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安家(捉蟲)
程諾沒有多少錢,可以說是個窮人。
畢業就結婚,工作四年,普通的一名小編輯,工資不過五六千。林以安的工資比她高。兩人加起來,每月也有小兩萬。但在城市裡生活,花銷大。好在程諾從小節儉慣了,每個月無論如何也要先存五千。四年下來,存了二十萬。
這筆錢,本來是打算買車的。離婚的時候,林以安都給了她。是她的全部家當。
說要買下那棟房子的時候,她是腦子發熱,一時衝動。說出口就後悔了。可是當老太太哆嗦著手,拿出一張可以稱為古董的、泛黃的房契,交給她時。她突然感悟,那棟房子,將要屬於她了。獨立地、完整地,屬於她一個人。可以讓她稱之為家的房子。
荷葉洲的房子都沒有房產證,不需要過戶,就連這張房契,其實都是多餘的。上面的章印,出自早巳沒有法律效應的民國政府。整個買賣過程,只是簡單地寫了一份購房協議,雙方簽字畫押,去村部蓋了個章,程諾就成了房子的主人。前後不過兩個小時。
至於價格,也的確如老太太所說,便宜,很便宜。那麼大的一棟房子,連同裡面的物品,以及房子四週一畝多的空地,只賣五萬塊。
擱在城市,五萬塊,不夠買一間廚房。
程諾回到酒店時,天已經黑了。她看著那紙房契發呆,好像做夢一樣。
就這樣,就這麼簡單,給自己買了間房子了?
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想,在那樣一個破敗的江心洲,買了那樣一間房子,還是在短期內都沒有任何收入的情況下。理智地說,這麼做是不明智的。
可她竟然隱隱有些期盼,她能來到這裡,能看見那座房子,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或許,她真能像荷葉洲的那些老人一樣,在此終老,也未必不可。
第二天,程諾退了房,拖著行李箱,再次登上渡船。
可能是週末的原因,今天的渡船上人很多。三五成群,不像是洲上的居民,應該是來遊玩的。
程諾找了個位置站定,一抬頭,正好看到駕駛艙。因為今天人多,駕駛艙的人正伸出頭來,朝底下喊:“小孩子往裡站站,別掉江裡去。”
聲音很粗,不像是昨天那個人。身形也比昨天那人胖了很多。
大概是輪換班的。程諾沒想太多,目光轉向江面。
江水依舊滔滔,可程諾的心情卻與昨天大不相同。昨天只是懷著對那座房子的執念,一路尋來。今天卻是回家。
上了岸,昨天怎麼也找不到的房子,今天竟然一次就找到了。
順著月季花叢,走進院子。昨天老太太坐的那把藤搖椅還在,她坐上去,輕輕晃動著。閉上眼,聽著周圍的蟲鳴,感受著秋日的暖風撫過面頰。
挺好的。她想,真的挺好。五萬塊,很值。
打開大門,她按著老太太孫子所說的,找到了閘刀。老式的閘刀,電線都裸露在外面,程諾找了根木棍,將手柄頂了上去。再去牆邊摸到拉繩的電燈開關,啪的一聲,燈亮了。
白熾的燈泡,很昏暗。程諾想著,一會得去買幾隻新燈泡,節能的那種。她記得離渡口不遠處,是有一間小賣店的,那裡應該有的賣。
她四處看,巡視自己的房子。
堂廳左右,有四間房間,很大,每間都有二三十平。右邊兩間房裡堆著雜物,左邊後面一間是空著的。前面房間裡擺了張床。古老的架子床,雕花描漆,只是漆的顏色已經脫落,另有衣櫃,桌子,甚至還有一張看著像是梨花木的梳妝台。
她又往後門走,後院極大,另有一間屋子,程諾進去看,是廚房。裡面砌了土灶,凌亂地堆著一些柴火。院牆根底下,還有一間已經塌了頂的小房子,買房子的時候,老太太的孫子子說過,那裡以前是廁所。
程諾繼續看。後院也有爬著紅月季的圍牆,而且院牆是完整的。只是院子裡已經荒蕪,雜草叢生。
廚房門外,發現了一口井,上面蓋著鐵製的井蓋。程諾費盡力氣打開井蓋,伸頭去看,平靜的水面上倒映著她的臉。
老屋沒通自來水,有這口井,用水問題解決了。
又轉到屋子的右邊,那裡也是一片空地,荒草裡夾著幾株果樹。程諾走近看,竟然是石榴。正是結果的季節,拳頭大的石榴,掛了滿樹。
程諾摘了一個,剝開嘗。沒有外面買的那麼甜,帶著酸味。味道也算不錯。
她邊吃邊轉著房子轉圈,最後發現房子右邊的牆體,裂了幾道縫隙。縫隙寬的地方,有一指粗。
昨天買房太衝動,她根本沒有細看。簽合同的時候,大概是怕她反悔不買,老太太的家人也沒和她說起。
程諾站在牆下思量,房契上寫著,這棟房子建於1916年,一百年了,它都沒有倒下去,應該、大概、不會在她住進來後,就塌掉。
不過修補是肯定的,她打算先把房子收拾一番,等差不多了,找工人來,將房子主體需要修整的地方,都修整一遍。畢竟,她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可能要在這裡住很長的一段時間,甚至是一輩子。
