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在慌亂中醒來,似乎在夢中跌下了樓梯。我僵硬地坐起身,一下子無法回神。天還沒亮。我獨自在克里斯欽的床上。那些惱人的雜念驚醒了我。我瞄一眼床邊的鬧鐘。現在是早上五點,但我已經睡飽了。怎麼會這樣?啊,是因為時差,現在喬治亞州已經八點了。真要命…我得吃藥了。我爬下床,慶幸還好及時醒來。我聽到微弱的鋼琴聲傳來,是克里斯欽在彈,我想去欣賞,我喜歡看他彈琴。一絲不掛的我隨手抓了椅子上的浴袍穿上,輕手輕腳穿過走廊,聽著客廳裡傳來的淒美動人魔幻琴音。
黑暗籠罩著克里斯欽,身邊只有一盞燈,將他金銅色的頭髮照得閃閃發亮。他看似全身赤裸,但我知道他穿了睡褲。他全神貫注,彈得很優美,完全投入在憂鬱的旋律中。我猶豫了一下,從陰影裡望著他,雖然我想擁抱他。但我不想在此刻打擾。他看起來很失落,甚至悲傷,令人心痛的孤獨——或許這首曲子本身就充滿著強烈的悲痛。一曲既終,他停了一下,又開始從頭彈起。我小心地走近他,就像是飛娥撲火…這念頭讓我笑起來,他抬頭看我。皺了皺眉,注意力又回到彈琴的雙手上。
糟糕,他因為被我打擾而生氣了嗎?
「妳應該再睡一下。」他溫和地責備。
我感覺得出來他有心事。
「你也是啊。」我不太溫和地回嘴。
他再次抬眼看我,嘴角現出一抹笑意。
「妳在教訓我嗎,史迪爾小姐?」
「是的,格雷先生,沒錯。」
「唔!我睡不著。」他再次眉頭深鎖。臉上掠過一絲不耐煩或是憤怒。對我嗎?應該不是。
我無視他的表情,勇敢地坐到他身邊的琴凳,把頭靠在他光裸的肩上,欣賞他靈巧敏捷的十指撫觸著琴鍵。他停了一會兒,接著彈完整首曲子。
「這是什麼曲子?」我柔聲問。
「如果妳有興趣知道,這是蕭邦E小調第四號前奏曲。」他低語。
「你做的一切,我都有興趣。」
他轉身溫柔輕吻我的髮。「我無意吵醒妳。」
「你沒有,彈另一首吧。」
「另一首?」
「我第一次在這裡過夜時,你彈的那首巴哈。」
「哦,馬切羅。」
他開始專注緩慢地彈奏,我閉上眼睛倚著他,可以從他肩上感覺雙手的律動。那悲傷、充滿靈性的音符徐緩圍繞在我們身邊,在客廳裡迴盪。這是首很美的曲子,縈繞心頭,甚至比蕭邦那首還淒美,我完全沉浸在悠揚的樂音中。它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我的感受,我心底最深的願望就是能再多認識這個傑出的男人,瞭解他的悲傷。很快的,曲子結束了。
「為什麼你隻彈奏悲傷的曲子?」
我坐直身子,抬眼看著他,他用聳肩回答我的問題,表情有點戒備。
「你從六歲就開始彈琴嗎?」我追問。
他點頭,臉上的戒備更強烈了。過了一會兒,他主動開口「我全心投入練琴來討好我的新媽媽。」
「為了融入那完美的家庭?」
「對,可以這麼說,」他閃爍其詞。「妳怎麼醒了?妳昨天那麼拚命,不需要休息一下嗎?」
「對我來說現在是早上八點,而且我必須吃藥。」
他驚訝地挑起眉。「記得真清楚。」他低語,我看得出他很滿意,微微露出笑意。「只有妳會在不同時區依照既定時間吃避孕藥,也許妳應該多等半個小時,明天早上也再多等半個小時,最後妳就可以在合理的時間吃藥。」
「好主意。」我輕聲說。「那這半個小時要做什麼?」我故作無辜地向他眨眨眼。
「我可以想出幾件事。」他笑,眼睛燦亮。
我面無表情地回望著他,體內卻在他心照不宣的注視下,緊縮並融化。
「另一方面來說,我們可以聊天。」我平靜地建議。
他皺起眉頭,將我抱到大腿上。「我比較喜歡我的主意。」
「你每次都寧願上床也不要聊天。」我大笑,扶著他的手臂讓自己坐穩。
「沒錯,尤其是和妳在一起。」他用鼻尖磨蹭我的頭髮,開始沿著我的耳朵一路吻到喉嚨。
「在我的鋼琴上好了。」他輕聲說。
噢,天啊,我的身體因為這個想法而繃緊。鋼琴,哇噢!
