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終場舞台(2)
這只巨大的變形體身上長出了更多的羽毛,在火光下像是黑色的。然後它突然停下動作,抖動了一下,吐了起來。
它吐出一大堆消化了一半的腐臭物質,都是它嚼碎的人體,還有些頗有形狀。幾個身經百戰的老手也被它弄吐了。
這可能是基因變異的一個過程,一種飢餓感,但卻又無力消化……白敬安一點也不想知道細節。
當看到這場面,你會清楚意識到為什麼殺戮秀的選手們全是變態,這不是人類應該經歷的場面。
這怪物最終變形成的樣子,有點像只黑色巨大的鳥——大概為了和之前報喪鳥的形象吻合。
只不過是人類形態的鳥,長著人的形體和手臂,一身黑毛,還在地上亂爬。
它褪變後的尾巴居然長成了一條蛇,長著三角型的腦袋,上面佈滿符咒般的花紋,不同生物的風格雜糅在一起,怪異、狼狽又瘋狂。
幾支小隊和怪物亂七八糟打在一起,其中有不少殺戮秀中的熟面孔,一個個殘忍彪悍,全是刀口舔血出來的。
他們現在一點也看不出以前在電視上會裝傻賣萌、接受採訪時的樣子,這種時候,他們全都歇斯底里,殺紅了眼。不時還會死掉一個。
白敬安心想,這東西理論上當然是以長相可怕為主,主辦方不會讓它太過強大,給明星選手們來個全滅。明星們最終還是得帶上皇冠,成為英雄。但現在是一點也感覺不出來。
周圍四處都是死屍,嘔吐物,像是墜入了一個血腥骯髒、再也逃不出的地獄裡。
他又感到一陣隱隱的頭痛,不可逆腦損傷,像支不斷增強的音符,永遠也無法擺脫。
雖然這會兒只想離賽場中心越遠越好——只遠到別讓策劃覺得他在消極怠工就行——不過看到它擰過頭,尖銳的喙擊向一個選手時,白敬安還是抽出一支箭,朝那方向射了出去。
第三輪主辦方對武器十分吝嗇,但這把弓著實不錯,一支箭射中了它的眼睛。
它抖了一下,雖沒什麼重大損傷,但尖嘴側著那選手的右邊擦了過去。後者就勢躲過了攻擊,抓住歪斜插在上面的箭,用力刺了進去。
它發出嘶啞的叫聲,箭完全刺進了眼睛,它猛地把他摜在牆上,然後突然轉過頭,惡狠狠地看著白敬安。
另外一側,有人用十字弩射擊,它轉頭應對,一副疲於應戰的樣子,可在轉身的一刻,它長長的尾巴朝他揮了過來。
夏天從來到這裡,就一副受到了巨大驚嚇的樣子,白敬安覺得他沒有跟著一起吐,純粹是嚇得忘了。
不過當那東西出奇不意猛地擊向白敬安時,他瞬間行動,一步衝到他前面,揮劍擋住那條蛇一般的尾巴,那東西在劍身上繞了兩圈,猛地箍緊。
夏天死死抓著劍,劍鋒在巨大的力量下扭曲,白敬安能清楚看到上面尖尖的蛇頭,獠牙在火光下發亮,似乎想把劍鋒都吞噬殆盡。
白敬安拔出劍用力砍下去。
它發出一聲慘叫,猛地轉頭,被砍掉的尾巴在地上扭動,還想襲擊別人,白敬安又踩了一腳,這時夏天拉了拉他的手臂。
他抬起頭,一隻……蜥蜴人?它不知何時爬了進來,正盯著他們。
這會兒,白敬安也搞不清道格他們哪去了,活著還是死了,這地方誰也找不著誰,只有夏天一直在他旁邊。
於此同時,變異生物越來越多地朝這邊聚集過來,看上去會是一個盛大而血腥的終場。
現在這只盯上了他們。
它渾身蒼白,形態酷似人類,只是瘦得像只餓死鬼。它長著一雙昆蟲般巨大的眼睛,佔據了半個腦袋,嘴中滿是尖利的牙齒。具備地底生物的特徵,長著人一般的臉,叫聲像是孩子哭。
只有電視台會大費周章製作出這種怪物,再津津有味地放它去虐殺人類了。
這東西模樣宛如噩夢生物的實體,它的攻擊也偷偷摸摸,但惡意十足。
白敬安和夏天費了不少力氣幹掉這玩意兒,可又有一隻輕手輕腳摸過來,夏天劍還沒收,想也沒想就衝到白敬安前面,架住一擊。
第三隻更高大的——甚至長著斑斕的花紋——撲過來,夏天另一隻手一把把短刀插進它的肩膀中,它發出陰慘慘的哭聲,向後退去。
