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雙人睡袋
山林潮濕,一腳一個坑,走得人煩躁無比。
三十來號人排成一字長蛇隊,無聲地在齊腰高的草叢中跋涉,喬橋疏於鍛煉,沒一會兒就氣喘吁籲地跟不上趟了,程修就削了根樹枝給她當臨時拐杖。
陳羽華嘴皮子又開始發賤:“好意思嗎你,全隊就你沒負重,這點路都跟不上。”
喬橋喘著粗氣回擊:“男人裡還就你負重最輕呢,你個小白臉。”
陳羽華嘴角一抽,剛要說話,忽然後方傳來一聲尖利的長嘯,所有人都驚愕地回頭望去,一道白光劃破山巒間的霧氣,直沖向天,抵達某個高度後轟然爆炸,釋放的強光即使在白天也非常刺眼。
“巡邏隊上山了。”陳羽華呸了一口落到他嘴邊的草葉,“接下來48小時,咱們要亡命天涯咯。”
喬橋怒目而視:“48小時?你帶我來的時候怎麼不說還有這項目!”
“我要說了你不就不來了嗎?你不來多沒意思?”陳羽華哈哈大笑,“算了,不逗你了,其實玩貓捉老鼠很有意思的,你要學會發掘其中的樂趣。”
是很有意思,前提得當貓啊!
喬橋狠狠瞪他一眼,埋頭一個勁兒往前走。
她本以為進行了高強度運動,體內的燥熱能下去一點,但事與願違,現在是外面熱裡面也熱,酸爽無比。
要是能洗把臉就好了。
但在遇到下一個水源地之前,洗臉也是癡心妄想。水是最重要的補充劑,大家都要靠身上的500ml撐兩天,誰能勻出來給她洗臉呢。
想到這裡,她又開始第一千零一遍地盯著前方罪魁禍首的背影看,早知道要受這洋罪,不如當時就在潭邊凍死算了。
程修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本來勻速前進的步伐漸漸慢下來,被隊員一個接一個超過,直到跟喬橋並肩而行。
他不說話,就像跟大木頭似的的陪著她走,喬橋腳上磨了一串水泡,走兩步就要打個趔趄,程修也耐心十足地等著她,但絕不會上手扶。
有原則得讓人討厭。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下來,喬橋走得眼冒金星,小腿肚子打轉轉,全憑意志力吊在隊伍末尾,陳羽華教的什麼掩蓋腳印的技巧,全忘到腦後了,她甚至想讓巡邏隊趕緊抓到他們,結束這永無止境的行軍。
程修看看天色,太陽已經完全落山,在沒有人造光源的情況下,山里馬上就會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除此之外,毒蟲猛獸也即將出洞,繼續前進不是個好選擇。他沉聲道:“前方空地,全隊休息。”
喬橋腿一軟,當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步都走不動了。
她喘著氣“癱瘓”,其他人可沒閒著,不需要程修指揮,這幫人就訓練有素地開始收拾晚上安營扎寨的地方。空地上的大石塊枯樹根被挨個清理掉,附近也被撒上驅蛇的藥粉,沒過多久,一個簡單的營地就被拾掇出來了,還挺像個樣。
陳羽華分完值班崗,迫不及待地鑽進睡袋休息了。按他的話說,外訓時的每一秒休息時間都像黃金一樣寶貴,因為指不定什麼時候敵情就來了,多睡多賺。
喬橋也想睡,但她不想進睡袋,她想就這麼躺在地上睡死過去。
最好再睜眼就發現自己還好好地躺在柔軟乾淨的床上吹空調,床頭擺著冰鎮過的快樂水,外訓什麼的都是噩夢。
耳朵一動,軍靴踩碎枯葉的聲音從左邊傳來,喬橋閉著眼把臉轉到另一邊,語帶哀求:“你別管我了,讓我先睡一覺吧。”
對方一言不發,托著喬橋的後頸和膝彎把她抱了起來。
喬橋心想,也行,只要別讓我自己動彈。
她就跟個布娃娃似的被程修塞進了一隻睡袋裡,邪門的是裡頭居然還是熱乎的,喬橋腦子裡轉了好幾個彎,最後得出結論,八成是程修一直掛在前胸給她焐熱的。
難怪他那身行裝格外大,敢情是連她的一起背了。
最後一個念頭轉過,她就在這柔軟又暖和的睡袋裡失去意識了。腳上的泡還很疼,小腿還是很酸,骨頭還是像要散架,但她沒功夫管了,天王老子來也別想攔著她睡覺。
俗話說閒的沒事別立flag,喬橋才睡了不到半小時,天邊就滾過一道驚雷,接著劈裡啪啦落下了豆大的雨點。
第一道雷的時候喬橋沒醒,下雨的時候喬橋也沒醒,甚至那陣急雨停了她都沒醒,最後弄醒她的是從睡袋外絲絲縷縷滲進來的寒冷。
