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這場仗不輕松了。

　兩人被帶到位于總公司五樓的準備室。

　透過朝東的窗戶，可以俯瞰荒川的河面。過了正午的太陽躲藏在雲間，在河岸散步的人及樹木投射出淡淡的影子來。

　或許是前面公司的提案時間拉長，客戶負責人滿臉歉意地告知，或許要一段時間才會叫到駿河系統。但某方面來說，這也算運氣不錯。畢竟在做簡報前，有時間再一遍審視提案資料。

　工兵取出列印好的資料來。

　總之，本案件重點在于龐大的據點數。網路的規劃和評選必須能夠承受來自上千據點的流量，同時還要考量容錯能力與壓低成本。不僅如此，基于工地的特性，站點數量的變動幅度會相一當劇烈。若以最大效能來考量的話，系統就會性能過剩，但規格評估得太低，網路又有可能會因而停擺。因此，如何以通用的系統架構來應付網路規模的變化，就全看各供應商的本事了。

　室見所提出的方案是「容量分散」與「容量效率最佳化」。

　一般而言，VPN需要依連線的據點數量來升級中樞設備。一百個據點內采用CISCO的ISR系列，三百個據點以上的狀況則用ASR系列。當然這樣的話，當需要收容的連線數量減少的時候，規格的調整就變得相當困難。畢竟機器都已經購買了，一旦要進行更換，就得再花錢和安排作業時間。

　因此，室見將中階效能的中樞設備平行架設。先安裝好幾台可以應付一百個據點的機器，再依照據點的整合或撤除狀況來增減中樞設備本身的數量。不過，單純增加設備的話，收容的據點數量就會出現偏差。隨著網路規模的變化，將不可避免地發生諸如中樞A只負責了三個據點，而中樞B卻要負責將近一百個據點的情況。此外，還會產生管理復雜化的問題。某據點究竟隸屬于哪個中樞裝置，而在調整某中樞裝置時，又會對哪里的據點造成影響。這些細節倘若不妥善管理，將會引發無可預朝的問題。考量到OS部門——梢等人在運用方面的負擔，這些狀況實在不容出現。

　（……然而，連這方面的對策也考量進去，就是室見的厲害之處了。）

　工兵翻開提案資料。

　五顏六色的網路架構圖，連同說明文字一並被列印在紙上。標題欄上寫有「藉由DNS負載平衡，達成VPN中樞裝置的簡易叢集化」字樣——

　「據點路由器以單一的FQDN（注︰完整網域名稱）來指定連線端的VPN中樞設備。在透過另外建構的本網路專用DNS伺服器轉換後，FQDN就可與活動中的VPN中樞設備位址之一產生關連（注︰設定DNS伺服器對VPN中樞設備采取某種存活監控措施）。如此一來的話，VPN中樞設備便能使用相同設定，共享機器效能。另外，由于所有中樞設備都可以當作備援，容錯能力也會因此提高。」

　……看不太懂，總之好像是VPN中樞都采用相同的設定，再讓它們去分攤流量。從據點的角度來看，既然每一台VPN中樞都可以連線，就不用考量收容數量了。根據流量的多寡來增減機器，在作業上應該也會變得十分輕松才對。

　「重點在于，透過中樞設備的區域網路介面︰將VPN的流量做NAPT（注︰NAPT=NeworkAaddressandPortTranslation，綱路位址轉譯，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寬頻分享器將區域網路上的多台電腦對應至單一的外界IP位址）！這里非常重要。如此一來，區域網路內部就不需要架設叢集了！我真是個超級駭客！」

　事前進行公司內部審查的時候，室見喜孜孜地這麼大聲地說道。

　到這個地步，老實說已經完全看不懂。詳細的解說，也只能交給她負責了。

　檢查完運用編制、購置計劃及專案管理類的注解，最後再確認估價無誤後，工兵點了點頭。嗯，我們的提案還挺出色的。內容整理得相當簡潔，沒有畫蛇添足的地方。這樣一來，應該足夠和認真起來的JT&W相互抗衡才對。

