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老鐵
阿芳丈夫的老家在境湖北邊的剛塗市,阿芳婚後沒多久也跟著丈夫去了剛塗,婆家在那邊也開了一家汽修廠。後來阿芳的丈夫接管了家族事業,資產一度接近千萬。
但也就是在回到老家之後,丈夫交了一些狐朋狗友,漸漸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越賭輸得越多,越輸就越想翻本,賭得也越來越大。沒幾年功夫,他先是變賣了在境湖的汽修廠,然後連老家的汽修廠都快保不住了,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壞,經常打罵阿芳。
最終這個男人進牢裡去了,罪名還不是賭博,而是銷贓和走私。因為他輸得太多了,已經無力翻本後,有人給他出了主意,只要接一些「大生意」就可以免了賭債。他利用汽修廠為掩護,首先是銷贓,然後發展到轉運走私汽車。
在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這段時間,走私亦稱為走水,很多地方一度水貨猖獗。但這種買賣當然不得長久,後來阿芳的丈夫就被抓了,而且還是重判了十年。
在丈夫沒有被抓起來之前,阿芳在婆家的日子就已經很不好過了,公婆甚至把氣都撒在阿芳頭上,認為兒子娶了這個女人之後就走了背運;當丈夫進去之後,阿芳就離婚帶著孩子走了。她也無處可去,只能回到境湖市父母家中。
聽到這裡,朱山閑也在心中暗暗嘆息,他已經想通了很多事。阿芳的丈夫應該是被人坑了,所謂的賭局就是犯罪團伙精心設計的。
當時在江淮省的北部地區,尤其是鄉村以及市郊一帶,民眾的精神生活一度很匱乏,賭博非常流行,於是就有很多人組織起來開賭設局;他們與其說是江湖人,還不如說是黑道。
這些賭局往往都通過熟人介紹拉肥羊入局,而且事先都摸清楚了肥羊的家底,直至把對方的家產掏空為止。有不少拿了拆遷補償款的動遷戶,都是栽進了這種賭局裡。
阿芳的丈夫遇到的賭局更險惡,因為後面還有門檻,引誘他從事非法犯罪活動來抵賭債;當犯罪行為暴露之後,又利用他背鍋頂缸進監獄。但是說一千道一萬,還是這個男人自己有問題,為何要沉迷於賭博呢?而且已經賭到喪失了正常人的底線。
曾被賭局坑害過的人有不少,但像他這種下場的人卻不多...
阿芳是邊抹眼淚邊說的,斷斷續續講了很長時間。當時兩人在包廂裡根本就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才剛剛講到一半的時候,任鍾謹警官就進來了。還有很多情況,是朱山閑後來找機會詢問或是通過其他渠道打聽到的。
阿芳的丈夫變賣了很多資產,阿芳的嫁妝都賠進去了,就連娘家的拆遷補償款也被借去不少。幸虧娘家這邊在境湖市白山區還有兩套房子,一套大的是以阿芳父母的名義買的,一套小的是父母以阿芳的名義買的。
阿芳帶著女兒和父母一起住在那套大房子裡,將小房子出租以補貼家用,但是顯然還不夠。女兒從幼兒園升小學,各項開支都很大,兩位老人身體不好,養老金也很微薄。而當時的就業環境也不怎麼樣,阿芳既沒有學歷也沒有專業技能,很難找到一份適合的工作。
這時有人給她介紹了一份工作。介紹者是前夫以前的朋友,至於這份工作是什麼就不必說了,總之她就來到了這家洗浴會所「上班」,剛剛幹了不到一個月,結果就碰到了朱山閑...
朱山閑感覺很痛心、很驚訝也很憤懣。他能理解阿芳這種上有老、下有小,走投無路的處境,但有些話卻又沒法說... 阿芳顯然什麼都不懂,也根本不明白這行買賣的講究,給她「介紹工作」的人更是心黑透了。
通常幹這一行的,就沒有在老家當地從業的。打個比方,比如大連夜總會裡的小姐可能是來自黑龍江的,最近最近的老家也是普蘭店的,也就是說都得在外地幹,不能在當地幹,因為那樣很容易遇到熟人,只要傳出去這一輩子也就沒法再抬頭了。
以阿芳當時徬徨恍惚的精神狀態,也許還沒來得及想,她可能是覺得孩子還小、老人身體又不好,所以留在當地照顧更方便,於是編了個找到夜班工作的理由出來上班,而把她拉下水的人居然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講了!