「我想先弄清楚一些事。」我低喃,脈搏開始加速。內心的女神閉上眼睛,享受著他的雙唇帶來的觸感。
他停了一下,又開始對我發動情慾攻勢。
「求知慾總是這麼強啊,史迪爾小姐。想要弄清楚什麼事?」他抵著我的頸背低聲問。輕柔地吻個不停。
「我們。」我閉上眼睛。
「嗯哼,我們怎麼啦?」他在我的肩頭停下親吻。
「那份契約。」
他抬起頭看我,眼裡出現一絲淘氣,接著嘆了口氣,指尖滑過我的臉頰。
「嗯!我認為那份契約已經沒有實際意義了,妳覺得呢?」他的聲音粗啞,眼神溫柔。
「沒意義?」
「沒意義。」他微笑。
我不解地望著他。「但你當初那麼堅持。」
「唔,那是之前。無論如何,規則還是要遵守,它們仍然有效。」他的表情嚴肅了些。
「之前?在什麼之前?」
「在…」他停住了。戒備的表情再次出現。「更多之前。」他聳肩。
「哦。」
「何況我們已經進過兩次遊戲室了,妳也沒有尖叫著狂奔到山上去。」
「你預期我會這麼做?」
「妳的所作所為完全無法預期,安娜塔希婭。」他淡淡地說。
「那麼,讓我弄清楚,你只想要我隨時遵守契約中的規則,但其它部分不需要?」
「除了在遊戲室裡面,我希望妳在遊戲室裡能遵守契約的精神,而且沒錯,我要妳遵守規則——任何時間都是。這樣我才能確保妳的安全,我也能夠隨時隨地要妳。」
「如果我違反規則呢?」
「那我會懲罰妳。」
「但不需要經過我同意?」
「不,我需要。」
「如果我拒絕呢?」
他看了我一會兒,表情很複雜。
「如果妳拒絕,妳要直說!我就必須找其它方法說服妳。」
我站起來離開他身邊,因為我需要一點空間,他皺眉看我,我垂下眼與他四目相對。他看起來很困惑,卻又滿臉戒備。
「所以懲罰這部分依然存在。」
「對,但除非妳違反規則。」
「我必須重新再讀一次。」我試著回想內容。
「我去拿來給妳。」他的口氣忽然變得公事公辦。
哇,事情這麼快就嚴肅了起來。他從鋼琴旁起身走進書房,我的頭皮開始刺痛。哎。我需要喝點茶。我們這段關係的未來,就要在他心事重重的狀況下進行討論,況且現在是早上五點四十五分——這樣做明智嗎?我走進依然伸手不見五指的廚房裡。電燈開關在哪?我找到了,打開開關,在茶壺裡加水。我的藥丸!我的皮包留在早餐檯上,一陣翻找之後,很快地找到了,我一口吞下,搞定。我剛吃過藥,克里斯欽就回來了,坐在餐椅上緊盯著我。
「來吧。」他將一疊打字文件推向我,我注意到他劃掉了一些內容。
規則
服從
臣服者須立刻遵守支配者發出的任何命令,不得猶豫或延誤,應盡速完成所有要求。臣服者同意支配者所提出任何合乎情理並帶來歡愉的性愛行為,必須然情配合且不得猶豫,但絕對限制條例(附錄一)中所注明之事項不在此限。
睡眠
除和支配者共度之外,臣服者須確保她每晚能獲得至少(八改為七)小時的睡眠時間。
飲食
臣服者必須依照食品建議列表(附錄四)正常飲食以確保她的健康及日常生活不受影響。除了水果之外,臣服者在正餐之間不得攝取零食。(此規則刪除)
服裝
於契約執行期間,臣服者隻允許穿著經支配者同意的服裝。支配者須提供治裝經費予臣服者,臣服者可自行運用。在某些特定情況下,支配者須陪同臣服者進行採購。
運動
支配者須提供臣服者每週(四次改為三次)、每次一小時的個人健身教練課程,上課時間以經臣服者與健身教練雙方同意為主。健身教練須回報支配者有關臣服者的訓練進度。
個人衛生和儀容
臣服者須保持自身乾淨整潔,適度進行脫毛或除毛。臣服者須依照支配者指定之時間,前往支配者選定之美容沙龍進行任何支配者認為必要的保養療程。
個人安全
臣服者不得飲酒過量、吸煙、服食消遣性的藥物,或將自身置於任何不必要的危險當中。
個人操守
臣服者不得與支配者之外的任何人士發生性行為。臣服者須隨時讓自己保持謙恭有禮、端莊優雅。她必須牢記她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支配者。支配者不在場時,她必須為所有自己造成的犯罪行為、不良舉動、品行失當負起責任。
若有違反上述任何一項規則,將導致立即性的懲罰,懲罰方式將由支配者判定。
「所以服從這回事還是存在?」
「當然。」他笑。
我又好氣又好笑地搖頭,在一時不察的情況下,對他翻了白眼。
「妳剛才是在對我翻白眼嗎,安娜塔希啞?」他低聲問。
噢,糟了。
「可能吧,要看你會有什麼反應。」
「和以前一樣。」他說著輕輕搖頭,眼睛因為興奮而發亮。
我本能地嚥了一下口水,興奮引起的顫抖竄過全身。
「那麼…」真要命,我該怎麼辦?