　「我去上一下廁所。」

　室見揮揮手，示意快去快回。她表情認真地盯著筆電的畫面。或許是收到臨時的作業委托，只見螢幕上開著TeraTerm的視窗。

　離開房間之後，工兵沿著走廊前進，並在中途確認樓層導覽圖。廁所在……嗯，挺遠的呢。直接穿過電梯問會比較快嗎……記住大約的位置後，他再度邁出腳步。

　然而，結果卻是徹底失敗。

　圖上看似走道的地方，其實是逃生梯。幸虧有路過的員工告知︰「啊啊，這里離樓下的廁所比較近喔。」但工兵趕往該處後，卻闖入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樓層構造。看樣子，這似乎是一棟形狀不規則的大樓。待終于抵達目的地，上完小號，已經花費十分鐘以上的時間。

　糟糕！

　洗完手，工兵急忙轉身。手機……沒有收到任何訊息，所以應該還未被叫到才對。不過畢竟也離開太久了。

　在收好手帕，從廁所沖出來的瞬間，一股突然其來的沖擊力撼動了工兵的身體。

　「哇？」

　「呀啊！」

　走調的騖呼聲響起。緊揍著是某物體倒下的聲響。工兵錯愕地眨了眨眼。

　怎麼回事……

　工兵望向聲音的來源，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痛——」

　只見一位女孩子正跌坐在地上。

　修長的雙腿自緊身裙下方延伸而出。周遭是散落一地的小包包、手帕及錢包。對方用縴細的手指揉著肩膀，看來似乎撞到身體側邊了。

　「那……那個，對不起！你不要緊吧？」

　工兵連忙收拾腳邊的散落物品。就在他膝蓋撐地，準備將對方扶起時，女孩子忽然「哇」地大叫一聲︰

　「不……不……不好意思，我在趕時間，一不小心就撞到人了！」

　原來你也有份啊！

　怪不得力道那麼大。兩個人全速撞在一起，像玩彈珠台那樣被彈開也不足為奇了。

　女孩子起身後，立刻低頭道歉︰

　「對不起。我有點迷路，所以才慌慌張張的……你不要緊嗎？剛才撞得那麼用力。」

　「啊啊……嗯，沒有關系。」

　工兵制止對方的道歉，同時面向她。

　眼前是一頭鮑伯短發造型，看起來相當活潑的女孩子。有著小巧的鼻子、嘴巴，以及圓滾的大眼楮。前垂的頭發僅用發夾固定住單邊。整體給人的印象就彷佛待過田徑社……應該說，一眼就看得出來吧。全身散發著一種健康的氣息。