朱山閑將往事介紹到這裡,石不全忍不住又插話問道:「阿芳現在怎麼樣了?」
朱山閑:「她現在帶著女兒生活在南方的某個城市裡,而且母女兩都改名換姓了,有一套房子還有一間小店面... 小店面沒有出租,阿芳自己開了個彩票站,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女兒今年也上高中了。」
冼皓:「是朱師兄幫的忙吧?」
朱山閑:「我是幫了她一些忙,讓她不要再幹那一行,而且不要留在當地,不僅換一個城市,最好讓人想找都找不到。改戶口、改名字的事情是我幫著辦的,讓她去了南方;後來父母去世了,就把境湖市的房子也給賣了,拿錢在那邊買了套房子和一間店面。」
石不全:「那麼到了南方之後呢?朱師兄應該還幫過忙吧?」
朱山閑:「開彩票站是我的建議,因為店面很小,做不了別的買賣,她也不太會作別的生意。她在當地雖然也曾遇到過幾次麻煩,因為我不方便直接出面,是請老譚幫忙幹了點黑活,都給解決了,所以老譚也知道阿芳的事情。」
石不全看向譚涵川道:「你見過阿芳?」
憨厚的老譚點了點頭道:「嗯,確實很漂亮!」
石不全又問朱山閑:「你為什麼自己不去?非得讓老譚去呢?」
朱山閑反問道:「你說呢?」
石不全:「聽你自己說!」
朱山閑:「我讓阿芳改名換姓去外地的目的是什麼?就是讓她告別過去,好開啟新的人生,不想再讓以前的熟人找到她。有人分明知道我和阿芳的關係,就不能再讓人通過我找到阿芳的下落,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好公開露面。」
石不全拍了拍譚涵川的肩膀道:「人生難得知己!有老鐵就是好啊!」
譚涵川很憨厚地答道:「阿全,你要是有這種事,我也會幫忙的。」
丁齊又問道:「朱師兄做事向來穩妥,阿芳的前夫現在應該已經出獄了吧?朱師兄早就防著他再去糾纏阿芳母女,對不對?」
朱山閑點頭道:「是的,他是十二年前進去的。當時他被判了十年,算上減刑和假釋,在裡面被關了八年,四年前就出來了。確實他也曾跑到境湖來找阿芳,幸虧我早有預料。」
冼皓:「對阿芳母女而言,這人總是個禍害啊...」
譚涵川: 「現在已經沒麻煩了。他兩年前就死了,聽說是被人砍死的...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總之是活該。」
石不全:「朱師兄啊... 這些事老譚知道,但朱大嫂知道嗎?」
一臉惆悵的朱山閑瞬間就變了顏色,抬起頭眼神犀利地掃視道:「假如你們誰把這件事說出去,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石不全趕緊連搖雙手道:「朱師兄,言重了!言重了!我們絕對不會再說的!今天說完了就到此為止,我連小妮子都不會說!」
除了朱山閑願意介紹的情況,眾人並沒有刨根問底,比如阿芳原來的名字叫什麼、現在的名字又叫什麼、如今生活在哪座城市,她和朱山閑重逢後又發生過什麼事情,兩人後來還有沒有聯繫... 等等,大家都很自覺地沒有再追問。
丁齊又沉吟道:「朱師兄啊,你在包廂裡和阿芳聊天,只關心人家的前夫被設局陷害,卻沒想到自己也身在局中吧?莊先生和老譚都說你也是被人設計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山閑嘆了口氣道:「我當時還嫩了點,而且也是關心則亂,一著急就去了,見到阿芳之後便走神忘了別的事... 任警官放我出來,冷風一吹腦袋就清醒了,再注意一看休息大廳裡那位鄰居見到我的反應,頓時就明白過來了。
當時正要任命雨陵區城建局的正局長,組織部門同時考察了三名候選人,也已經找我談過話,假如不出意外的話,其實就是我;所以有人想爭這個位置,非得讓我『出意外』不可。另一名最有希望的候選人,也是當地長大的老熟人。
這種事在官場上並不少見,我差一點就中了暗算。但令我最氣憤、最不能容忍的是,大家都曾經是南沚鎮上的老熟人,明知道阿芳落到那個地步,不想辦法去幫她,反而利用她來陷害我!」
冼皓:「那個帶你去洗浴會所去找阿芳的老鄰居,還有躲在幕後設計你的人,你後來沒有放過他們吧?」
朱山閑:「當時主要就是他們兩個人。後來一個犯了事進去關了幾年,如今日子過很淒慘;另一個幾年前就病故了,應該是心眼壞透了沒救了吧...」
許久沒說話的莊夢周突然開口道:「原來還有知情者活著,而且還住在當地... 這就解釋得通了!」
什麼事能解釋得通了?九年前的那件事,只有任鍾謹、阿芳、朱山閑等三名當事人,他們誰都沒說出去,那麼如今想對付朱山閑的人又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呢?肯定是當初設計陷害朱山閑不成的人。
