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更新時間:2017-08-16 18:00:03 字數:4652
在床上躺了不過兩日,朱妍玉的病便好了七、八分,原本想著儘快回到工作崗位,傅雲生卻派人來傳話,說是怕她的病氣過給了流星,讓她這陣子就好生在屋內休養,待身子確實痊癒了再上工也不遲。話說得冷淡,一副深怕她拖累自己愛駒的口吻,朱妍玉卻從傳話人的口裡聽出幾分不易察覺的善意。
他其實是為她好吧,不欲她強撐著身子做活,造成病情反覆。
她明白他的好意,卻不想讓其他下人覺得自己嬌氣,雖不去馬廄工作,但也不時幫忙小翠灑掃庭除,忙裡忙外。
又過了幾日,她覺得自己的病好透了,立刻換上一身厚棉祆來到馬廄。流星正無聊地隔著柵欄和吹雪相互嘶鳴,似是交談些什麼,見她來了,兩匹馬兒都是眼眸一亮,急著蹭過來對她撒嬌。
朱妍玉帶了兩塊糖,分別哄了兩匹馬,為它們洗刷身體、梳理馬毛,親親熱熱地陪它們玩了一個多時辰,才依依不捨地道別。
“我先走了啊!這回我生病,你們都督大人又送毛毯又送鬥蓬,連我弟弟都連帶照顧上了,我得好好謝謝他。”
說是要道謝,可她身無長物,也沒什麼值錢的玩意能夠相送,倒是她這身體的原主有一手好女工,繡個荷包什麼的不成問題,只是她覺得他身邊不缺丫鬟,鞋襪衣裳和荷包手套肯定都有人替他做,無須她獻這種殷勤。
想想,不如親自下廚做頓飯給他吃吧!比起他平常吃的那些重油重鹹的粗菜,她有信心自己起碼能讓他吃到比較精緻可口的膳食。
這幾日她藉由小翠的穿針引線,跟廚房大娘也混熟了,大娘知道她想親手做吃食孝敬都督大人,笑吟吟地闔不攏嘴。
“丫頭,你要是這灶上的手藝還行,不妨就來幫幫大娘吧!說實在的,這兩年我待在這廚房也覺得心虛,我們都督大人可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哪樣山珍海味吃不得?偏是我們鄉下人見識不多,做來做去也就那幾道家常菜,也虧得大人做什麼就吃什麼,從來不嫌棄。”
廚房大娘原來是軍眷,丈夫和兒子都戰死了,她一個人孤苦無依,便來到這馬場做活。
不只是她,這馬場以及都督府裡其他的下人也多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兵丁或其家眷,不是老殘就是孤寡,在外頭營生艱難,幸而有都督大人收留,才有了安身立命之處。
聽著廚房大娘叨叨絮絮地說話,朱妍玉不禁有些恍惚出神。她想起初次見那男人時,他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斬殺一位擁有皇家血緣的貴公子,宛如地獄死神般冷酷無情。
但在大娘的嘴裡,他彷佛變了一個人,對下屬溫和體貼,明知大娘灶上的手藝粗糙,依然容得她打理廚房,寧可自己吃得隨便些。
令敵人聞風喪膽,卻令自己人如沐春風,對於在戰火中流離的平民百姓而言,能有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鐵血軍神護著,其實會更安心吧!
一念及此,朱妍玉心房頓時軟了下來,做菜時手上更加細緻了,誠心誠意。
傅雲生一直和幾名幕僚在議事,直到日落時分才散了,他原打算直接在書房內邊看公文邊用膳,小廝卻前來稟告。
“顧姑娘說她親自備了晚膳,還請大人賞臉。”
他很意外。
穿過院落,來到暖閣,一個機靈的小丫鬟為他打簾,迎面一陣飯菜香撲鼻而來。
他定定神,映入眼裡的正是朱妍玉清麗素雅的容顏,雙眸靈動如點漆,菱唇輕吐清脆的嗓音。
“大人回來了!”她朝他福了福,笑容盈盈。
他微微一愣。
是他的錯覺嗎?幾日不見,她似乎變得更美了,如水中初綻的新荷,嬌柔欲滴,清新可人。
瞧她氣色紅潤的模樣,病果然大好了……只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呢?是了,她的臉。那青色的淡斑幾乎完全褪去,襯得她臉蛋的肌膚更加欺霜賽雪般的光潔白嫩。
這就是她本來的面貌嗎?
