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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璫》第43章
  第42章

  金棠摸著張彩的頭髮,這孩子的眼淚把他胸口的衣衫都濡濕了,他歎了口氣:「早說了要吃虧,怎麼這麼傻……」

  這時候有人敲門,金棠猛嚷了一聲:「什麼事!」

  外頭靜了片刻,低聲說:「爺爺,屈老爺的事。」

  是他派去看顧屈鳳的人,金棠想了想,放開張彩,推門出去,一看,這人一頭大汗,是有事了:「前頭說。」

  他往房前的大樹下走,一站定,那人立刻貼上來,附在耳邊:「城門上那些信,鄭銑火了,屠鑰已經帶人過去了!」

  金棠的臉扭起來:「鄭銑不是在意這些小事的人,」說完,他又惴惴的,「之前也沒見他管哪。」

  「這回……」那人從衣襟裡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紙,「鄭銑府上養了個善采戰的靈哥,騙了一筆大錢跑了,詠社那邊……話說的太難聽。」

  金棠抓過紙,展開來看了兩行,臉色登時變了:「這種事,詠社怎麼知道的!」

  他一把將紙團皺,在這棵枝丫茂盛的老樹下,在那邊張彩嗚嗚的抽噎中,他得做出個決定,屈鳳最開始好心借轎時的溫柔,和最後那句「你就是個閹人」的惡毒,這兩者,孰輕孰重。

  「爺爺!」那人催促。

  金棠定下神,有沙場點兵般的決然,抓過他的肩膀:「帶刀,叫人,走!」

  屠鑰跨步站在屈尚書府大門前,他的人連成一串把整個宅子圍住,後門、邊門、角門,全放了人:「推車,」他吩咐,「撞門。」

  馬上有番子到街尾的糧店拉來運米的大車,十來個人把著,推起來往門上撞,那震耳的「咣當」聲足夠人心驚肉跳,門裡立即喊起來:「別撞了!我們老爺請屠千戶進來喝茶!」

  番子隨即去瞧屠鑰的神色,他「噗嗤」笑了,揚了揚下巴,意思是接著撞。

  他的人真不含糊,卯起勁兒來接連撞上去,眼看包鐵的大門被撞開了一條縫,背後突然跑上來一夥人,先是齊刷刷的拔刀聲,然後是一把清脆的嗓子:「給我住了!」

  屠鑰轉回頭,是金棠,沒穿金靴銀袍,而是一身長襟素服,顯然來得很急:「哦喲,」他故作驚詫,「錦衣衛倒詠社,還有宦官出來攔路!」

  金棠不怒,也不躁,穩得像一炷香煙,淡得像一縷輕風,悠然走進那片刀海,挑眉把屠鑰看著:「幹什麼來?」

  屠鑰從他眼裡看見了風沙,看見了血光,那是甘肅在他身上刻下的印,他正色:「詠社這回做過頭了。」

  金棠深深地沉默,許久沒說出一句話,屠鑰打量他,特別是那副窄小的肋間,那裡曾插過一把刀:「得啦,」他說,算不上關懷,好歹盡了道義,「屈鳳不是什麼好東西,前腳你為他出頭,後腳他……」