「嗯?」他舔著下唇。
「你現在要打我屁股了。」
「沒錯,我打算這麼做。」
「哦。真的嗎?格雷先生。」我挑釁他,回他甜甜一笑,遊戲要有對手才能玩。
「妳打算阻止我嗎?」
「那你得先抓到我才行。」
他微微睜大眼睛,笑著緩緩站起身。
「哦,真的嗎!史迪爾小姐?」
我們之間隔著早餐檯,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激過它的存在。
「妳又在咬嘴唇了。」他輕聲說,慢慢向左側移動,我也跟著做。
「你不會這麼做的,」我激他。「不管怎麼說,你也會翻白眼啊。」我試著和他講道理,他繼續往左側移動,我也是。
「沒錯,但妳剛把這個遊戲的獎品,提升到更讓人興奮的層次。」他的眼神灼熱,身上散發出狂野的期盼。
「我速度很快的,你知道。」我試著冷淡地說。
「我也是。」
他在自己的客廳裡尾隨著我。
「妳會乖乖的自己走過來嗎?」他問。
「我有這麼做過嗎?」
「史迪爾小姐,妳的意思是?」他扯扯嘴角。「如果要我過去抓妳,對妳來說下場可就很糟糕了。」
「那也要等你抓到我再說,克里斯欽,但現在我並不打算讓你得逞。」
「安娜塔希婭,妳可能會跌倒,害自己受傷,那又會讓妳直接違反第七條規則。」
「我從遇到你之後,就身處於危險當中了,格雷先生,不管有沒有規則。」
「說的也是。」他頓了一下,眉頭微皺。
他突然向我撲來,害我尖叫著跑向餐廳。我試圖逃跑,讓桌子擋在我們之間,我的心怦怦亂跳,腎上腺素在身體狂飆……天啊,這真是太刺激了。我又變成了小孩子,雖然知道這樣做不對。我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他故意慢慢走向我,我一點一點地挪動腳步。
「妳很清楚如何讓男人分神,安娜塔希婭。」
「我們意在取悅,格雷先生,讓你從什麼事當中分神了?」
「生活囉,整個宇宙。」他隨意揮了一下手。
「你彈琴時看起來確實心事重重。」
他停下腳步,雙臂交抱,表情興味十足。
「我們可以整天這樣玩下去!寶貝,但我會抓到妳,而那時候妳就會很慘。」
「不,你抓不到的。」我也許不能太過自信,我把這句話當成咒語喃喃重複。我的潛意識找出她的Nike運動鞋,隨時準備起跑。
「別人會認為妳是在欲擒故縱。」
「我沒有,這就是重點,我對懲罰的看法就像你對我碰你的看法一樣。」
他的態度瞬間改變,玩鬧的克里斯欽消失了,他直勾勾地看著我,好像我剛打了他一巴掌,他的臉色刷白。
「那就是妳的感覺?」他低聲問。
這幾個字以及他說出來的方式令我震撼。它們透露出更多有關他的訊息及他的感受,讓我瞭解他的恐懼和憎很。我皺眉,不,我的感覺沒有那麼糟。沒有吧,有嗎?
