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玄武

　　謝旭這一夜再次因為想穆則帕爾的事失眠，失眠的後果是第二天一直到下午兩點多才醒來，洗漱完又出門吃了個飯，看看時間已經是四點多，明明剛起床不久卻感覺這一天又快過完了。

　　原本他是算著傅翊川這天正好有大一的原畫課，打算趁中途去找他，現在已經過了下課時間，也不知道他走了沒有，謝旭沒有他的手機號，只好上抓緊時間爬上QQ找他。

　　九顆小太陽：傅老師，我畫完分鏡了，您看什麼時候方便看一下？

　　立羽：我還在辦公室，你沒事的話就現在過來吧，在院辦隔壁。

　　傅翊川的QQ顯示手機在線，還好沒一會兒就回了過來。能趕上今天就讓他看了分鏡，有什麼問題也能趁早改正，謝旭求之不得，應了聲後很快收拾好分鏡紙出門。

　　生活區離藝術學院樓有一段距離，謝旭一路小跑著過去，生怕讓傅翊川久等，敲開辦公室門時還帶著幾分微喘，他趕緊深吸幾口氣，待氣息平穩下來才敢推門進去。

　　這個點上完課的老師基本都已經回家，辦公室裡只有傅翊川一人在，顯然是在等他，聽到聲響，傅翊川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指了指自己身邊空著的另一位老師的座位，「坐著說吧。」

　　三分多鐘的動畫，謝旭畫了近六十個分鏡，許多鏡頭格中的畫稿都能看出修改的痕跡，看得出來並不是為了敷衍了事隨便畫的，而是經過了反覆的斟酌和思考。

　　之前一直聽到其他老師誇獎，傅翊川對這個學生的水平還是略有些瞭解，可真正看到他繪製的分鏡，心中還是難免的生了幾分驚豔，驚豔之餘更多的卻是悵然，手中的分鏡從筆法到整體風格都帶著些許的熟悉感，傅翊川不由的想起那些刻意被自己遺忘的往事。

　　見傅翊川拿著自己的分鏡許久沒有開口，謝旭原本就不算太淡定的心愈發的緊張起來，憋了許久還是仍不住開口問道：「傅老師，這分鏡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傅翊川頓了一下，抬手捏了捏眉間，再看向謝旭時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淡然神色，「畫的很好，我想我需要收回幾個月前說的話，就算不是在這個學校，與目前頂尖的藝術學府中的學生相比，你仍舊十分優秀。」

　　一直忐忑著的謝旭冷不防聽到傅翊川這樣的誇讚，整個人愣了幾秒才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髮，還沒來得及開口，卻又聽對方繼續道：「不過，你是不是有借鑑過哪部動畫？」

　　「是，我參考過前幾年的一部動畫《四靈》，但是並沒有抄襲，我只是喜歡那樣的融合了中國畫的手繪場景風格。」

　　傅翊川當然知道謝旭沒有抄襲，那部動畫中的每一幀場景，每一個筆觸，都仍舊如印刻般鑽鑿在他腦海中，原本這種借鑑再正常不過，每一位藝術家、畫家在形成自己特有的風格前，都會潛意識的去模仿和採用自己喜歡的風格進行創作。

　　但因為被借鑑的是《四靈》，傅翊川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怎麼想到借鑑這部動畫，據我所知，《四靈》屬於比較小眾的動畫，最後還引了各種非議。」

　　謝旭腦中的那根弦『唰』的一下緊繃起來，不由的坐直了身體正色道：「在我看來《四靈》是一部非常好的動畫，關於網上的那些流言，我不信。」

　　製作《四靈》這部動畫的，是當時新成立的一個小工作室，工作室一共也只有十幾人，據說主美是四位剛留學歸國的年輕人，由於動畫講述的古代四神獸的故事，所以四人的藝名分別為蒼龍、白虎、朱雀、玄武，而謝旭一直更加喜歡的場景部分，主要由年齡最小的玄武負責。

　　網傳這部動畫最後會無疾而終，就是這個被喚作玄武的人，將動畫的版權賣給了日本的一家公司，導致它無法再在國內播放。

　　傅翊川聽著他這樣堅定的回答，心中微微一顫，過了半響才緩了神色開口道：「你到底還年輕，以後你就會明白，有的人為了錢什麼事都可以拋棄，區區一部自己創作的動畫，又算得了……」

　　「傅老師！」謝旭打斷他的話，目光灼灼，「我知道您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原畫師，也是認真負責的好老師，但是我覺得你不該只因為網上的流言蜚語就對一個人的人品妄加揣測。」