當時那位老鄰居看見朱山閒居然安然無恙地出來了,並沒有被掃黃的警察帶走,再稍微打聽一下情況,就應該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朱山閑認識任鍾謹,這並不是什麼秘密,更何況後來任鍾謹還調到雨陵區去工作了。
譚涵川:「老朱啊,任鍾謹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辦呢?」
朱山閑扭頭看著丁齊道:「丁老師,那位孫達警官是給你通風報信的,你幫我分析分析唄...」
丁齊苦笑道:「莫說朱區長當時沒嫖娼、只是去學雷鋒了,就是算真嫖了娼,也早就過了追訴期。按照現行法律,治安案件的追訴期只有六個月,就算上升到刑事的高度,刑期在五年以下的刑事案件,追訴期也只有五年。如今都九年了,舉報這件事,從法律角度上來看應該毫無作用。」
譚涵川提醒道:「這件事情可不只能從法律角度看,還要從輿論角度看,畢竟朱師兄是一名黨政幹部啊...」
丁齊:「那家洗浴會所早就關門了,九年前的事情,也不可能再留下任何監控記錄,當時更沒有執法記錄。也就是說,就算任鍾謹檢舉了,也是口說無憑。假如僅憑一個人口述的孤證,便去處理一個領導幹部,這是不可能的,更意味著政治生態的惡化。
你們可以想想,像這種事情,便找個人都可以檢舉,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安到誰的頭上都行。任鍾謹既然可以說是朱區長幹過,也可以說張市長、李局長幹過,想要污衊任何一位領導都可以。但只要不是白痴就知道,這種風氣絕不可助長!」
譚涵川總結道:「所以就算任鍾謹檢舉了,也扳不倒朱區長,但他自己算是完蛋了!這種拿不出證據就敢亂咬人的瘋狗,還是出身執法隊伍的幹部,誰不害怕?誰知道他還會再咬誰一口?因為從理論上看,他想咬誰都行!」
莊夢周又搖了搖頭道:「對方的目的,可不是想通過這一件事就扳倒朱區長,應該只是想給朱區長潑髒水而已。但是另一方面,它總歸是個污點,而且更噁心的是,會把朱區長牽連到余舒立的案子裡。
如今有人檢舉,朱區長在余舒立罩的場子裡從事非法活動,被警察抓了現形,又被余舒立打聲招呼就放了。那麼朱區長和余舒立是什麼關係?是否也牽連到余舒立的案件中?
假如有人就是想整老朱,聲稱要調查清楚好還老朱一個清白,以此為由頭順著這個思路調查下來,也夠老朱喝一壺的!清白不清白是其次,找個藉口去查你才是最噁心的。至於那位任警官是什麼下場,對方才不會關心呢...」
譚涵川:「搞清楚究竟是什麼人在背後搞鬼就好辦了。」
莊夢周:「我看對方的手段,十有八九是不會讓你查出來的。」
朱山閑:「莊先生,您有什麼建議?」
莊夢周:「你別問我,問丁老師。丁老師是方外門的門主、掌門、當家的、創始人,而你是方外門的長老。長老出了事,丁老師怎麼能袖手旁觀呢?況且接到通風報信的人就是丁老師,他一定能想出辦法的。」
冼皓看著丁齊小聲問道:「你有辦法嗎?」
丁齊想了想道:「眼下只能見招拆招了... 其實接到孫達的電話後,我就想了一個辦法,已經讓孫達幫忙去安排。癥結就在任鍾謹這個當事人,他得明白自己的處境。
一定有很多事情是他不想經歷的,甚至是不想再記住的,潛意識中很希望有人能告訴他該怎麼辦... 在這種情況下,我或許可以暫時刪除他的某段記憶,並影響他的潛意識,告訴他該怎麼去做。」
石不全很誇張地驚嘆道:「丁老師,你這也太神了吧!」
丁齊搖了搖頭道:「其實不是你想像的那麼誇張。我想要做到這些,必須有好幾個前提。首先是這位任警官最好不知道我與老朱的關係,事先對我沒有防備,在我的引導下能給予充分的信任,讓我進入他的潛意識。
另外的條件更重要,我並不能違反他自己的意願,能暫時刪除的就是他不想保留的記憶。還得解決他的內心衝突,讓他明白怎麼做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才能按這個方向去設定他潛意識中的暗示。在原理上,這跟給正常人的心理諮詢意見並沒有區別。
我已經讓孫達去安排,創造一個機會讓任鍾謹主動來找我做心理治療。我不敢保證能否成功,但可以先試試,這樣的手段最溫和也最有效。我看朱區長的種種套路,動靜都太大,一不小心牽連的人也太多了;所以還是讓我先來吧,假如不行的話,再想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