「不,我的感覺沒有那麼糟,但至少你可以有個概念。」我低喃,焦慮地看著他。
「哦。」他說。
慘了,他看起來非常失魂落魄,就像我剛搞砸了他的一個大計劃。
我深吸一口氣,繞過桌子走到他面前站定!看進他擔憂的雙眼。
「妳那麼討厭這件事嗎?」他低聲問,眼裡有著恐慌。
「呃……還好。」我安慰他。唉,這就是他對別人觸碰他的感覺? 「不,我只是感覺有點矛盾。我不喜歡它,但也不到痛恨的地步。」
「但昨晚在遊戲室裡,妳…」他沒說完。
「那是為了你,克里斯欽,因為你需要,而我並不。你昨晚沒傷害到我,那個情況不一樣,而我可以在心中幫它合理化,況且我也信任你。但當你想要懲罰我時,我擔心你會傷害我。」
他的銀灰眼眸像暴風雨般陰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終於溫柔地開了口「我是想傷害妳。但不會超出妳能接受的程度。」
見鬼了!
「為什麼?」
他伸手梳過頭髮,聳聳肩。
「我就是需要,」他頓住,表情苦悶地看著我,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我沒辦法告訴妳。」他低語。
「不能還是不願?」
「不願。」
「所以你知道原因。」
「對。」
「但你不想告訴我。」
「如果我說了,妳會尖叫著衝出這房間,永遠不想再回來。」他警覺地看著我。「我不能冒這個險,安娜塔希婭。」
「你想要我留下。」
「比妳知道的更甚,我無法忍受失去妳。」
噢,天啊!
他低頭看我,下一刻將我抱入懷,深深地、熱情地吻我,我措手不及,卻在他的吻中感受到他的驚慌和絕望的需求。
「不要離開我,妳說過不會離開我。妳在睡夢中也懇求我不要離開妳。」他在我唇上喃道。
哦!!!我的夜間告白。
「我不想離開。」我的心揪緊,徹底翻了過來。
這個男人需要關愛!他的恐懼赤裸而明顯,但他迷失了…迷失在他性格里的黑暗面。他的眼睛大睜,眼神暗淡,飽受折磨。我能撫慰他,暫時融入他的黑暗面,之後再將他引向光明。
「讓我看看。」我低語。
「讓妳看看?」
「讓我看看會痛到什麼程度。」
「什麼?」
「懲罰我,我想知道情況會有多糟。」
克里斯欽往後退開一步,完全摸不著頭緒。
「妳想嘗試?」
「嗯,我說我想要。」但我有個沒說出口的動機。如果我為他這麼做,或許他就會讓我碰觸他。
他眨眨眼。「安娜,妳真令人費解。」
「我自己也很困惑,但我想弄清楚這件事。然後我們就可以知道,我有沒有辦法接受這些,一勞永逸。如果我可以做得到,那麼你也可能…」我說不下去了。他再次睜大眼,他知道我指的是觸碰那件事。有那麼一刻,他看起來像是心碎了,但很快又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我,似乎在權衡替代方案。
倏地,他牢牢抓住我的手臂,轉身把我帶出大客廳,走上樓梯來到遊戲室。歡愉和痛楚,獎勵和懲罰,許久之前他曾說過的話語在我腦中迴盪。
「我會讓妳看看最糟的情形是如何,然後妳可以自己做決定。」他在門邊停下。「妳準備好了嗎?」
我點頭,下定了決心,同時有點頭重腳輕,臉色白到像是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光。
他開了門,依然抓著我的手臂,從門邊的架子上拿了一條像是皮帶的東西,帶我走向角落的紅色皮質長椅。
「趴到椅子上。」他柔聲說。
好,這我做得到。我趴到那柔軟滑順的皮革上,他讓我穿著浴袍,我腦中一個僻靜的角落微微感到驚訝,他竟然沒有要我脫掉。糟了,這一定會很痛…
「我們在這裡是因為妳說願意,安娜塔希婭,而且妳從我身邊跑開,所以我會打妳六下,妳要和我一起數。」
他為什麼不該死的直接開始?他總是要把懲罰搞得這麼戲劇化。我翻了個白眼,清楚知道他不會看見。
他掀起我的浴袍下擺,不知什麼原因,這樣比完全赤裸還要更加親密。他輕輕揉著我的臀部,用溫暖的手愛撫臀瓣兩側,接下來到大腿頂端。