傅雲生有些出神。
朱妍玉未察覺,只是笑著說道“承蒙大人照料,民女的病才能夠好得這麼快,也沒有什麼能夠表達對大人的謝意,就想著親手做一頓飯,大人若是覺得味道還能入口,等會兒可要多吃點……”
傅雲生調轉視線,望向桌上的菜色。
香辣酸菜粉絲、蘇泥白肉、紅燒豆瓣魚、土豆燉雞肉、開陽白菜,一碟醋拌銀芽和辣蘿蔔,一大碗熱騰騰的玉米排骨湯。
都是些尋常的菜色,可不知怎地,或許是屋內的燈光太蒙朧,或許是她的笑容太明媚,他竟感覺到胸臆湧起一股懷念的情緒。
他想起小時候,姊姊的繡品偶然賣得了好價錢,也會像這樣做上一頓飯,有菜有肉,還有一碗熱湯,笑著勸他多吃點,吃得飽飽的,好暫時忘了饑貧困苦的滋味。
傅雲生剛坐下,朱妍玉便般勤地替他添飯挾菜,他嘗了幾口,味道不錯,尤其那道土豆燉雞肉,土豆鹹香,雞肉軟嫩,竟和他記憶中姊姊的手藝有幾分相似。
他忍不住又挾了一塊雞肉吃。
見他一口接一口,胃口極好的樣子,朱妍玉抿在唇畔的笑意更甜了。不是她自滿,前世她常邀請朋友到家裡吃飯,朋友們對她的廚藝都讚不絕口,應付這些家常料理綽綽有餘。
“好吃嗎?”她笑咪咪地問。他舉筷的動作一頓,面無表情。“還行。”
只是還行?
朱妍玉眛了眛眼,有些不爽了,至少比起廚房大娘煮的東西,她做的這些菜應該好吃多了吧,怎麼他連稱讚一聲都這麼小氣?還是這男人天生味蕾有問題,吃不出好壞。
想著,朱妍玉忽然有種對牛彈琴的挫折感。這男人吃軍中的口糧都吃習慣了,說不定真的覺得能吃飽就好,管他味道如何。
唉。
她輕輕地歎氣。
他聽見了,鋒利的劍眉一挑。“怎麼了?”
“沒什麼。”她悶悶地替自己盛了碗湯,低聲咕噥。“牛嚼牡丹,煮鶺焚琴。”
她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耳尖的他卻聽得清清楚楚,眉峰挑得更高了,“你說我。”
“啊?”她一愣,明眸揚起。
男人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那銳利的眸子似乎比平常更明亮了些許,烔炯有神。
槽糕!她怎麼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眼前這男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軍神啊!
朱妍玉暗暗悔惱,耳根赧然發熱,頰畔渲染霞暈。
“都督大人,您嘗嘗這道開陽白菜,雖說大冬天的沒什麼青菜可吃,不是白菜就是蘿蔔,但不同的做法也能吃出不同的滋味……您說是吧?”
她的笑容夠諂媚了,不停為他挾菜的舉動也很狗腿,分明顯出討好的意味,像只可愛的小狗圍著他腳邊蹭,歡快地揺著尾巴。
傅雲生不明白這丫頭怎麼會讓自己聯想起小狗,只是覺得今日的她有些不一樣。
好似……不那麼怕他了。
之前她若是說錯了話,肯定會低眉斂眸,規規矩矩地扮出一副謙卑的姿態來,和他保持安全距離。
現在卻敢對他逢迎諂媚了,還笑得那麼燦爛。
放肆!
可這樣的放肆他並不排斥,倒反而有些暗自欣喜似的。
他是怎麼了?
