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恢復
白敬安開著車子衝進戰火之中,夏天摸索著去找槍。
外面一點也看不出鮮花盛放白色天堂的樣子了,黑暗嚴苛而冷酷地籠罩著,赤紅的火張牙舞爪,吞沒繁花和蔥鬱的樹木;家具、飾品和雕像也燒著,火的色澤詭異,呈現血紅、紫、綠和難以形容的灰白色,彷彿有受難的靈魂在搖曳和哀號。
堅實的大地分崩離析,正在碎裂。
凌亂的火光在夏天眼中亮起,那雙眼瞳像無底的深潭,一道黑暗的裂口。
所有的權貴都在撤離,酒、點心和面具踩得四處都是,殺戮秀的自走機械蜂湧而上,藍色的防禦罩一次次亮起,在炮火中顯得很單薄。有人在尖叫,還有人一臉茫然地看著,做擁抱毀滅狀,好像腦子有問題。
夏天看了一下時間,他從被抓到現在不過十幾個小時,但卻像下了一趟地獄,被切割分食,不知怎麼再把自己拼回來。
他無意識地撫摸槍柄,正在這時,他聽到有一個聲音。
是個男人,聲音挺有磁性,正在和誰通話,他說道:「你跟他說,他不需要手腳了,我想要的時候會再給他安排手術的——」
那瞬間,夏天想也沒想,抓起槍朝那方向就是一擊。
某種他努力維持、讓他顯得比較有尊嚴的東西碎裂了,他渾身都在發抖,被巨大的憤怒和暴戾所支配,不惜代價要把那個聲音撕成碎片。
這就是那個旁白的聲音,他一輩子也不會忘!
管他叫「戰神閣下」,說他需要教訓,讓他張開嘴,讓他叫,讓他哭,形容他的身體像在說一個只是給人搞的物件!
能量槍的軌跡像條灼熱的線一般切開空間,白敬安轉頭去看,槍火的光映在他臉上,光暗分明,線條陡峭而破碎。
他突然一個急轉,移動堡壘如同一隻變向的巨鯊,繞著夏天的目標劃出一道流利的弧線,與此同時,夏天連開了五槍,槍槍不離那個雜種。
恆星重槍火力很強,主持人身上的防禦裝置尖銳地閃爍,照亮他的面孔。他穿著件淺藍色的禮服,繡著狩獵和刑具的暗花,模樣俊秀,氣質斯文倨傲,正走向一輛自動駕駛的浮空車,車型藍色細長,像尾畸形的魚。
槍擊對他來說甚至算不上一陣輕風,他轉頭看著他們,朝著夏天露齒而笑。
一側雕像燃燒、赤紅的光映在他臉上,血色閃爍不定,有種飢餓感。
然後他看到了駕駛座上一臉陰沉的人。
「白敬安,」那人說,「你會為今天干的一切付出代價的,你想像不到代價會多大——」
他又轉頭走向旁邊的浮空車,一邊說道:「相信我們很快會有機會好好『認識一下』。相信你很快會有機會一起進籠子,親眼看著戰神閣下哭起來時有多可憐——」
白敬安突然猛打方向盤,他開的基本就是輛坦克——看上的就是這功能——重重把前方那輛小型的尖叫者撞飛了過去,燃燒的火光映得他眼中一片赤紅。
與此同時,夏天手裡槍的能量條打完了,把槍一丟,白敬安遞了另外一把給他。
那是把恆星系列的紀念日重炮,夏天一炮開過去,全部能量轟在防禦場上,藍光大盛,和能量槍的紅色摻雜在一起,一片狂亂與憤怒,映著夏天殺氣騰騰的面孔。
主持人的臉色終於有點不好看了。他是食物鏈的頂層,在上城沒有天敵,沒有任何人會給他留下傷口,他不熟悉被獵食者一般目光盯上的感覺。
他冷著臉四處掃視了一下,正看到不遠處剛停下一輛「飛躍陷阱」,漆成大紅色,車上帶了「靜默者」。
——所有重武器全在那裡熄滅,只剩火光與小口徑的槍彈,就像一道吞噬火焰的裂口,他朝那方向揮了下手,示意自己要過去,只要進入那輛浮空梭,他就可以擺脫這種令人不自在的顫慄感,回到熟悉的生活之中了。
他沒能走過去。
夏天在五秒鐘內開了十三炮,全部能量轟在防禦網上。
最後一刻那位藍衣的權貴意識到了什麼,開始飛奔,臉色蒼白得嚇人,完全失去了形象,大概這輩子也沒這麼狼狽過。
但來不及了,防禦網艱難地閃動,最終在猛烈的炮火中掙紮著閃動了一下,徹底熄滅。
接著,夏天連續三炮擊中了蚌殼裡的血肉之軀。
在炮火之下,他的噩夢無非也就是個人而已,撲擊過來尖銳的火光轉眼便把他撕成了一堆肉末。
夏天發了狠似的持續射擊,即使那裡已經空了,只剩一片焦黑的殘渣。
「飛躍陷阱」呆了一會兒,沒人出來,在火光中悄悄溜了。
直到重炮裡什麼也射不出來,夏天死死抓著橙色的炮身,身體有什麼卡死了,無法做出反應。
白敬安在那一堆殘渣跟前停下了車。
夏天盯著看,那噩夢般的聲音到了現在,不過是一地黑色的殘渣而已。
他雙手抖動起來,拿不住槍,掉到地上。