「我這麼做是要讓妳記住,以後不准從我身邊跑開。雖然會讓我興奮,但我永遠不希望妳這麼做。」他低語。
我依然聽得出這其中的諷刺。我跑開就是為了逃避這個,如果他張開雙臂,我會跑進他的懷中,而不是逃開他。
「而且妳還對我翻白眼,妳知道我會有什麼感覺。」突地,一切都消失了,包含他聲音裡那緊張的恐懼感。他又回到原來的樣子,我從他的口氣中聽得出來,還有他手指放在我背上、抱著我的方式,房間裡的氣氛倏然改變。
我閉上眼睛,環抱著自己等待挨打。皮帶狠狠地往我屁股上抽,那種刺痛果然是我最害怕的,我不由自主地大聲哭叫,猛吸了一口氣。
「快數,安娜塔希婭!」他命令著。
「一!」我對他大吼,像是在咒罵。
他再次打我,疼痛隨著皮帶經過的路線擴散開來。我的天啊…好痛。
「二!」我尖叫,喊出來的感覺真好。
他粗聲喘息,上氣不接下氣,我反而幾乎沒了呼吸,拚了命想要集中精神,尋找內在的力量,而後皮帶再次落在我的皮膚上。
「三!」眼淚不爭氣地湧了上來。天,這比我想的困難得多——比打屁股難捱太多了,他下手毫不留情。
「四!」皮帶又打了過來,我大叫,淚水潸然落下,我不想哭,哭泣讓我更生氣。
他又打了我。
「五。」我的聲音基本上像是哽咽,我悶聲啜泣,此時此刻,我想我是恨他的。再一下,我可
以再忍耐一下。我的屁股痛到像是有火在燒。
「六。」我輕聲說,強烈的痛楚幾乎再次將我劈成兩半,我聽到他在我身後丟下皮帶,擁我入懷!氣喘不已,憐惜又體貼…而我不想要他。
「放手…不要…」我掙扎著要離開他的懷抱,拚命推開他、毆打他。
「不要碰我!」我嘶聲喊著,我站直身體瞪視著他,他看我的樣子像是我隨時會逃跑,大睜的眼眸裡充滿困惑。我憤怒地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淚水,怒瞪著他。
「這就是你真心喜愛的?以這種方式對我?」我用浴袍的袖口抹抹鼻子。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唔,你真是個無藥可救的混蛋。」
「安娜。」他驚呆了,想要解釋。
「你還敢叫我!自己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格雷!」講完這句話,我僵硬地轉身走出遊戲室,將門默默地在身後關上。
我握緊身後的門把,暫時靠在門上。要去哪裡呢?我該逃跑嗎?還是留下?我怒火攻心,憤怒滾燙的淚水從頰上落下!我暴躁地抹去。我只想找個地方抱住自己,縮起來讓自己復原,療愈我破碎的信念。我怎麼會這麼笨呢?這當然會痛啊!
我試探地揉揉屁股。啊!好痛!我該去哪裡?不能去他房間,那就我的房間吧,或者說是準備給我的房間,不!就是我的…曾經是我的。這就是為什麼他要我保留自己的房間,他知道我會需要和他保持距離。
我快速地往那個方向走去,也意識到克里斯欽可能會跟著我。臥室裡依然一片漆黑。天際微微透出一絲曙光,我笨拙地爬上床,小心不要坐到疼痛又脆弱的臀部。我繼續穿著浴袍,緊緊包著自己。蜷縮著身體,放棄一切抵抗!狠狠地埋在枕頭中啜泣。
我在想什麼啊?為什麼我會讓他這樣對我?我想走進那片黑暗,探索到底能有多糟——但那對我來說太過陰沉,我做不來。可是,這就是他會做的,這就是他得到快感的方式。
真是當頭棒喝!但我也要公平一點。他曾經一再警告我,一次又一次告訴我,他不正常。他有某種我無法滿足的需要!我現在明白了,我不想讓他再這樣打我了。永遠不要。我回想著他打我的這幾次。比較起來這反應該算是客氣的了,但這樣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嗎?我埋在枕頭裡哭得更凶。我要失去他了。如果我不聽他的,他不會想再和我在一起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愛上這位「五十道陰影先生」?為什麼我不能愛上荷西,或是保羅·克雷頓,或是像我一樣的某個人?