傅雲生皺眉。一面對桌上的菜色風捲殘雲,一面腦海思緒翻騰。
約是這丫頭做菜的手藝和姊姊有些相似吧,所以他才能異乎平常地容忍她,嗯,一定是這樣的。
不到一刻鐘,他已嗑光了那道土豆燉雞肉,其他的菜也掃得七七八八。
朱妍玉瞪大了眸。
她半碗飯都還沒吃完呢!
傅雲生也注意到了,尷尬地清清喉嚨,從里間的匣子裡找出一個繡工細緻的荷包,看似隨意地丟到她面前。
她愣愣地接過。“這是?”
“給你的。”
給她?
朱妍玉打開荷包,裡頭是幾顆金豆豆,每顆都有芸豆大小。
她拿起一顆觀看,璀燦的金光閃得她目光迷離,一時恍神,傻傻地就想張開嘴咬看看。
“你幹麼?”他低斥。
她一凜,這才驚覺自己的宭狀。“我就想試試是不是真的金子……”
她一臉彆扭。
他瞪她。“當然是真金!難道我還會給你假貨嗎?”
“呵呵,自然不會。”
開玩笑,人家可是軍神呢!從戰場上搜刮來的戰利品肯定堆積成山,哪會拿假的金子哄她?
朱妍玉開心了,做頓飯就得了好幾顆金豆豆,比講馬經划算啊,呵呵呵!不過話說回來……
她驀地回神,將手上的金芸豆塞回荷包裡,雙手恭恭敬敬地還給傅雲生。
“大人所賜,民女原不該辭,只是這頓飯本就是小的做來表達對大人的謝意,若是又拿了賞賜,未免……”
請人吃飯還要拿人家的賞金,這筆帳怎麼算都不對啊,她可不是那種目光短淺的小人。
傅雲生眛了眛眸。“你真不要?”
“真不要。”她很有骨氣地揺頭。
“好,那我收回了。”他毫不猶豫地將荷包拽回去。
朱妍玉一陣心痛,嘴角若有似無地抽了抽。
傅雲生看得暗暗好笑。明明就想要嘛,裝什麼正義凜然?但他怎麼覺得她這樣裝很可愛呢?
“吹雪的情況如何了?”他不動聲色地轉開話題。
提起那匹漂亮的阿拉伯馬,朱妍玉頹然的心情瞬間振作起來,神釆飛揚地應道“它的腿已經全好了,如今站立、行走都不成問題,明日我想帶它去湖畔那邊跑上幾圈。”
傅雲生頷首,表示滿意。“既然如此,明日我和你一起去吧!”
“啊?”朱妍玉愕然。
他的意思是要和她一起去跑馬?
這算是約會嗎?
當然不算!
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這是考察,是老闆大人準備驗收成果,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治好了吹雪的腿,當初老闆大人花來買馬的銀子劃不划算?嗯,肯定要讓老闆覺得物超所值,這才是一個好屬下應盡的本分。
於是隔天一大早,朱妍玉便滾下床,天才濛濛亮,她已將流星和吹雪兩匹馬刷得乾乾淨淨,上了馬鞍,一個英挺,一個秀麗,看著都是神釆飛揚。
接著她又趕到廚房,親手做了幾樣點心,裝在食盒裡帶上,再回自己屋裡梳洗一番,將柔亮的墨發編成兩條長辮,俏麗地垂在胸際晃蕩。
臨出發時,傅雲生來到馬廄,看到的是打扮得清爽率性的女子,俐落的穿著流露出一股男孩似的英氣,披了那件他送的兔毛斗篷,軟白蓬鬆的兔毛圍著她纖細的頸脖處,又顯出幾分少女的秀氣。
“都督大人!”
一看見他,她就笑著打招呼,眉目彎彎,可比天邊清新的月牙兒,又像夏日湖畔小荷初露尖尖角。
他心弦一緊,眸光陡然深亮,卻是直盯著她,久久不發一語。
她被他幽深莫測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略微忐忑地揚嗓。“大人,您怎麼了?”
他一凜,眼睫微斂,掩去眸中精光,一個俐落地躍起,直挺挺地穩坐在馬背上。
“走吧!”