山里晝夜溫差極大,尤其是被密林覆蓋住的地方,夏天也冷得像個冰窟,更不用說一陣暴雨把白天曬出的一點餘溫都帶走了。喬橋縮在睡袋裡,手腳冰涼,感覺呼出去的氣都冒著白,路上把她折磨得半死不活的那杯鹿血發揮它了終極作用,好好地保護了她的五臟六腑,無論外面多冷,胃裡都是暖融融的。
程修躺在她身邊,男人像是沒睡著過似的,察覺到她這邊有動靜,馬上就睜開了眼睛,眼底清明銳利,毫無剛醒的遲鈍。
喬橋往睡袋裡縮了縮,她位置比較好,頭頂上有樹擋著,沒淋到多少雨,隔壁的陳羽華就沒那麼好運了,從被雨淋醒開始就在低聲咒罵,這會兒已經問候到老天爺的第十二代祖宗了。
“冷嗎?”程修壓低聲音問她。
喬橋想逞個能說不冷,結果不字還沒說出口,打顫的牙齒就把後半截的字吞回去了,導致她只發出了個含義不明的鼻音。
程修看她一眼,從睡袋裡伸出兩隻手,連人帶袋挪到了喬橋旁邊,緊挨著她。
行軍用的睡袋在兼顧人睡眠體驗的基礎上最大化壓縮了體積,導致睡進去的人只能像個蛹一樣直挺挺地躺著,挪位要靠蠕動。程修體格強壯,睡袋套在他身上又緊又小,挪起來也格外費勁,像隻大青蟲,特別笨拙。
喬橋咧著嘴偷樂,樂了沒幾秒就樂不出來了,因為她感覺到一隻熱乎乎的大手抓住了她。
她震驚地往兩人中間看,原來程修不知什麼時候把他們睡袋中間的拉鍊都弄開了,兩人又是緊挨著,可不就跟打通的房間似的能伸手進來嗎?
幾米外的陳羽華已經重新倒頭睡了下去,其他人也有豐富的野外露營經驗,被急雨短暫弄醒後稍作整頓就都爭分奪秒地繼續休息了,甚至還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鼾聲。
但是老天鵝,這四捨五入也約等於眾目睽睽了啊。
喬橋不好出聲,就擺出最凶狠的表情瞪了程修一眼,然後使勁兒拍在他的手背上想把人打出去,但她忘了程修206塊骨頭無一不硬,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喬橋卻疼得齜牙咧嘴。
“不要鬧。”男人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兩隻大手把她的小手包住,“你體溫流失快,我給你暖暖。”
他決定的事喬橋向來反對不了,反對也沒用。程修高熱的身體靠過來,硬是把半個身子擠進了她的睡袋裡。
這個小小的睡袋恐怕從被生產出來的那刻起就沒想過還會有這麼一天,那點可憐的彈性被撐到最大,才堪堪裝下半個程修。
喬橋跟冰塊差不了多少的腳也被男人面不改色地夾進膝窩,四肢末端忽然得到如此撫慰,喬橋瞬間在這吹著穿林風,隨便翻個身就能碾死幾隻蜈蚣蚯蚓的地方生出一種類似幸福的錯覺。
去他的自尊和麵子,能當被子蓋還是能當爐子烤?
人形暖爐盡職盡責地工作了一會兒,開始不安分了。手暖和了程修就去摸手腕,手腕暖和了他就去摸小臂,腰部以下同步進行,直到上身摸到大臂,下身摸到大腿,喬橋才掙了掙,意思是夠了,她要睡了。
男人不肯鬆手,反而長臂一展,把她圈在懷裡,低聲道:“這樣睡。”
哇,太舒服了吧。倚靠的胸膛結實又熱乎,懷抱軟硬適中,寂靜的夜裡還有規律沉悶的心跳作為助眠白噪音,簡直是野外露營界的kingsize。
理智告訴喬橋要推開,但是身體做不到,她放棄抵抗地哼唧:“明早被看見怎麼辦?”
程修喉結滾動一下,似乎在笑:“沒人比我起得早。”
行了,最後一點顧慮也沒了。
“那個鹿血我再也不喝了。”喬橋難耐地動了動,“現在還躁得慌。”
漆黑的夜裡,她看不清程修的臉,只能通過對方噴出的鼻息確定他的位置,兩人頭挨著頭,任何一點動靜都能被彼此捕捉,因此男人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她聽來清晰可辨。
程修:“鹿血維持不了這麼久。”
喬橋愣了下,慌道:“是、是嗎,我覺得還挺有用的,可能我新陳代謝比較慢吧哈哈。”
她無比慶幸他們互相看不清臉,否則自己通紅的兩頰就遮掩不住了。
程修忽然猛地翻身壓住喬橋,大手嚴絲合縫地捂著她的嘴。喬橋瞪大眼睛,以為程修要對她幹嘛,嚇得拼命掙扎。
“噓——”
男人音色變了,不像剛才那樣沙啞,而是回歸了平時說話的低沉音調:“不對勁兒。”
他側著耳朵靜聽,山林間只有風吹動樹葉的沙沙音,其餘什麼都沒有。但程修像雕像一樣壓著喬橋一動不動,幾十秒後,他確認一般吐出一口氣:“巡邏隊帶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