噢!我離開時看到他那心痛到發狂的表情,但我痛極了,被他的殘暴嚇壞了……他會原諒我嗎?我又能原諒他嗎?我的腦袋裡千頭萬緒!思緒亂成一團,我的潛意識悲哀地搖著頭,內心的女神已經不見人影。噢!我精神上從來沒有這麼痛苦過,我好孤獨,我想要媽媽。還記得她在機場道別時對我說的話——聽從妳的心,親愛的。還有拜託,拜託試著不要想太多!放輕鬆,好好享受,妳還這麼年輕,寶貝!妳的人生還有那麼多要經歷的,就順其自然吧。妳值得擁有最美好的一切。
我真的聽從了我的心,可以用疼痛的屁股和傷痛的破碎心靈來證明。我得走了,沒錯…我必須離開。他對我沒有好處,我對他也是一樣。我們怎麼可能走得下去?但想到無法再見到他,幾乎讓我無法呼吸……我的五十道陰影先生。
我聽到門打開,噢!不要——他進來了。他放了些東西在床頭櫃,接著床鋪因為他的重量往下一沉,他爬到我身後。
「噓。」他輕聲說。我想離他遠一點,移到床的另一側去,但我全身無力,我動不了,只能直挺挺地躺著,完全無法移動。「別跟我爭,安娜,求妳。」他低語,輕柔地將我擁入懷中,鼻子埋進我髮間,吻著我的脖子。
「不要恨我。」他抵著我的皮膚低語,聲音裡有著痛楚。我的心再次絞痛起來,忍不住又開始啜泣,他繼續溫柔地吻著我,但我依然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充滿戒心!
我們就這樣一起躺在床上,許久不發一語,他也只是摟著我。很慢很慢地,我放鬆下來並停止哭泣。黎明來了又離開。柔和的晨光漸漸變得更明亮。我們依然安靜地躺著。
「我拿了些雅維止痛藥和山金車霜給妳。」過了許久之後,他如此說。
我在他懷裡極慢地轉身面對他,頭枕著他的手臂,他的眼睛是冷硬的灰色,帶著戒備。
我看著那張俊美的臉,他不動聲色。但目光牢牢地鎖著我雙眼,眨也不眨一下。他的俊美是如此令人屏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對我竟變得如此珍貴。我伸出手撫著他的臉頰,用指尖掠過他的鬍渣,他閉上眼睛,輕輕吸口氣。
「我很抱歉!」我低聲說。
他睜開眼睛,一臉不解。
「為了什麼事?」
「我說的話。」
「妳沒說過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他的眼神因釋懷而柔和下來。「我很抱歉傷到了妳。」
我聳肩。
「我自找的。」現在我知道了,我嚥了一下口水。時機來臨,我必須講出來。「我不認為自己能夠成為你想要的樣子。」我低語。
他微微睜大眼睛,眨了眨。擔憂的表情再次出現。
「妳現在就是我想要的樣子。」
什麼?
「我不明白,我不懂得順從,而你也該死的清楚,我絕不會再讓你像剛才那樣對我。然而根據你的話,這才是你想要的。」
他再次閉上眼睛,我可以看到他臉上掠過無數種情緒,當他再次睜眼,只剩一臉寒霜。噢!糟了。
「妳說得對,我應該讓妳走!我對妳沒有好處。」
我頭皮發麻!每根寒毛都緊張得豎立起來!世界已經離我遠去。留下廣闊的無底洞,張大了嘴等我跌進去!噢,不!
「我不想離開。」我低語。可惡——不是付出代價,就是繼續玩下去。淚水再次湧上眼眶。
「我也不想讓妳走。」他低聲說。聲音啞啞的。他伸手輕柔地撫過我臉頰,用拇指擦去落下的淚水。「我遇到妳之後才算真正活了過來!」他的拇指沿著我的下唇弧線輕劃。
「我也是。」我低聲說,「我愛上你了,克里斯欽。」
他再次睜大雙眼。但這一次充滿純粹的恐懼。
「不。」他喘息的方式,像是我把他肺裡的空氣全擠了出來。
噢,糟了。
「妳不能愛我,安娜,不行…這是不對的。」他嚇壞了。
「不對的?為什麼不對?」
「呃,看看妳,我無法讓妳快樂。」他的聲音極痛苦。
「但你的確能讓我快樂呀!」我不解。
「不是現在,做我想做的事時,就不行。」
天殺的!這下子真的玩完了,歸結起來只會變成我們不適合。那些可憐的臣服者忽然浮上我心頭。
「我們永遠無法跨越這些問題,對嗎?」我輕聲問,頭皮因為恐懼而發麻!