朱妍玉愣了愣,回過神時,他已策馬賓士,疾如星矢。
“還真的是流星耶!”她懊惱地跺跺顧不得理怨,連忙也翻身上馬,輕輕拍了拍吹雪。“乖乖我的小美人兒,輸人不輸陣,讓那個可惡的傢伙看看你可以跑得多快吧!加油!”
無須多加催促,吹雪已領會了她話中涵義,撒嬌般地蹭了蹭她掌心後猛地昂首一聲撕鳴,接著撒蹄飛奔。
第5章(2)
更新時間:2017-08-16 18:00:03 字數:4469
冬日的天空晴朗,一片蔚籃無垠,偶爾曳過幾絲雪白的流雲,更添明媚。
朱妍玉已經很久不曾這般快意地馳騁了,自從她在那次比賽摔斷了腿,從此退出職業競技場,失去了身為騎師的榮耀……已經好久好久了,遙遠得彷佛上輩子的記憶。
的確是上輩子沒錯啊!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頂替了這具軀殼的身分,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就當是重新投胎轉世了一回,從此以後,就是全新的自己了。
無論前世今生,時空輪回,只要還有一口氣,她就該好好地活著,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爸爸,再見了,願你在另一個時空平平安安。
她在心裡向父親告別,那個因為她再也不能賽馬、極度失望而醉生夢死的男人,曾經那樣重重傷了她的心,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現在她不會了,她有了另一個身分,有另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況且她又能騎馬了,有一雙健康的腿,可以走、可以跑、可以蹦蹦跳跳,她又可以享受這種人馬合一、快意舒暢的滋味了。
她好開心!
一串銀鈴般的笑音隨風灑落,傅雲生有些愕然,稍稍緩下馬轡,這才發現身後那匹白馬競已逼臨自己如此之近。
是馬好,還是她的騎術好?
很少有人可以跟他並肩疾馳,雖然他尚未使出全力,但她不過一介女流……
傅雲生存了考校的心思,忽快忽慢地試探著,朱妍玉總能維持在只落後他半個馬身的距離,很明顯,沒有足夠的控馬技術是辦不到的。
本事不錯嘛。
傅雲生不著痕跡地勾勾唇,還想再試,他的愛狗流星卻有些耐不住,鼻間頻頻噴出粗重的氣息,示意他這個主人自己想痛快地跑一跑。
“怎麼,你不服氣?”他俯下身在馬兒的耳畔低語。“覺得自己不該輸給一個女的?”
流軍哼哼兩聲。
本來就是,如果他發勁跑起來,那匹母馬哪能一直那樣囂張地緊追在他半個馬身之後?
主人,你認真一點好嗎?
傅雲生彷佛聽見愛駒不爽的咕噥。
他無聲地笑了笑,忽然轉頭對那個正笑得燦爛的女人喊道“昨天那個荷包,你還想要嗎?”
朱妍玉沒料到他會突然對自己喊話,先是一愣,接著才恍然。老闆是指昨天那包她沒領收的金豆豆?
“我們來比一場吧!”傅雲生雙手一勒馬韁,讓流星停下來等待吹雪反超過數個馬身才又跑起來。
老闆這是認真的,他是要和自己賽馬,如果嬴了,她就能得到那一荷包的金豆豆。
比還是不比?
腦海意念未決,身下的馬兒已然卯足了勁,感覺到吹雪的歡快異常,朱妍玉倏地也鬥志昂揚起來。
吹雪和她一樣,都是好不容易才又得回了一雙健康硬朗的腿,她又怎麼忍心阻止它,要它故意輸給總是在它面前耍威風的流星?
“好吧,就比吧!”她喃喃低語。“殺殺他們兩個大男人的銳氣也好。”
一念及此,朱妍玉索性豁出去了,不再保留實力,盡情地飆馬。
冷冽的寒風在頰畔掠過,刮得她小臉泛紅,耳朵發麻,但她只覺得痛快!
