，以為他一直粗線條、沒心沒肺。

　　楊帥沒再多言，打開投影儀，讓大家看大屏。

　　“這是我在我們遊戲貼吧裡看到的一個帖子，是我們中尹一個遊戲玩家發的。”

　　所有人都認真看大屏。

　　標題：我陪父親玩遊戲的第五個年頭

　　帖子內容：

　　今天看到一個年輕爸爸陪自閉兒子打遊戲的新聞，很有感觸。

　　我不是陪兒子打遊戲，是陪我父親。

　　我在家是最小的，成家立業時，父親都七十多歲。

　　父親是普通的工人，我們家兄弟姐妹多，他一輩子都在辛苦忙碌。

　　直到五年前身體不好，才不那麼操勞。

　　有次回家我玩遊戲，父親瞥見了我的螢幕，好奇：你們年輕人天天按手機，都是幹啥？

　　他不懂。

　　我解釋了他也是一臉茫然。

　　就讓他試了試。

　　可能老人有時就跟小孩一樣，竟然玩上癮了。

　　後來我給他買了智能機，註冊了遊戲號，給他充了遊戲幣。

　　當然他不知道玩遊戲還需要錢。

　　特別是他的遊戲水準，需要的錢還真不少。

　　充了錢也沒告訴他，怕他心疼。

　　自那之後，他就經常打電話給我，問這問那全跟遊戲有關。

　　我也會每週都回家現場指導一下。

　　五年過去，他水準提高了很多，在戰隊裡不用總是墊底了。

　　但以後我再也沒機會陪父親打遊戲了。

　　兩個月前，父親去世了。

　　父親的遊戲號我還一直練著，等我老了，去找他繼續切磋。

　　願天堂的父親，一切都好。

　　願所有的父親都安康。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帖子裡時，突然大屏被關掉。

　　直到筆記本關機的熟悉聲音傳來，大家才回神。

　　有人雙手搓搓臉，眼角都是濕潤的。

　　楊帥說：“這就是我遊戲靈感的最初來源，陪父親玩一場遊戲，陪他老去，就跟小時候，父親給我們做陀螺，陪我們長大一樣。”

　　他走到會議桌桌頭，反手撐在桌面上，神情嚴肅。

　　看著顧琰。

　　“這款遊戲名字就叫‘父子聯盟’，父子組合PK賽，無需遊戲幣，簡單說，玩這款遊戲，不用花一分錢。”

　　苗青一臉的不可思議：“不用花錢？！”

　　楊帥點頭：“對，裝備靠父子聯手闖關擊敗對手獲得，所有遊戲環節都圍繞父子情，我們的遊戲實行實名登記，一個身份證號只能註冊一個帳號。可能剛開始遊戲玩家並不多，我相信會慢慢多起來的。明年...”

　　苗青打斷他：“楊帥，你最近沒休息好吧？”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楊帥一點都沒受影響：“明年的父親節那天，我們將組織全國排名前一百名的遊戲玩家來京參加現場賽，前三送全家歐洲十五日遊，前十送新馬泰全家遊，前五十送國家5A級任意景區全家遊，剩下的所有參賽家庭，北京三日遊。”

　　苗青按按眉心：“楊帥，你夠了，我們不是慈善機構。”

　　楊帥還是自顧自說道：“現在有錢人都會做慈善扶貧，沒錢的人都會盡自己所能説明身邊的人。”

　　他頓了下，“我們光顧著物質上的扶貧，精神上呢？特別是我們三四十歲的男人，跟父親的這種感情，有多少？都快窮死了。”

　　楊帥的視線始終落在顧琰臉上：“顧琰，這個慈善你做不做？你若做，我就把我所有私人時間都奉獻出來。”

　　苗青，還有會議室其他人把目光投向顧琰。

　　這個項目運行下去，幾個億估計都打不住。

　　商人的本性就是從來都不會好施樂善。

　　顧琰就說了一句話：“合作愉快。”

　　楊帥長長舒了口氣。

　　低頭，不自覺笑了。

　　苗青訝異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著顧琰看。

　　她感覺自己有點不認識這個男人了。

　　陌生又遙遠。

　　這時顧琰手機有資訊進來，邱黎發給他的，是條語音。

　　他點開來，放在耳邊。

　　不知怎麼的就成了外音模式。

　　“顧琰，我想你了。”

　　這六個字，在安靜的會議室，異常清晰。

　　吳儂軟語。

　　眾人：“......”

　　大家你瞅瞅我，我看看你。

　　然後故作若無其事的翻看會議記錄本。

　　才發現，今天啥都沒記。

　　再抬頭，只有楊帥一人很忙，在認真盯著筆記本螢幕看。

　　還一直點滑鼠。

　　看上去很入神的樣子。

　　可他們清楚記得，剛才筆記本已經關機了...

　　苗青一直看著顧琰，眼裡說不清的情緒。

　　顧琰倒是挺平靜，臉上沒有絲毫的尷尬。

　　他用上海方言回了條語音：【嗯，吾壓力向作捏回起。】（嗯，我晚上早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