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誰算計誰
范仰的三棱刺已經放到了茶几上,此刻如果還握著兇器,未免令人起疑,再說了,就算他拿著傢伙,也不是這麼多人的對手啊... 他用左手扶著右臂道:「尚妮師妹不是回學校考試了嗎?什麼時候也回來了?」
朱山閑神情黯然地嘆了口氣道:「以前是沒搞清楚阿全遇了什麼狀況,後來查出了線索,也不能總是瞞著小妮。是我給莊先生留言,讓莊先生轉告她... 然後莊先生主動聯繫了我,老譚今天把她接回來的。」
范仰看著莊夢周道:「莊先生,您的棍法雖然不怎麼樣,但江湖隱峨術的套路,玩得可是挺精啊!」
莊夢周面無表情道:「確實比你高明那麼一點點。」
旁邊的丁齊微微一怔,隱峨術?聽范仰的語氣,隱峨術不僅是一種修煉秘術也是一種門檻套路:要麼就是潛藏在暗處使人忽略,要麼就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而忽略其餘。如此說來,莊夢周的所作所為,還真符合所謂隱峨術的玄妙。
一屋子人都不怎麼說話,只有范仰端著胳膊沒話找話般問這問那... 也難怪,顯然這夥人已經設好了套,事先卻把他蒙在了鼓裡,所以儘量問清楚也正常。范仰又朝譚涵川道:「我的胳膊脫臼了... 老譚,能不能幫忙接上?」
除了葉行之外其他人都是站著的。蒙面刺客被扔在地上,譚涵川和冼皓各站一個方位,封死了他突然逃跑或暴起傷人的可能;這時譚涵川走向范仰,朱山閑則移了一步站在了他剛才的位置。
譚涵川扶住范仰的肩膀道:「范總,我上次看過你肩膀上的淤傷,這是最近第二次脫臼了吧?」
范仰頓時一愣,而譚涵川已經發力了,只聽哢的一聲,右肩沒接上,左邊的膀子卻給卸了。這樣范仰的雙臂都動不了了,他驚駭道:「老譚,你這是什麼意思?」
朱山閑又嘆了口氣道:「我們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就沒點逼數嗎?」這位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領導幹部,就連爆粗口的時候語氣都那麼端正。
范仰吼道:「我明白什麼呀明白?你們設套抓刺客,卻把我蒙在鼓裡。剛才丁老師和冼師妹聲稱進了小境湖,我看葉總很害怕,就去查看周圍有沒有什麼狀況,恰好碰見了這一齣;等我看見刺客衝出來,就想把他截住,結果還挨了莊先生一悶棍......」
莊夢周打斷他地話道:「殺人滅口不成,一定很失望吧?其實就算你殺了同夥,今天也是跑不掉的。對同伴下手都那麼乾脆利索,我們是不是該佩服你呀?」
范仰激動道:「莊先生,你怎麼可以血口噴人?我明明是為了幫你!說我是刺客的同夥,還說我想殺人滅口!刺客已經抓住了,你們審都不審就下了結論,請問有什麼證據?」
莊夢周:「你一直自以為演得還挺好吧?其實那天你說浙江大學查不到尚妮這名學生,就已經等於自首了!」
范仰:「每個人都有嫌疑,我暗中調查有何不可?我就不信,你們沒人查過別人的底細!」
莊夢周:「那天刺客是凌晨三點來的,然後老朱就給你打了電話,你五點之前就趕到了;後半夜這點時間,根本來不及查浙江大學有沒有一名叫尚妮的學生... 因此早在刺客出現之前,你就在調查尚妮去了什麼地方。」
范仰:「那又怎麼樣?素不相識而共謀秘事,當然要查清楚合作者的底細,你們憑什麼都懷疑我?」
朱山閑:「早先我們不是懷疑你,而是因為你總是這麼做事,所以才不得不防備你。想當初丁老師被捲進來,就是被你在暗中算計。你既然這麼喜歡算計人,而且已經算計了同伴,我們沒有理由認為,你就不會再繼續算計其他人。」
丁齊已完全聽明白朱山閑的意思了... 這是在評價一個人的行為習慣,用俗話說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打個比方,假如發現一個人喜歡小偷小摸,你憑什麼相信他就不會再偷東西?仔細一琢磨,這個道理好像很簡單啊...