不過就算痛也是一種甜,因為她已經太久太久不曾這樣放縱自己了……
傅雲生看著那道飛揚的身影,腦海思緒如波濤起伏。
他想起昨日深夜,親衛玄武風塵僕僕地趕回來,帶回來一個令他驚訝的消息。
“你說,她很可能是四品京官朱長青的女兒?”
“是,屬下查到前陣子有一批犯官的家眷被流放到邊關,其中有一對姓朱的姊弟在途中出逃,負責押送的軍官擔心受責罰,瞞下消息,只說他們姊弟倆不堪流放之苦,路上就病死了……屬下還查到那個姊姊臉上有一塊很明顯的青斑……”
原來她竟是罪臣之女,淪落為奴。
若不是中途出逃,此刻她怕已是被送進鐵甲營裡的紅帳蓬成了軍妓,過那送往迎來的生活……
但,若她真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又怎可能擁有這麼一手瀟灑的馬術?
傅雲生漫然尋思,流星彷佛察覺到主人的心思,不滿地哼兩聲,他這才回神,加緊了速度。
一刻鐘後,兩人的比試有了結果。
自然是他贏了。
流星得意洋洋地在吹雪身旁繞圈圈,下巴抬得高高的,用一種睥睨的眼神打量吹雪。
吹雪懊惱地別過頭去。
朱妍玉能感覺到吹雪的失落,伸手愛憐地撫摸它的鬃毛,揑了捏它俊俏的耳朵。
“別難過,我們只是一時還不熟悉而已,等多練習一陣子,我們就能配合得更好,到時候誰也追不上我們。”
她對自己的馬術有自信,也對這匹來自阿拉伯的駿馬有信心。
她嘀嘀咕咕地跟吹雪說了一長串話,流星在一旁看她們一人一馬耍親密,似乎很不爽,焦躁地踢了踢蹄子。
朱妍玉笑了,見傅雲生拿著水囊在喝水,趁他不注意,也過來揉了揉流星的耳朵。
流星傲嬌地噴了口氣。
“好了,你別吃醋了,我也愛你啊!你和吹雪都是我的好朋友。”
她悄聲笑道,額頭貼著流星的馬墾子,與它親熱。
傅雲生看著這幅畫面,眼眸幽深。
她還真敢,當著他的面就和他的愛馬黏黏呼呼,也不怕他這個都督大人看了心生不悅?
不過說也奇怪,除了他,流星不讓任何人碰的,偏偏對她就能放下心防,容許她的接近……
“大人,我們來野餐吧! ”朱妍玉像是根本沒察覺他複雜的心情,轉頭對他輕快地提議。
“野餐?”
“今天天氣這麼好,雖然冷了一點,卻是陽光燦爛,映得這片湖光山色特別美麗,您不覺得嗎?”
不覺得。
他只覺得她整個小臉蛋凍得發紅還能這般興致勃勃,也挺佩服她的自得其樂的。
“我做了幾樣好吃的點心喔!呐,您過來瞧。”
她解開隨身背著的包袱,在臨湖一棵松樹下鋪開一方薄毛毯,捧出一個八寶攢食盒,盒裡幾個格子裡放著不同的點心,因為包得緊密,方才的激烈碰撞也沒讓點心散了形,一個個依然小巧玲戲,看來甚是美味可口。
水晶糕、碗豆黃、玫瑰醉,還有油紙袋裡包的幾個香噴噴熱騰騰的肉包子。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野餐。
其實,他沒想到只是約她出來跑個馬,她會將點心和包子都帶上,一副出門踏青的興奮樣。
“快來吃吧!激烈的運動過後,您一定餓了吧?我瞧您早膳應該也沒吃什麼好東西,八成又是那些味道令人難以下嚥的清粥小菜……”
她驀地頓住,彷佛這才警醒自己說了什麼,緊抿著唇,恨不得咬掉自己多話的舌頭似的。
他不禁莞爾。“原來你一直在心裡暗暗嫌棄本都督的吃食。”
朱妍玉眨眨眼,本以為這男人會因為自己肆無忌憚的言語而憤怒,沒想到他口氣還挺溫和的,嘴角半勾,墨眸微微閃著光,似乎是調侃?
