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孤頭上的綠帽每天都是新的32
被洗劫過一波的朝歌城,就像被暴雨肆意摧毀過的繁華。
一路所見,道路兩旁滿是攜家帶口、流離失所的人群,平民、世家、公卿都有。
還留在京城的多多少少都參與了與第一波胡虜的抵抗戰鬥,鮮血、屍體灑滿寬闊的長街大道。
各家的府兵、周邊大營的駐軍一起退守內城,這才勉強堅守到黎明。
卻是胡虜搜刮到了滿足的財物、人口,吆喝著滿載而歸,隨時還有第二波、第三波的侵襲到來。
人們悲戚含恨,指責著帝王沉迷聲色、昏聵無能,這才致使胡虜入侵。紛紛悲呼大周被天所棄!
他們卻不知道,從麻痹神智、摧毀記憶的藥香裏醒來,聽聞金戈鐵馬的暴君,良久沉默後,終於主動交出了牽系著他身家性命、江山社稷的虎符。
這才叫越徵調來周邊的營地駐軍。
而帝王卻是自斷羽翼,翻盤的勝算又一次折毀。
姬清目光中的銳氣冷意似被磨去,只剩空有外殼的威儀,漠然的望著越徵,眼裏卻什麼也沒有。
他笑了,卻只是微微動了動:“玉璽、虎符,盡已交出,這香便停了吧。天下都已經知道孤昏聵無能、暴戾不仁,何必還加上沉迷丹藥荒淫無道的罪名?”
越徵平靜的看著他,心微微的揪起來,隱隱的抽疼,眼底卻無一物,像習慣冰封的湖,湖裏再魚躍、暗湧,湖面卻永遠都只有永寂。
用香不是為了套問玉璽,也不是要騙你的虎符,只是想離你近一點、抱著你罷了。
“好。”越徵乾澀的開口。
姬清望著重重關上的宮闕大門,漠然一笑:“孤不曾負天下,是這天下人負了孤!”
距離太遠,雲紗阻隔視野,越徵看不清那個人的眼裏是不是有淚意。
越徵慢慢跪俯在地,恭敬的、莊重的行大禮參拜,水意滴在地上被絨毯吸走,聲音卻只有沉沉的平穩:“陛下非亡國之君,您的臣民是亡國之臣。陛下生錯了時代,你只有一個人,卻走得太急了。若有來生,陛下記得來取,越氏的盛世江山,還給你。”
……
笙歌是跟著越從的一隊人進入紫宸宮的,姬清如今雖還在朝歌的紫宸宮,天下人仍以為南國越氏還未打過來,卻不知道實際上,他們的國君、都城早已經在對方的手中了。
南國越氏只是想把傷亡縮減,把勝利最大化。
若沒有胡虜南下,此刻便已經是紫宸宮諭旨招降舊部,朝歌開城獻國了。
或許在那之前,還會有一系列以新帝之名,大肆抄家滅族大周權貴高門的黑暗事件,來為南越的以後鋪平道路。
翻開史書,所有見不得人的駡名黑暗都是亡國之君的,所有一切榮光磊落歸屬開國之君。然而百世之後,一切又將輪回。百世之後,還有何人在意?
笙歌在這盛夏的紫宸宮內奔跑,就像初春的時候,他一邊擦幹眼淚一邊毫不猶豫的快步走向姬清所在的宮殿盡頭。
初春的風裏有甜甜的沾著塵土的花香,即便有眼淚鹹苦,也甜得心跳輕盈美妙。
盛夏的紫宸宮死寂無波,只有跑動的時候衝破窒礙的一往無前,攪動起暴虐恍惚的日光,勉強微弱的風,掠過耳邊被汗水打濕的發,反倒有一種幽冷的寒涼。
腳步是沉的,心跳也是沉甸甸的,又滿又重,歡喜又平靜。
沒有沒有沒有,哪里都沒有。
他們把他藏了起來,任何一個曾經出現過的地方,都像是幻影被戳破,彷彿錯的不是那個人不在,而是笙歌他跑得太急、曬得恍惚了。
越從神情複雜的望著沈笙歌尋找的背影,搖搖羽扇示意越家的家將過來。
“你們徵少爺呢?叫他來見我——算了,你直接帶我過去吧。”
紫宸宮的大殿正中有一個層層掩映的地宮,這是前朝帝王為自己修建的逃生之路,然而,即便逃出城仍舊還是被亂軍抓住,想要自殺保全顏面都不被允許,被倉皇絞殺。
姬清就在那裏。
笙歌離他最近的時候,就隔著一寸地板,就在他開始找尋的地方。
越從的心情並不好,越徵的行為隱隱有些自作主張了,雖不算錯,但他隱隱覺得徽之的事情,跟越徵有關係。
越家尚未立國就鬧出兄弟鬩牆的笑話來,未免貽笑大方?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現在就親身出現在大周的紫宸宮,未免太過不智,但是越從還是來了。他就要來看看,這位弟弟如今是變成什麼樣子了,也好早做打算。
沿途的啞奴、僕婢伏跪在地,沒有一個人敢帶他往裏走,或者來制止他。
越從心下曬然,難不成古板克己的小征來了一趟奢靡無度的朝歌,竟也學會白日宣淫了?
卻不知是大周新帝的哪一位愛寵?莫非比名滿天下的第一公子博源、比深得暴君愛幸的笙歌公子更驚豔絕倫、世所無雙?