　　傅翊川冷聲道：「那你又怎麼知道這只是我的妄加揣測，而不是事實呢？」

　　謝旭被他堵得說不出話，只覺得心中有一團火疏散不開，憋的整張臉都紅了，最後也只是吐出一句。「我就是知道！」

　　說完之後謝旭再不敢去看傅翊川的表情，也怕他在說出什麼讓自己難以接受的話來，有些著急的轉身就走。快走到門口時，才聽到身後傳來一句冷漠的話語。

　　「如果不是認識，知道當時發生的事，你以為我會這麼肯定的說出這種話嗎？」

　　謝旭腳步頓了一秒，沒回頭，反倒更加快速的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一直跑到了另一個學院的主樓旁，傅翊川說的那些話才一字一字的穿透謝旭有些混沌的腦子，傳達到內心深處。

　　傅翊川認識他們，是了，聽說那四位主美也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而且算算時間，恐怕和傅翊川的年齡正好相近，說不定還是同學，那這麼說……網上的留言是真的？

　　謝旭在冷風中一點點冷靜下來，卻仍舊拒絕接受這種事實，那部動畫，或者說，動畫中的那一幅幅或溫婉秀美或壯闊磅礴的場景，幾乎是他這些年來的目標和信仰，這部動畫出現的時候，正好是他對繪畫產生迷茫的時候，是那些場景打動了他，讓他最終決定繼續畫下去而非半途而廢。

　　他不信一個能畫出那樣美景的畫師，會是個見錢眼開的人，若真是那樣的人，最初又何必堅持做純粹又小眾的手繪動畫，既費時又不像商業動畫那樣能快速撈錢。

　　想著想著謝旭又向前走了幾步，回過神才欲哭無淚的發現自己剛剛光顧著跑了，分鏡還落在傅翊川辦公室裡，那可是他一個多月來的新血啊！

　　不光這樣，他剛剛是不是還貌似，好像，大概，也許把自己的導師給得罪了……要不是現在站在校內人來人往的主幹道上，他簡直想狠狠給自己一巴，但事到如今也沒別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回去道歉，順便拿回自己的分鏡。

　　路過人文學院大樓，樓底下有他們學生會的人在義賣平安果，謝旭挑了一隻最大的，又在攤上買了個紙盒裝起來，拎在手裡往傅翊川辦公室去。

　　謝旭敲門進去的時候，辦公室裡依然只有傅翊川一個人，他微微鬆了口氣，要是有別的老師在，他還真不敢道歉。

　　傅翊川此時正靠在窗邊抽菸，南方的教學樓原本就沒有暖氣，再一開窗戶，屋裡的溫度幾乎和室外沒什麼區別，謝旭來來回回的凍了一路，僵著手顫巍巍的把裝著平安果的盒子放到辦公桌上，「傅老師」

　　「回來拿分鏡的吧？」傅翊川朝窗外吐出一口眼圈，「在桌上，你自己拿。」

　　謝旭沒動，低著頭，輕聲道了聲：「傅老師，對不起。」

　　傅翊川淺淺的笑了一下，把最後一點煙暗滅在手邊的菸灰缸裡，「和我道歉做什麼，誰年少的時候都會對比自己能力強的人有些崇敬，這很正常，只不過以後你就會明白，不是每個人都值得你崇敬的。」

　　謝旭垂著頭許久，再抬頭時，眼角莫名的紅了幾分，「傅老師，就算真的是玄武把作品賣給了日企，我相信那也一定有他的苦衷。」

　　「你……」傅翊川沒想到他會這樣執著，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

　　「如果您認識的那人是玄武，能不能麻煩您幫我轉告他，無論他是遇到什麼事需要賣掉自己的作品，都希望他能快點重新振作起來，因為有許多人像我一樣曾經被他的作品震撼過、感動過、激勵過，我們都希望能看到他新的作品。」

　　說完，謝旭深深的朝傅翊川鞠了一躬，「拜託您了。」

　　傅翊川此時心中百味陳雜，過了良久才反應過來面前的青年還在等著他的答覆，只得點頭道：「好，我會轉告他。」

　　「那，老師我先回去了。」謝旭笑了笑，眼眶卻又紅了幾分。

　　謝旭永遠也不會知道，當許多年後，兩人間偶爾為了些小事發生爭吵時，傅翊川腦海中總能回想起這個傍晚，青年站在辦公室的夕陽中紅著眼拚命維護他的樣子，每每想起，心中哪還能生的起半點氣來，只能回頭好聲好氣的去哄小愛人開心。

　　如果細算起來，這一天便是傅翊川對謝旭最初的心動。措不及防又分外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