跺跺腳便能震動整個北方邊境的軍神,居然也懂得幽默?
雖然這句淡淡的揶揄也稱不上太好笑就是,但已足以令她順著竿子往上爬。“大人知道就好,以您如今的權勢地位,只要一聲令下,哪個名廚不能網羅過來為您上灶?偏您卻是……”
她不說了,再說就是批評廚房大娘了,大娘對她那般熱情和善,她不該說大娘的壞話。
俥雲生卻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嘲諷他不懂得享受吧?
他若有似無地揚唇。“我說過了,比起行軍打仗吃的口糧,平常這樣的吃食已經是好的了。”
“嗯,我知道。”她微笑。
他不用名廚來掌灶,不是因為故作清廉或品味低俗,只是想給跟隨自己的人一條生路。
能夠照顧自己下屬及其家眷的,不會是壞人。
她靜靜地凝睇男人,眼神浮漾著一抹自己也未察覺的溫暖。
她第一次這樣看他,專注認真,不躲不閃,似是入了神……
傅雲生心韻頓時亂了一拍,掩飾地咳了咳。“怎麼了?”
朱妍玉瞬間一遭,慌慌地回了神,連忙將油紙袋裡的肉包子塞給他。“大人請吃。”
塞給他一個後,她自己也抓起一個,急急地咬了一大口,猛然燙到,哀叫一聲,先是狼狽地勉強將那口吞下,接著忙不迭地伸出舌頭來透風。
他看著她慌亂地拿小手往自己燙到的舌頭搧風,彷佛一隻貪嘴的小貓,那樣可憐又可愛的姿態,忍不住笑了。
一陣如大提琴般低沉醇厚的笑音拂過朱妍玉耳畔。
她驀地愣住,呆呆地望向身旁的男人。
是他在笑嗎?
他居然也會這樣笑?
他笑起來……還滿好聽的,讓她想起在遙遠的另一個時空,她曾經附庸風雅聽到的古典樂曲。
即便周遭有蕭瑟的風聲、有馬兒的嘶鳴聲、有針葉沙沙的聲音,他的笑聲仍猶如在樂團裡那把沉澱著舊時光的大提琴,縱是低調也能清清楚楚地撩人心弦。
“你看什麼?”他注意到她的異樣,沉聲問道。
她一愣,驚覺自己的失神,慌張地又咬了口包子,哪知又被燙到,懊惱得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跳起來喵喵叫。
他笑得更暢快了。
而她更羞俏了,恨恨地橫了他一眼,下意識地抬腿就想踢人,剛一踢就赫然醒神,硬是在空中拐了個不自然的角度,不料一時重心不穩,往下撲跌。
傅雲生見狀,猿臂一展,試圖攔住她的跌勢,結果卻是他整個人被她壓倒在地,軟玉溫香雪時抱滿懷。
她愣住了。
他也愣住。
兩人四目交接,時間彷佛在這一刻凍結,天地無聲,他墨深的眼潭幽幽地倒映出她清麗如雪的容顏。
她在他眼中看見了自己,心韻立時狂亂起來,臉頰羞紅,不知所措地呢喃起來。“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姑娘挺沉的。”
“啊,啊!”她更窘了,急著從他懷裡掙扎爬起。“壓到你了是嗎?我馬上起來……”
是太急切了嗎?她竟忘了對他用敬稱,你呀我的不成禮數。
可他竟不介意她這般的沒規矩,見她白皙的臉蛋整個渲染紅霞,宛如一朵獨自在清晨悄悄綻開的芙蓉花。
她手忙腳亂地起身,才剛剛撐起半個身子,他忽地大手一攬,又將她壓回自己懷裡。
他緊緊地、不容抗拒地抱著她,讓她心口咚咚咚咚地一陣疾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朱妍玉心亂如麻,就連傅雲生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忽然捨不得這暖玉般的身子離開自己,捨不得那股繚繞在鼻間的清幽女孩香。
他的心韻同樣亂不成調,俊頰發熱,耳根亦隱隱泛紅。
生平第一次這樣抱著一個又香又軟的女體,原來是如此教人迷亂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