死屍旁邊,一片鮮紅的虞美人尤自開得豔麗,他被拖過這片繁花,陽光那麼燦爛……
夏天渾身都在發抖,死死攥著拳頭,可是無法控制那種顫慄。
他瞪著地面,喉嚨裡有什麼卡在那裡,他拚命試圖把某些東西吞回去,他不確定是想吐,還是想哭出來。
白敬安轉頭看他,夏天無意識地想把自己蜷起來,一邊說道:「我沒事,我沒事……」
白敬安突然用力抱住他,力氣很大,渾身都在發抖。
夏天感到自己的顫抖慢慢平靜下來,體內彷彿永恆存在的傷疤與陰寒被這暖意安撫了,變成柔和的鈍疼,似乎總有一天會好起來。
他張開雙臂,回抱白敬安,小聲說道:「我知道你會來的。」
白敬安輕輕「嗯」了一聲,夏天從沒聽過他這種聲音,溫和、輕柔、帶著鼻音,夏天摸摸他的頭髮。
他又看了一眼車下那權貴的殘渣,說道:「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白敬安來之前已經看好了路線,嫻熟地開車穿過炮火,向外駛去。
在離開浮世天堂的時候,有隊保安想組織起一次圍堵,但他們闖了出去。夏天又射空了兩把槍,在籠子裡時他覺得就要死了,但現在出來了,拿到槍,他覺得狀態還不錯,能再去幹掉那些給他找不痛快的人。
他們衝出包圍,打開攝像頭屏蔽,轉向一條朝上的公路。
在穿過G3-15高速交口的時候,白敬安在一處懸浮公路休息站停下來,幫他取下脖頸上的項圈。
那個漆黑的東西緊貼著夏天的脖子,好像他是個什麼要鎖住的動物,雕了暗花,底部竟是深紅的,像一道道血槽——裡頭肯定還有定位裝置——白敬安瞪著這東西,一副想吐的樣子。
夏天安靜靠著窗戶,看著外面,白敬安拿著棉花糖,打開單分子功能——剛剛解鎖的——小心地把項圈割開。
戰神安靜地靠在那裡,動脈搏動,暴露在單分子刀下,但鎮定而平穩。
他看著遠方那燒成了一片火海的浮空城,燒紅了半邊天空,憤怒而不祥。那片腐朽之地正在分解、破碎,到了明天,所有的花、籠子、海和土地都將變成垃圾落到地表。待到天亮,陽光將照耀在一堆廢墟上。
又是一聲巨大的撞擊的聲音傳來,整座浮空城似乎都震了一震,幽暗的天際,啟明星正冉冉升起,天就要亮了。
夏天感到白敬安手指的溫度,他的戰友穩定地切開項圈,沒傷到他一點。
剛切開,白敬安就一把抓住那東西,盡全力從窗戶丟出去。漆黑的鏈子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響,滑到了垃圾箱的陰影中。
夏天剛才沸騰的怒意已經冷卻,手不再神經質地發抖,也沒那麼狂暴地想要去毀掉什麼了——殺人顯然很有幫助。
但他仍緊緊抓著槍,沒法鬆手。傷口仍在滲血,彷彿那鋼鐵暴力之物能彌補他身體裡被剜去和吞食的部分。
擺脫了頸圈,白敬安開車離開休息站,匯入上城的車流中。夏天看著後視鏡,那條鏈子遠遠被拋在了身後,像一條殘缺的蛇。
白敬安轉了個彎,它徹底從視線中消失了。
白敬安又精確地選擇了一條岔路,伸手遞給夏天一個發圈。
夏天接過來,藍色的,上面還印著卡通小鳥。
他一臉嫌棄地看著,白敬安說道:「我偷車時撿的。」
「就這一款嗎?」夏天說,小心地鬆開槍柄,把頭髮攏起來。
「嗯,」白敬安說,「很適合你。」
「好吧,」夏天說,把頭髮紮好,「你也就這審美了。」
白敬安轉頭看他,模樣溫柔又放鬆。之後很長一段直行,他開了安全模式,沒管方向盤,去取回儀表盤上的槍,幫夏天清點武器。
他手突然抽搐了一下,一個不穩,槍掉下去。夏天下意識伸手去接,可手根本不聽使喚,沒接住。
兩個殺戮秀明星看著那把掉到地毯上的槍,一起笑起來。
夏天俯身去撿,朝白敬安說道:「你不能老是這樣,會死的。」
「不會的。」白敬安說。
夏天搖搖頭,把槍遞給他,他收回口袋。
夏天從後座翻出槍械和彈匣,和白敬安一起清點,一邊聽那人說他倆分開之後的事。還有接下來的計畫。
夏天確認了武器,開始四處翻找儲物櫃。
「怎麼了?」白敬安說。
「餓了。」夏天說。
白敬安幫他找了一圈,最後找一枚有點化掉了的水果糖,遞給他,夏天撕開包裝吃掉,朝白敬安笑。
白敬安看著他,對面一輛貨車駛過,一瞬間照得周圍一片明亮。
陰霾、憤怒和疼痛都在這片燦爛中消散了,他仍在開著車逃亡,但那一刻一切像是都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