  「我做的。」金棠說。

  屠鑰愣住,傻了似地瞪著他,金棠又重複了一遍「我做的」,他的人立刻喊他:「爺爺,三思!」

  「不為自己想,也想想你這些小的,」屠鑰好像有些慌,因為想不透,因為不願意一會兒去折磨一個「英雄」,「想想廖吉祥!」

  金棠把腰刀從鸞帶上拽下來,扔到地上:「我說了,我做的,」他平靜地看著屠鑰,緩緩說,「帶我走吧。」

  「撞門!」屠鑰吼著下令,眼睛卻定在他身上。

  金棠應該再硬頂的,可他卻乏了似的,一把抓住屠鑰的腕子,有慷慨赴死的凜然:「帶我走!」

  謝一鷺點上蠟,廖吉祥光溜溜從被裡鑽出來:「大晚上的,拍什麼門!」

  看院子的老頭兒站在門外,恭順地稟報:「老爺,有人找,姓……」

  一個聲音斜刺裡把他打斷:「是我。」

  是梅阿查,廖吉祥趕緊穿褲子,邊披衣裳邊下地:「來了!」

  門閂取下來,梅阿查進屋,看廖吉祥只穿著褻衣,及腰的長髮披散在胸前,身上一股曖昧的腥膻味:「你看看自己成什麼樣子!」

  廖吉祥確實不成樣子,太旖旎,太動人了。

  梅阿查往床上看,床簾落著,但呼扇呼扇的,裡頭的人應該正火急火燎地穿衣裳:「金棠讓屠鑰抓了。」

  廖吉祥怔住:「什麼時候的事?」

  「傍晚,」梅阿查強迫自己不看他,卻忍不住,在這間不堪的小屋,在縹緲的燭光下,廖吉祥仿佛變了個樣子,豔麗情色,叫人忍不住去看,「是替詠社的屈鳳擔的干係。」

  廖吉祥一拳頭捶在桌上:「他,張彩,一個比一個癡傻!」

  梅阿查沒吱聲,在他看來,和謝一鷺偷情的廖吉祥又何嘗不癡傻呢。

  「我去找鄭銑。」

  「別去了,」梅阿查搖頭,「我去過了,」他疲憊地按住太陽穴,顯然是幾經周旋,「這事鄭銑說的不錯,該死的是屈鳳。」

  廖吉祥倏地瞠大眼睛:「他想讓金棠揪屈鳳?他不知道金棠是什麼性子麼!」

  梅阿查撇開目光,聲音有些發顫:「兩眼……已經挖掉了。」

  這時候床簾猛地從裡邊掀開,謝一鷺邊系著衣帶邊下來,手裡抓著一雙白襪子:「我去找屈鳳!」

  梅阿查本來是憤怒地瞪住他的,可那小子見了他不施禮也不打招呼,居然先蹲到廖吉祥腳下去,細心地給他穿襪子:「屈鳳不能這麼禍害人!」

  穿完襪子,他又給廖吉祥套靴子,廖吉祥隨他擺佈,看來早習慣了。

  梅阿查目瞪口呆,這麼多年,他都沒給廖吉祥穿過襪子,他也不會讓他穿,他是那樣自尊自傲,叫人不敢輕碰。

  謝一鷺說話要出門,廖吉祥忙抓住他的衣袖,沒多餘的話,只是囑咐:「別犯愣。」

  「知道。」謝一鷺也簡便,在他手上略拍了拍,推門出去了。

  梅阿查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瞧這兩人的情態,真是勝似兄弟,儼然夫妻了。

  下人把謝一鷺請進書齋,等了好久,屈鳳才來,來了,也沒句寒暄話,木然地往他身邊一坐,一口接一口地灌茶。

  謝一鷺看他頭上裹著淨布,布底下透出殷紅的血跡,皺著眉問:「怎麼了?」

  過了一會兒,屈鳳才說:「屠鑰來得凶,急著找地方躲,撞傷了頭。」

  謝一鷺不知道說他什麼好,還是開門見山了:「你該去趟西衙門。」

  聽到那三個字,屈鳳明顯抖了一下:「金棠不是去了,還叫我去做什麼?」

  他這話說的錐人心,謝一鷺拍案:「屠鑰把他眼睛挖了,你知道嗎!」

  屈鳳不知道,驚恐地抬起頭,那眼裡有火,有怒意,可很快暗淡下去,他轉開視線,壓著嗓子罵:「屠鑰最不是東西!」

  連罵人,他都不敢聲張。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謝一鷺站起來,不敢置信地盯著他,「金棠對你有恩,現在他為你眼睛都沒了,你怎麼還坐得住?」

  屈鳳驀地覺得心尖上疼,他捂住胸口,忽然想起那句話:太監的性子最難拿,但若是拿得著,對了他們的心思,卻是頭也可割與你,乃至替你出死力……他目光閃爍,金棠確是要替他去死了。

  「金棠……不是尋常宦官,」他躲著謝一鷺的鋒芒,怯懦地說,「他不甘與閹黨同流合污,為江山社稷挺身而出,是宦官中的翹楚……」

  「夠了!」謝一鷺憤而瞪著他,瞪得眼白都紅了,「你明知道他不是為了什麼江山社稷,他是為了你!」

  這話好像把個千金的擔子壓在了屈鳳身上,他不敢接:「為、為我?」他張惶,激憤地也站起來,「你是不知道他存著什麼汙糟的念頭!」

  「汙糟?」謝一鷺梗著脖子質問:「能比你忘恩負義還汙糟!」

  「他要跟我親熱!」屈鳳一嗓子喊出來,喊完臉就漲紅了。

  謝一鷺震驚,慌亂地別開臉,氣勢跟著一落千丈,看他理虧,屈鳳來了勁頭:「龍陽斷袖,髒到不知道哪裡去,何況還是個閹人!」

  這話刺傷了謝一鷺,他攥著拳頭爭辯:「閹人怎麼了,閹人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不能活得像個人麼!」