范仰不忿道:「就因為這些?」
朱山閑:「這些還不夠嗎?假如你身邊有這樣的人,你不得時刻留個心眼、警惕著點?別以為這世上只有你聰明!」
譚涵川也嘆了口氣道:「說這些,其實都只是大家防著你的理由,算不得證據。但是那天我趕回來之後,在客廳裡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剛開始以為是刺客留下來,後來說話時換了幾個位置,終於確定,是你的鞋底尖上粘的氣味。」
當初改造後院時,沿著院子內外以及這座小樓,牆根下埋了一圈拇指肚大小的硫磺顆粒,是譚涵川、朱山閑、石不全三個人親手埋的。丁齊當時還問過這是幹什麼,阿全回答是為了辟邪驅蛇蟲。
硫磺顆粒埋在土裡過了這麼長時間,早就聞不到任何氣味了。但是那天下過一場雨,假如有人踮著腳尖貼著牆根站著,鞋底尖踩進泥裡還是會沾上硫磺氣味。一般人恐怕聞不到,可譚涵川並不是一般人。
也就是說,刺客出現的時候,范仰其實也在場:他就躲在外面的牆根下,並不是事後從家裡趕過來的。刺客失手了,而且還受傷中了毒,所以范仰也沒有再露面。
譚涵川今日點破了這些,說明他早就知道范仰有問題了,而且除了葉行之外,其他人可能都知道了,只有范仰一個人還在那裡耍得歡呢。
一聽這話,范仰的身體反而放鬆了,眼底已露出絕望之色,又扭頭看著丁齊道:「丁老師,你呢?你跟他們也是一夥的嗎?」
丁齊也嘆了口氣:「范總,阿全遭遇意外是因為《方外圖志》。你還記得大家看見小境湖的第一個晚上嗎?阿全弄了張桌子坐在後院門口,一坐就是大半夜;而你說睏了,先進書房睡一覺,進去之後我還聽見你把門鎖上了... 這舉動本就不合常理:那是阿全的房間,你說睡就睡啊?你們倆的關係有那麼熟嗎?我反正是沒看出來... 你想必是沒睡覺吧?我當時就懷疑你是去找東西了,而且十有八九是想找《方外圖志》的原件。
你當初利用和算計我,目的就是想得到《方外圖志》。結果《方外圖志》是找到了,最終卻沒有落到你的手裡,我和阿全都沒有把它交給你的意思,你卻一直惦記著... 其實說這些也算不得證據,甚至可能是一種成見,但你不應該在我面前做另一件事的。
那天凌晨,莊先生罵了葉總一頓,然後轉身走掉的時候,我突然醒悟過來:你當時確實把水攪渾了,搞得人人自危、互相猜忌,但我卻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懷疑老譚的... 但是在那之前,我居然確實覺得連老譚都很可疑。
江湖要門秘傳的興神術,確實高明!暗中引導情緒不露痕跡,可你實在不應該對我那麼做... 那正是我的專業,而當我意識到某種心態本不應該出現的時候,就會去找原因的。」
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有問題的人,就是最想把水攪渾的人。丁齊沒學過興神術,可是他瞭解興神術是怎樣一種秘術,偏偏他又是心理方面的專家,於是就醒悟過來... 一定是什麼人正用什麼手段在故意攪渾水。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范仰已沒什麼好狡辯或反駁的;此刻他兩邊胳膊都被卸了,想掙扎都掙扎不了,乾脆坐在了沙發上。他的感覺除了絕望還有懊惱:原來從剛出事起,所有人都已經認定有問題的人是他,反倒是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裡。
范仰當然清楚所有人都可能會懷疑他,但懷疑和認定是兩回事,因為人人都有嫌疑... 結果所有人的套路就只針對他一個人,這樣他還怎麼玩?
范仰面露嘲諷之色道:「你們這些高人,合起夥來算計我一個,有意思嗎?」
莊夢周冷哼道:「你是不是把事情搞反了?分明是你這樣一位高人,竟然想算計我們所有人,這不是癡心妄想嘛!但世人總有妄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可能是在江湖上待久了,耍手段都已經耍習慣了,其實說穿了,不就是那麼幾道破門檻嗎?」
聽見這番話,丁齊有點走神了,不禁脫口而出道:「我曾經還有過一種感覺,以為自己能催眠全世界呢!後來才明白,其實催眠的只是我自己。」
在場的都是人精啊... 就算是葉行顯得廢物了一些,但那也要看是和誰比,若論玩弄人心的門檻套路,誰都精通,而且能耍出各種花樣來。這樣往往卻容易被蒙蔽了雙眼,自己就把自己都給繞進去了。
假如不談各種手段套路,這件事其實很簡單,就是兩個問題:你相信誰、你懷疑誰?大家早就把范仰當成懷疑的目標了,原因也是簡單明瞭,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做過什麼樣的事、又正在做什麼事?想通了這個道理,又哪有那麼複雜?