夏天朝之前那隻腦袋上就是一下,它靈巧地避過,閃電般從背後撲來。
夏天頭也沒回,反手一劍,切在它的腰腹上,它動作滯了一下,夏天猛地把劍拔出來,轉過身,劍鋒穿過右眼,刺穿了它的腦袋。
那東西還在抽搐,但已經死了。夏天抓著劍柄,一腳抵著屍體把劍拔出來。這把士兵用的量產劍在他手中發揮了十二萬分的作用。
白敬安一直覺得他戰鬥的風格雖不經大腦,但是極其效率,有條不紊,有著一流的統籌。他一定經歷過很多次生死攸關的戰鬥,才能積累下來這樣的本能。
人們經常說下城的戰士只會打架,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這是一種深入到了本能的技術統籌。
在黑暗森林般的下城,危機隨時到來,手邊有什麼就得隨時頂上。大部分時間你不是用槍殺人,用的是生鏽的叉子、碎玻璃片、細鐵絲、自己的拳頭和腦子。
夏天無疑是那個黑暗校區教出來最優秀的學生。
第一次見夏天時,白敬安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滿心憤怒、躍躍欲試的年輕人,不肯聽人講話,總想殺死什麼。
他們性情中有些完全不同的東西,他不覺得自己會喜歡他,也不覺得他會喜歡自己。
上城的策劃們描述這類人的故事時,總是說得他們像個孤家寡人,擁有心碎的往事,但那些已經過去,最終他們會在上城明媚的陽光中得到治癒——一般都會有個能搞定一切的男人或女人。
但漫長的時光從來不會過去,他們每人都有一大堆黑暗的過去,有不可原諒的仇家,遭遇過樁樁件件噩夢般的死亡,他們在下城學會的規則永不更改。
這種人沒法靠近,也無法安撫。
但是……當他們一起經歷過那些事,足以讓一個抽籤時隨便抽到的同夥不再只是同伴,而是一個……朋友。
他自然不會變成某個受到上城影響,變得更好了的人——上城也沒有這種能力,它倒是能叫人發瘋——夏天依然是他本人。滿心憤怒,野心勃勃,有嚴重的情緒問題。
在殺戮秀的戰鬥中,你無法控制這種關係的形成。
在白敬安看來,這就是一種精確設計的人工製品,以供消費,但卻又無法阻止,來自人們的天性。
即使儘量保持距離,白敬安仍然了知道夏天的很多事情。
他知道他有個妹妹,知道他的戰鬥風格,他的情緒化,他的神經質,他把他拉到安全地方時手上的力量。他笑起來的樣子。
再也不會另有一個和他一樣的人了。
蜥蜴人退開一步,發出嗚咽聲,準備再次撲來。
白敬安剛搞定一隻不知從哪竄出來的長著鳥頭的蛇,他注意到夏天看到什麼,順著他的視線瞟了一眼,然後愣了一下。
是那隻變異老鼠。
沒錯,就是那隻,大概一個小時前,夏天把一把矛刺在它的眼睛裡,它想把它拔出來,但沒成功,現在還在那裡。
它長大了幾乎一倍,而在被穿透的雙眼兩側,密密麻麻長出了十幾隻不同的眼睛。
那無疑是人類的眼睛,帶著陰冷的恨意,死死盯著夏天。
——在基因工程的操縱下,這如人一般的智力狠毒而簡單:任何冒犯它的人,都要不惜代價地報復。
夏天不動聲色朝左移動了兩步,白敬安意識到,他希望和自己拉開距離。
因為它是衝著他來的。
白敬安不知這奇怪的善意來自何方。
他明明是個有嚴重情緒問題的刺兒頭,憤怒燒灼著他,在戰鬥過程中有著嚴重過度殺戮的傾向,卻又總有一種奇怪的善意。
會隨手把他推開,或是下意識擋下一記重擊,即使這會給他造成不小的危險。
白敬安想,也許是因為他習慣照看別人。即使從來沒有問過,他也知道,在那個每個人都得拚命才能活下去的黑暗城市裡,他很可能是周圍人中更出色的那個,於是不得不很早就得去照看別人。
不管你怎麼假裝冷酷無情,也總會有這樣的人的,父母、朋友、情人、一個太小的妹妹。
即使他根本沒有那樣的能力。沒人有那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