他冷冷地搖頭,我閉上眼睛。無法直視他。
「那麼……我就該走了。」我低聲說,坐起來時,瑟縮了一下。
「不,不要走。」他聽起來很驚慌。
「我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我忽然覺得好累,真的累得像狗一樣,我現在只想離開。我爬下床,克里斯欽跟著我。
「我要去換衣服了,需要一些隱私。」我說。聲音平板空洞,把他一個人留在臥室裡。
我往樓下走,看著大客廳,想著才不過幾小時之前,我還把頭枕在他肩上聽他彈鋼琴。在這之後發生了好多事。
我的眼睛睜開了。得以一瞥他惡劣的程度,我現在知道他沒有愛人的能力,無法接受,也無法付出。我最深的恐懼終於得到證實。但說也奇怪,我反而有一種解脫的感覺。但我拒絕承認那種心痛,我感到麻木,似乎靈魂已經出竅,正在旁觀這一齣悲劇的發生。
我很快地沖了澡,有條不紊地想著接下來的每個動作。先擠一些沐浴乳,把瓶子放回架上!用沐浴巾洗臉。刷洗肩膀……一直繼續下去,這些簡單而機械化的動作,只需要花些簡單而機械化的腦筋。
我洗完澡,因為沒有洗頭,我可以很快擦乾自己。我在浴室裡著裝,從小行李箱裡拿出T恤和牛仔褲。褲子擦痛了我的屁股,但說實話。我樂於接受這種疼痛,可以讓我暫時分心。不去想那些讓我心如刀割的事情。
我彎身闔上行李箱,裝著克里斯欽禮物的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個Blanik L-23的模型飛機,可以讓他自行組裝。淚水即將潰堤,噢,不行……那是快樂的時光,我當時還傻傻的希望得到更多。我從袋子裡拿出禮物,我還是想要送給他。很快的,我從筆記本裡撕下一張紙,草草地寫了張便條,將它放在盒子上。
它讓我想起一段快樂的時光。
謝謝你。
安娜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個蒼白的鬼魅回望著我。我把頭髮紮成馬尾。不去理會眼睛哭得有多腫。我的潛意識讚許地點點頭。連她都知道現在不是直言不諱的好時機。我無法相信我的世界就這麼分崩離析。在我身邊變成一堆寸草不生的灰燼,我的希望和夢想全被殘忍地打碎了。不,不要再去想了,現在不要,時候還沒到。我做個深呼吸,拿起箱子,再次看一眼他枕頭上的滑翔機模型組和我的便條,便走進客廳。
克里斯欽在講電話,穿著黑色牛仔褲和T恤,打著赤腳。
「他說什麼?!」他大吼,我嚇得跳起來。「嗯,他大可以他媽的告訴我們事實。他電話幾號?我必須打給他……衛區。這真的他媽的搞砸了。」他抬起頭。陰暗憂鬱的視線鎖著我。「找到她。」他大罵一句,掛斷了電話。
我走到沙發旁拿起背包,盡最大努力不要去看他。我從背包裡拿出Mac筆電,走回到廚房裡。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早餐檯上,連同黑莓機及車鑰匙。我轉身面對他時,他正盯著我,茫然而驚恐。
「我要泰勒幫我賣車得來的錢。」我的聲音清楚而冷靜,不帶任何感情……真了不起。
「安娜,我不要這些東西,它們是屬於妳的。」他不敢置信地說。「拜託,帶走吧。」
「不!克里斯欽,我當初也是勉強收下的,我現在不需要它們了。」
「安娜,妳要講點道理。」他在教訓我,即使是現在。
「我不要任何會讓我想起你的東西,我只需要泰勒幫我賣車得來的錢。」我不帶感情地說。
「妳真的想這樣傷害我?」他倒吸一口氣。
「不是。」我皺眉看著他,當然不是啊……我愛你啊!