  「不能!」屈鳳斬釘截鐵,「閹人就是狗、是貓、是奴才,身子都不全還談什麼做人,」他洩憤地說,「不如死了!」

  不如死了。謝一鷺的心涼了,屈鳳是不可能跟他去了,他轉身要走,臨走卻不死心,低聲下氣地問:「你送送他,哪怕是看一眼呢?」

  「春鋤,」屈鳳也背過身,「跟你說句心裡話,那地方,這輩子我不想進第二回。」

  屋裡靜了。

  「那……」良久,謝一鷺才說,「你借我樣東西。」

  屠鑰親自領著謝一鷺往大獄深處走,手裡提著油燈,忽明忽暗的燈火中,他回頭打量謝一鷺,那眼光怎麼說呢,像是探究,又像是豔羨。

  「怎麼了。」謝一鷺往自己身上摸,他穿的是官袍,沒什麼特別。

  屠鑰轉回頭,半天才說:「熏的什麼香,這麼大味兒。」

  謝一鷺看著他的背影,輕聲答:「安息香。」

  前頭到地方了,屠鑰把油燈遞給他:「快點,我看著呢。」

  謝一鷺拉了他一把:「廖吉祥就是和鄭銑撕破了,也會來救人的。」

  「你什麼意思,」屠鑰邪邪地笑,「讓我手下留情?」他盯著謝一鷺那張沒用的書生臉,怪裡怪氣地說,「廖吉祥怎麼想的,你倒挺清楚。」

  謝一鷺顧不上他話裡的深意,懇切地說:「金棠能為屈鳳來,能為南京城肋上插刀,你該敬他、惜他,」他直直看進屠鑰眼裡,「望君惻隱!」

  屠鑰沒應他,不耐煩地扭開頭,催促他進去,謝一鷺便提著燈走進刑房,偌大一個鐵屋子,金棠被剝了外衣綁在木架子上,耷拉著頭,仍能看見眉骨下兩個黑黑的血窟窿。

  謝一鷺驚懼地捂住嘴,幹嘔了一陣,才勉強走上前。

  聽見腳步聲,金棠打了個顫,從昏迷中驚醒,他縮著膀子聽,戰戰兢兢的,這才一個晚上,他就被折磨得不成樣子,謝一鷺在那具纖瘦的身體上看見了暴行,肋骨的傷被刻意翻出來,撕裂了,其他地方被打得烏青。

  「你……怎麼來了?」忽然,金棠說,害怕地朝左右看,當然他看不見。

  都瀕死了,他還在替屈鳳擔心!謝一鷺心酸得碎掉了一樣,急切地奔到他面前,敬佩他,也憐惜他,伸手把他的臉頰托住了。

  「是……是你嗎?」金棠不敢相信,微微翕動著鼻翼,聞他身上的安息香。

  怎麼能讓他相信呢?謝一鷺用手指擦拭他臉上的血跡,然後緩慢而鄭重地,把他環腰抱住了,死死抱在懷裡,溫柔地撫摸。

  金棠在顫抖,可能是流淚了,可謝一鷺不敢看,不敢看那眼裡流出來的血淚。

  「我就知道你會來……」金棠傻傻地說,「死而無憾了。」

  謝一鷺猛地把他摟緊,摟得木架子「嘎吱」作響,摟得金棠細細地呻吟:「這輩子,我有兩件開懷事,一個是跟了督公,一個是為你死。」

  謝一鷺居然流淚了,他懊惱地吸著鼻子,埋頭在金棠頸間。

  「不要哭,」金棠反而安慰他,「你有了我,我有了你,我們就沒白在這世上走一遭,」他忽而笑了,「我何其有幸,做了半輩子宦官,終於有一個知心人,」他靠在謝一鷺肩上,「他們要羡慕煞我了!」

  謝一鷺不知道他說的是誰,是張彩梅阿查,還是那些死在甘肅的人,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摟著的不是金棠,而是廖吉祥,是沒遇到自己的那個廖吉祥,他心疼他,柔腸百轉地,在那頰上印了一吻,剛吻下去,他就覺得懷裡的人不對勁,先是輕輕地痙攣,然後不動了。

  他趕忙鬆開他,捋著他的頭髮看,果然,那張臉上縱橫的都是血,漫過鼻翼和腮邊,還有嘴唇,嘴裡汩汩冒著血泡……謝一鷺大驚失色,急忙退開,一轉頭看見屠鑰,他應該是一直站在那兒,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倆。

  「他咬舌了!」謝一鷺瘋了似地沖他喊,「救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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