　「太好了。」女孩子頓時放松雙肩，用些許上看的目光微微苦笑道︰

　「我總是這個樣子，一旦著急起來就完全顧不得周遭的狀況……身邊的人總是叮嚀我『要小心一點』……而且前陣子還在公司里撞飛了部長。」

　「撞飛了？」

　「是橫向撞擊事故。」

　在說什麼啊？

　見對方嘆氣，工兵向她搖搖手︰

　「不不，這一次我也有錯，沒先確認前方就直接沖到走道上。算扯平了吧，扯平。」

　「扯平？」

　「就是五比五，過失相抵。」

　工兵進一步這麼回答後，女孩子忽然笑了出來。她放松眼角，喃喃自語道︰「真是體貼呢。」那充滿魅力的表情，使得工兵的心跳微微加速。

　「沒有啦——」

　正要別開臉的瞬間，工兵認出了某種鮮艷的顏色。是對方胸前的橘色卡片所反射出的光澤。上面寫有「來賓通行證」的字樣。造訪地點為資訊系統部門。

　咦？造訪資訊系統部就表示……

　「請問……莫非你今天是來參加RFP提案的？」

　「咦咦！」

　對方頓時慌張起來，用雙手掩住嘴巴。

　「怎麼會知道？你有超能力？」

　「我還知道，你提案前想先去上廁所，結果卻不小心迷路，正在急忙趕回去的途中對吧？」

　「咦咦咦咦咦咦！」

　她大叫一聲，整個人向後退去，以夸張的動作揮動雙臂︰

　「不行！不要再說下去了！我……真的很怕這種超自然的東西，請饒了我吧！」

　真是有趣……我們公司的女同事，要是反應也這麼可愛就好了。

　工兵面露苦笑，指著自己的胸前︰

　「你看，我也是參加提案的人員之一喔。網才正好因為找廁所而迷路，所以覺得你大概也是和我一樣的情況吧。」

　「一樣？難道你也把部長撞飛了？」

　「才沒有！你還在討論這個話題啊？」

　女孩子聞言松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她又不解地眨眨眼楮︰

　「咦，那麼就是供應商了嗎？」

　「是的。」

　不過還只是個新人，主要的負責人另有其人。

　工兵面色尷尬地這麼補充道。對方卻將眼楮瞪得更圓︰

　「我也是新人，今天是上司帶我過來的。」

　「咦咦！」

　這一次換工兵驚訝了。喂喂，再怎麼說也太像了吧。莫非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

　兩人結伴返回準備室的途中，工兵又發現了彼此不少的共通點。

　她並非在大公司上班，而是一家新興企業。進入現在的公司前，幾乎完全不了解IT這種東西。由于沒有系統性的員工教育，因此基本上都是靠0JT和自修來學習相關的技術……等等。

　「因為我只是個菜鳥，動不動就容易犯錯，給大家添麻煩，所以必須趕快獨當一面才行。」

　她很難為情地這麼表示。工兵見狀後，嘴角不禁綻放微笑︰

　「我也一樣喔。凡事都必須依靠前輩來幫忙，真希望將來有一天可以站在對等的立場上一起共事。」

　「啊啊，我能體會。就類似一種……累贅的感覺？總覺得要是沒有自己拖累，工作可能就會更輕松吧？」

　「對對！然後，對方愈照顧自己，就愈覺得悶悶不樂。」

　「同時又對自己無理取鬧的情緒感到氣憤。」

　兩人面面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很像呢。」

　「真的很像呢。」

　或許是和上司與前輩交流慣了，工兵對此感到頗為新鮮。要了解新人的想法，果然還是同為新人才能辦到吧。雙方很自然地就能分享彼此的情緒和心境。

　當聊得正起勁的時候，走廊另一端傳來了腳步聲。

　「啊，櫻阪，終于找到你了！慢死了，你在干什麼啊！」

　唔喔。

　室見的眼楮呈憤怒的三角狀，整個人靠了過來。她已經扣緊外套，完全進入戰斗狀態，一手拿著文件、筆電還有書寫用具。工兵錯愕地眨了眨眼︰

　「莫非……要上場了嗎？」

　「沒有莫非，就是輪到我們了。你想躲在廁所里多久啊？還以為你緊張得溜掉了。」

　走在一旁的女孩子輕聲竊笑。唔……！居然在第三者的面前丟臉了！

　「那位是你的前輩嗎？」

　「……是的。」

　工兵沮喪地這麼回答後，女孩子停下腳步。她站直身子，行了一禮︰

　「那個……謝謝你帶我過來。要是我一個人的話，可能還會迷路好一陣子。」

　「啊，不用客氣。」

　「我叫次郎丸。」

　她抬起小巧的臉蛋，用那雙大眼楮筆直地注視這邊。

　「次郎丸緣。」

　次郎丸小姐——

　工兵玩味著這個相當獨特的姓氏。頓了一下後，他也跟著報出名字︰

　「我是櫻阪工兵。」

　「櫻阪先生。」

　名叫次郎丸的女孩子盈盈一笑。

　「我們一起加油吧。彼此都是菜鳥，不要留下任何的遺憾。」

　怦咚。

　心跳加速。笑容如花蕾綻放般可愛。工兵急忙點了個頭，轉過身去。在與室見會合，整個人感到全身無力的瞬間，腹側忽然被戳了一下。不對，這個力道並不輕。室見那嬌小的手肘，居然陷進了自己的套裝里。

　「那個是誰？」

　室見語氣不善地詢問，目光中還帶有敵意。

　「是誰……她只不過跟我一起從廁所走回來而已，似乎和我們一樣都是RFP的參加者……糟糕，忘記問她公司名稱了。」

　工兵開始思索參加評選會的企業名字。ITTU和NetEffect應該都算不上是新興企業……新興且規模稍微小一些的，很可能是Inheritance吧？

　然而，室見卻更是板起面孔︰「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才第一次見面，看起來倒是挺親昵的嘛。這十到十五分鐘里，你們兩個孤男寡女究竟做了什麼啊？你這禽獸。」