越徵的嘴角揚起一絲冷意的弧度:“迷得咱們的徵公子,連正事都忘了?”
直到走到底,也沒有看見一個人,只有碩大的東珠奢侈的擺滿了內室。自然光線從特殊設計的透風空洞不斷折射下來,交織在一起,顯得如夢似幻。
然而,太過空曠安靜的死寂,卻讓這裏更像一個堆滿珍寶的墓葬。
“小征?怎麼還要我親自來喊你嗎?”越從止了步,揚聲問道。
下意識輕搖羽扇,撲面來的涼意卻叫皮膚上微微起了一點不適。
正中的床榻微微一動,似乎有人被聲音喚醒了,慵懶的坐起來,帶著四周的雲紗帷幕一陣波動。
越從偏頭冷淡的看著。
裏面只有一個人,顯然越徵並不在裏面。
他無趣的收了扇子,負手便要離開。
幔帳裏伸出一隻手,拉開了青色的帷幕。
餘光驚魂一瞥,那只手骨節修長單薄,乾淨平穩。不知道是室內的光暈太過適合燈下看美人,肌膚瑩潤乳白,比他記憶裏見過的任何一雙手都好看。
“誰來了?”出乎意料,幔帳內的聲音聽上去卻無一絲靡麗妖嬈,清冽冷淡的男子的聲音,似乎習慣了高高在上,尾音有一種奇異的輕飄。
越從止了腳步,微微回轉,三分笑意調侃:“是越郎,卻不知道是不是佳人等著的那位了。大周的國君治國一塌糊塗,後宮的美色卻是雲集,不知美人如何稱呼?”
姬清隔著雲紗冷漠的看了眼不知道哪里跑來的人,連他的臉都沒看見就敢胡說八道。
“你再不走,等下人來了就要死了。外面怎麼了?剛剛夢裏,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越從笑了笑:“得罪。我在找人,外面也在找人。你可知你們的國君被關到哪里去了,有個人一直在找他,看著挺可憐的。”
幔帳內的人不出聲了,卻似乎在極力的站起來,掙扎著往外。
越從落個沒趣也不計較,抬腳向外走去,心情比來時好上一些,或許是越徵不在這裏,沒有像他以為的那樣沉迷美色,壞了性情。
心底到底存了一絲好奇,走得緩慢想要離開前看上一眼裏面那人的顏色。
正在這時,來時的地宮長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越從微一分辨便知道是誰,不由眼底一絲歎惋,止步解釋道:“裏面可沒有你要找的人,不如我幫你去問問越徵。”
來人的腳步沒有一絲遲疑,跑得腳步沉重卻沒有一絲停滯,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或者聽到了也不信。又可憐又可敬。
越從好奇的止步回頭,冷眼看著。
“別過來!”幔帳裏的人忽然聲音微微提高了,比之剛才冷了幾分卻多了些感情。
那無論如何也不肯停下腳步的青年這一次卻聽話了,一動不動,只有壓抑的氣喘的聲音,卻似乎透著暢快歡喜的快活。
“我回來了。”
笙歌輕輕的說,聲音暖暖的乾淨,像陽光曬過的溫度正好的泉水,潤澤。
他隨意的擦擦額頭的汗,撕扯下一圈袖子,做了一個越從難以理解的動作。
笙歌把自己的眼睛蒙上了。
試探的走了兩步,便伸著手一步一步堅定的朝那個人的方向走去。
青年的聲音含著直白的愛意,溫柔道:“我聽你的話的,別生氣。你說不叫我看見你,我就不見。我蒙上眼睛了,你不想我看見你,卻沒說自己不想看見我。”
幔帳裏的人不說話,越從卻覺得,那人直直的凝視著一步步自負雙目在黑暗裏摸索靠近的青年。
笙歌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哄著他:“你很想我,我知道的,因為我就這麼想你,每天都想,每時每刻都想。你否認也沒用,叫一下我的名字好不好?我怕自己又走錯看錯了。”
他歎氣喃喃抱怨著:“夏天真討厭,白日也叫人覺得在夢裏一樣不真切……”
“笙歌。”幔帳裏的人輕輕的回應了,甚至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越從的心底突然有一股說不出的不適,就像是這世間有些美好的東西就在你眼前,卻不是為你準備的,只得作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看著。
“找到你了。”覆著雙目的青年隔著雲紗觸到了那個人的身體。
“嗯,你找到了。”輕飄溫和的聲音,沒有受了委屈似的蕭瑟孤寂,包容平和,一點也讓人想不到他的處境。
到了這一步,越從怎麼會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只是未免太過出乎意料,完全無法把他和情報裏那個剛愎自用、殘忍鐵血的暴君聯繫起來。
笙歌並沒有迫不及待的扯下那道隔絕的雲紗,手指仔細的的滑動找到那分開的交疊之處,這才輕輕掀起分開,自己探了進去,再放下雲紗來。
就好像這樣做,就進入了姬清的世界和領域,隔絕出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陛下幫我看看,這麼久沒見,笙歌有沒有哪里變了?”
笙歌這一刻終於才心靜了,摸索著握住這個人又一次變得冰冷的手,讓他貼著自己被陽光和熱氣熏熱的臉,感覺到姬清的手指一點點撫去他臉上的汗水。
這一刻,此生便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