整個院子都看了一圈,程諾回到屋裡,從行李裡翻紙筆,把需要買的生活用品記了下來。洲上的小店不一定能買到所有東西,她還得過江,去對面鎮上一趟。
被子、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這些東西,都是最緊要的。七七八八,竟然列了兩張紙。趁著時間還早,程諾鎖了大門,去購物。
先到洲上的小店,等了半天沒看見店主,才發現櫃檯邊立著塊紙板,上面寫著自助購物。紙板旁邊,是一個紙箱,裡面放著面額不等的零錢。
程諾咋舌。想著這店主心真大,敞著錢盒子做生意,也不怕小偷上門,畢竟週末,這裡還是有不少遊客的。
她四處看了眼,基本的生活用品,像是油鹽醬醋、牙膏香皂洗衣粉之類小店都有。但是被子枕頭、熱水壺、電飯煲之類,是沒有的。
她決定先去鎮上一趟,把小店裡沒有的東西買了。
又搭著船,到了鎮上,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飽,才按著單子上列的,一樣一樣去找。找到了還要貨比三家,跟老闆殺價。大包小包,買了一堆,尤其兩床被子,像小山一樣,她一個人根本拿不走。
程諾望著那堆東西,就想到她和林以安結婚前,也是這樣,買了許多的日用品。那時候他們沒什麼錢,捨不得打車。就各自提著兩個大袋子,擠公交。正好趕上下班高峰,公交車裡人擠人,拿著那麼大的袋子,連轉身都不能。林以安怕她站不穩,就一手提兩隻袋子,讓她騰出手。因為袋子擋住了別的乘客上下車,林以安一路都在說對不起。
店主大概看出來她的煩惱,提議道:“叫個車。”
程諾從回憶裡回過神,怔了怔,才道:“可是,我住在江那邊。”
店主說沒關係,“車也送的,只是車子上輪渡得買票,這錢得要你自己出。”
程諾把東西寄放在店主這裡,去找車。路邊有很多拉客的面包車。程諾找了其中一輛,問司機,過江要多少錢。
司機看程諾不是本地人,獅子大開口,不到二十分鐘的路程,要一百塊。
程諾翻翻錢包,她帶的現金花的差不多了,只剩了一張五十,和幾個硬幣。
“便宜點不行嗎?過岸就到,不遠的。”
司機擺手,“那邊路不好走,收一百塊已經是最便宜的了。”
程諾放棄,去找下一輛。身邊卻突然停下一輛三輪車。那種後面可以裝貨,騎起來轟轟響的三輪車。
“找車?”騎車的人問她。
程諾說是,先看了眼車,再看人。大概二十七八,個子很高,理著板寸頭。穿著黑色T恤、牛仔褲,褲腳上沾著泥點。膚色偏黑,是長久在太陽下工作曬出來的那種黑。臉部輪廓深刻,戴著墨鏡看不清眼神,鼻樑很挺,下巴上有美人溝,還有青色的胡茬。
程諾覺得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又聽到他問:“要運東西?在哪?”
程諾指了指小店的方向,“那邊。”
“上車。”
程諾啊了一聲,“你要多少錢?我只有五十了。”
那人轉過頭,嘴角勾了勾,像是在笑。
“那就五十。”
大袋小包,堆滿了一車。程諾沒地方坐,那人挪了挪屁股,在駕駛位的地方,空出一塊座位。
程諾明白了他的意思,坐了上去。有點擠,她儘量往旁邊坐,不挨他。
三輪車開起來很顛,速度卻不慢。幾分鐘就到了渡口,正巧渡船要出發,車子直接開了上去。一上船,程諾就跳下車。
位置太擠,他身上有煙味,總往她鼻子裡躥。又讓她想起林以安,他身上總是很清爽,只有香皂味。
程諾往駕駛艙那邊走,說:“我去買票。”
“不用買票。”
程諾回頭,覺得這句話很熟悉。
“可是我聽店老闆說,車子上輪渡是要買票的。”
他也下了車,走到欄杆邊,從口袋裡掏出煙。用手擋著風,點了一支。才對程諾道:“我的車不用買。”
程諾哦了一聲,理解為,三個輪子的車,不用買票。
她望著江面,沒再說話。
“你買了那棟房子?”
那人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程諾有些懵。
“白老太太那間房,你買了?”
“哦。”程諾回道:“是的。”賣她房子的老太太,姓白。
“你怎麼知道?”
他輕笑了一聲,“這洲上,總共才住著三十七戶人家。賣房這種事,想不知道也難。”
“你也住這裡?”
他點頭,沒再說話。
渡船靠岸,他正好一根菸抽完。兩人又上了三輪車,咚咚地往回開。因為渡口的台階車上不去,還繞了一小段路。
三輪車直接開進了院子,程諾把東西全都搬下來,放在地上。把錢包裡最後五十塊錢拿出來,付車費。
他一直看著她的動作,頓了頓,才收錢。問程諾:“你今天就住這裡?”
程諾說是。
“不怕?”
程諾一怔,她還沒想過這個問題。這棟房子在村子邊緣,前後沒有人家。白天的時候不覺得,可真要是到了晚上,這麼大的房子,就她一個人……
他微勾著唇,道:“小心點,老房子,到了晚上,總是會有各種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