　「禽獸……？不不，你在說什麼啊，講得這麼難听！我和她只是邊聊天邊走回來罷了。」

　「在廁所里聊天？」

　「才不是！那是什麼特殊癬好啊？」

　工兵拚命強調自己的清白。

　但室見仍沒有放棄，一直追問兩人的談話內容，直到簡報開始的前一刻才終于罷休。

　*

　還不夠。完全不夠。

　完成度太低了。

　大量的技術用語過于累贅，多張投影片里記載著重復的資訊。機器評選的合理性？線路挑選的根據？包括可用度的差距在內，是否寫得夠淺顯易懂？時程上的前後制約？……啊啊，運用規格也是，倘若還有時間的話，就可以整理成表格形式了。光是一條條列出，實在很難分清哪些是必須，而哪些是可取舍的項目。爛透了，簡直就是糟糕透頂的提案書。自己居然好意思將這種未完成品拿出來，臉頰的溫度好像都快要冒火了。

　歪掉的定位線實在讓人在意。字型和字級大小真希望可以再統一得更一致。標題的選擇呢？僅從目錄部分，就能夠掌握內容的概要了嗎？不行，不行，不行。雖然現在要改也來不及了，起碼先把手中的資料做個修改吧。大致的內容講解，屆時將會配合投影機來進行，所以就算和發給客戶的資料有著些許的出入，應該也可以容許才對。

　啊啊，雖然現在才注意到，但據點設立的流程就不能再更有效率一點嗎？光是線路調查的籌備就要進行四次互動，若包括最重要的開通訂單部分，大約要六，七次呢。倘若能將時程相近的據點一並申請的話……沒錯，並非逐次申請，而是每個星期統一申請一次。當然，也會另外建立一個緊急開通的流程。好，接著是——

　「緣。」

　忽然間，有人叫到自己的名字。

　次郎丸眨了眨眼楮，如夢初醒般地轉頭望去。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就站在身後。他有著深遠的臉部輪廓，以及盎格魯薩克遜人的鷹勾鼻，一雙藍眼楮直直地俯視這邊。

　「BOSS。」

　听見次郎丸這麼稱呼，男性開口告知︰「輪到我們了。」流暢的日語，自他那淡色素的單薄嘴唇間傳出。

　「上一個提案的供應商好像提早結束。客戶三分鐘前就在等候了。」

　「啊，那個，好的！」

　或許是起身約瞬間瞥見手中的資料，男性的表情頓時一沉︰

　「你又這樣夸張的大改啊？正式上場的時候，能像事前演練的一樣講出來嗎？」

　「那個……我——」

　A4大小的紙張上一片通紅，就連螢幕上的資料也處處可見修改的痕跡。盡管還不到一半，但也應該有二到三成的內容被替換掉了。

　「我會加油的。」

　次郎丸笑得有些尷尬。男性嘆了一口氣︰

　「算了。然後呢，完成度怎麼樣？」

　「四十……不，大概在百分之三十左右。」

　原本希望能再多修改一些東西。至少給我半天，不，只要有兩個小時，就能把內容修改得更完善了。

　「提案的內容還是太松散了。而且在解說時間方面，我本來打算給發展計劃多分配兩分鐘，運用類再增加一分鐘。不過，實在是找不到其他可以縮減的部分了。一旦省略其中一張幻燈片，就會使整個報告流程出現混亂……另外，中樞機器的收容效率，經過再次計算後，似乎能提升百分之十五。三年的租用成本，就相當于百萬圓的效果。」

　「…………」

　男性不發一語地听著。那充滿睿智的外表沒有一絲動搖，只是靜靜地等待結論。

　次郎丸說完了。問題已經全數挑明。最糟糕的提案書，最糟糕的簡報。怎麼修改也修不完，簡直是自己如今不成熟的集大成。

　「不過……」

　她轉換心情，抬起臉來，目光筆直地投向男性。

　「若要拿下這個案子，已經很夠了。」

　「好。」

　男性拍了一下手。

　「很好，那麼就開始工作吧。我們就像往常那樣子提案，然後獲得勝利。一切不確定因素都已經排除了。去盡你自己的義務吧，緣。機會在自己的手中，就要好好地抓住它。知道了嗎？」

　YES

　次郎丸綻開嘴角。壓力讓自己感到舒暢，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感充斥整個身體。她打直身子，用了亮的聲音回答︰

　「YES，BOSS.MyPresident（老板）。」

　一陣風自某處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