「我沒有,我只是試著要保護自己。」我低語,因為你對我,不像我想要你一樣。
「拜託,安娜,東西帶走吧。」
「克里斯欽,我不想吵架——我只要那筆錢。」
他眉頭深鎖,但我已經不再怕他了……唔,還是有一點點。我冷漠地看著他,眼也不眨。毫不退縮。
「妳收支票嗎?」他口氣尖酸地說。
「收,我想對你來說也方便。」
他沒有笑,只是轉身走進書房。我最後貪戀地環視他的公寓。牆上那些畫作是如此抽像、沉靜、冷酷……甚至無情。很適合他,我茫然地想。我的視線掃到鋼琴。唉。如果我當初閉上嘴巴。我們就會在鋼琴上做愛了……不,是性交,我們會在鋼琴上發生性行為,唔,雖然對我來說可能是做愛。這個念頭讓我感到沉重而悲傷。他從來沒和我做過愛。對嗎?那對他來說永遠都只是性交。
克里斯欽回來了,遞給我一個信封。
「泰勒談了個好價錢,那個車款很經典。妳可以自己問他,他會載妳回家。」他朝著我的肩膀後方示意。
我轉身,看到西裝筆挺的泰勒站在門廳,依然面無表情。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家,謝謝你。」
我轉回來看著克里斯欽,發現他眼中幾乎藏不住的怒火。
「妳一定要每件事都和我唱反調嗎?」
「何苦改掉一輩子的習慣!」我抱歉地對他輕輕聳肩。
他挫敗地閉上眼睛,伸手梳過頭髮。
「拜託,安娜,讓泰勒送妳回家。」
「我去準備車,史迪爾小姐。」泰勒權威十足的宣佈。
克里斯欽對他點點頭,我回頭一看,泰勒已經不見了。
我轉回來面對克里斯欽,我們之間隔著大約四步的距離。他往前一步,我則本能地往後退,他停住了。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痛苦,銀灰眼眸熾熱燃燒。
「我不想讓妳走。」他低聲說,聲音裡儘是眷戀。
「我不能留下,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你無法給我,我也給不了你需要的。」
他又往前一步,我伸手制止。
「不要,拜託。」我跳開,我現在絕對無法忍受他的碰觸,那會殺了我。「我做不到。」
拿起我的行李箱和背包。我走向門廳,他跟在我身後,小心保持一定距離。他按下電梯按鈕門打開,我走進去。
「再見,克里斯欽。」我低聲說。
「安娜,再見。」心底的感受,他柔聲說。看起來全然地、徹底地心碎了一個痛不欲生的男人,反映出我心底的感受。
我用力轉開視線,不讓自己改變主意去安慰他。
電梯門關上了,帶著我一路往下到地下室,以及我個人的悲慘地獄。
泰勒幫我開了車門,我坐進後座。避免與他四目相交。尷尬和羞愧刷過我全身,我徹底失敗了,我曾經希望能夠帶領「五十道陰影先生」重見光明,但事實證明我的能力並不足夠。我絕望的想要保持無動於衷,不讓自己崩潰。
車子開上第四大道,我茫然地看著窗外,剛才犯下的滔天大錯,緩緩浮上心頭。可惡。我離開了他,我唯一愛過的男人,我唯一同床共枕過的男人。我倒吸一口氣,淚水終於潰堤,眼淚不受控制的自動滑下臉龐,我很快用手擦去,在皮包裡亂翻想找出太陽眼鏡。我們在紅綠燈前停下,泰勒遞了一條亞麻手帕給我。他什麼也沒說,也沒往我的方向看,我感激地接過。
「謝謝你。」我輕聲說,這小小的貼心舉動害我徹底崩潰。我往後靠坐在豪華的皮椅中,淚流滿面。
公寓裡空無一人,感覺好陌生,我沒在這裡住多久,還無法讓我感到這裡是個家。我直接走進自己房間,在我的床腳依然掛著那個洩了氣的、無精打採的、看起來很悲傷的直升機氣球——查理探戈。完全就像我現在的寫照。我生氣地一把抓下它,解開繩子抱在懷裡。噢,我做了什麼?
我跌在床上,鞋都來不及脫,開始嚎啕大哭。那無法形容的痛楚…身體上的、心靈上的、抽像的……到處都是,一點一滴的滲入我的骨髓。好痛苦!這種痛苦……是我自找的!在我心底深處,我內心的女神啄起唇冒出一個討厭的想法。被皮帶抽打的皮肉之痛算得了什麼,根本無法和這種錐心之痛相比。
我蜷縮著身子,絕望地緊緊抱住氣球和泰勒的手帕,向席捲而來的悲傷屈服。
<第一部完>(共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