眾人都懷疑范仰,但又不好直接動手,因為剛才那些話都不能算鐵證。范仰本人也是有警覺的,說不定會逃脫,而他還有同夥潛藏在暗處;所以必須要由范仰自己動手,大家好抓個現行。范仰今天的舉動看似沒有破綻,但假如暗中一直有人觀察的話,就全是破綻了。
范仰檢查了小樓和後院,告訴葉行已確認安全,然後再來檢查前院;來到前院他卻躲到涼亭上藏了起來,就像一個警戒的暗哨,緊接著刺客就從後門摸進去了。
朱山閑又說道:「冼師妹,我得謝謝妳!妳那天等於是救了我,甚至有可能是救了我們大家!」
這話什麼意思?在阿全出事之前,儘管大家對范仰有成見,甚至在暗中防備著他,但並不代表對他有敵意或惡意,畢竟是並肩協作的同伴。可是那天的情況實在是太兇險了,石不全聯繫不上,大家還沒搞明白是出了什麼事,刺客緊接著就到了,所有人都不及防備啊!但冼皓卻有防備,察覺到刺客摸進了小樓,竟然反算成功。
假如不是那樣,後果將不堪設想!冼皓如果遇刺,別忘了外面還埋伏著一個范仰,樓上的朱山閑接著也得遭殃收拾掉冼皓和朱山閑之後,譚涵川和丁齊還在路上。
假如事先不知家裡出了這樣的變故,范仰在明、刺客在暗,等譚涵川一進門便猝然發難,譚涵川本事雖大恐怕也夠嗆;只要能解決掉譚涵川,丁齊可以忽略不計,順手也就解決了... 接下來不知情的莊夢周再登門,恐怕也難逃毒手。
也就是說,范仰和刺客選擇在那天晚上動手,除了已經離開的尚妮之外,可以把剩下的所有人一網打盡。接下來呢?他們可以騙尚妮說找到石不全了,但石不全出了什麼事;再用這個藉口把小妮子給騙過來,徹底解決掉所有人,剩下的一個葉行更是不足為慮。
若在心中略做推演,就能想到范仰的動手計畫是一環扣著一環... 但是在第一環就出了差錯,以致於後面幾環都進行不下去。
最關鍵之處就在於:冼皓提前有防備。刺客行刺不成反而受傷中毒,就算這時候范仰也衝進去,也必然會驚動朱山閑。范仰加上已經受傷中毒的同夥,恐怕不是冼皓和朱山閑的對手,而且也等於暴露了自己,其他還沒有趕回來的人便有了警覺。
冼皓聞言只是淡淡答道:「我曾經說過,朱師兄完全可以信任我,我也絕對信任朱師兄。」
朱山閑:「妳和范仰之間有何私仇,現在也應該說出來了吧?妳和我們不一樣,妳就是范仰請來的;但是從一開始起,妳就一直在防備范仰。我留意過,每天吃飯的時候,只要上桌之前范仰碰過的東西,妳是一筷子都沒動過。」
冼皓反問道:「你和譚師兄不也一樣嗎?只要是范仰和葉總碰過的菜,你們兩個人中總有一個人是不會動筷子的,究竟是誰卻說不定。假如不是這樣,你又怎會注意到我?」
這還真是個有意思的狀況,丁齊其實也觀察到了,但他注意到的只是冼皓,卻沒有注意到朱山閑和譚涵川,先前更沒有料到其中還有這麼兇險的伏筆。眾人之所以沒注意到,是因為這種情況總共也沒發生過幾次。
負責做飯的一直是譚涵川,朱山閑去買菜,石不全和尚妮偶爾幫忙。莊先生是從來不進書房的,甚至也不幫忙端下菜、洗個碗,每天來了就直接坐到餐桌旁等現成的。他是驚門前輩,倒也沒人會在意。
可是其他人也不好意思總是這麼厚臉皮呀?這時就看出范仰的臉皮厚度了:范仰曾經開過一句玩笑,你見過要飯的自己做嗎?
范仰幾乎從來不進廚房,也沒洗過碗,只是偶爾有些時候,幫忙把飯菜端到樓上去,算是經過了他的手。丁齊也注意到了,只要是范仰端上來的飯菜,冼皓就沒動過筷子。從心理學角度,這說明了一件事:她排斥范仰;不過冼皓這個人有潔癖,不碰他端來的飯菜倒也可以理解... 丁齊當時就是這麼理解的。
范仰主動幫忙的時候並不多,所以這樣的情況總共也沒有過多少次,而且一桌子菜放在那裡,其中有一兩、盤有人沒落筷子,也是正常情況,或許只是因為不愛吃...
丁齊注意到冼皓了,卻沒注意道朱山閑和譚涵川;因為這兩人不是不動筷子,而是每次總有一人不動筷子,具體是誰卻說不定... 這就太難觀察了,恐怕只有保持同樣習慣的冼皓才會注意到吧。
這時范仰突然喊道:「你們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是殺是剮,給個痛快話吧!」
話說得好好的卻突然偏了方向,范仰被晾到沙發上居然沒人理了。這時冼皓抬起了眼,這位冷美人的目光是平日少見的犀利:「范總... 其實我應該叫你一聲魏總吧?還記得十七年前,你在山東做過什麼事嗎?」
范仰剛才表現得一直還算鎮定,顯得很光棍,此刻卻變色道:「十七年前我才多大?十六歲而已,還是個小孩!」
冼皓:「十六歲已經不小了,你這個小孩可不簡單,從小就不是好東西。我既然已經知道你不姓范而姓魏,再說這些還有意思嗎?還記得你師父是怎麼死的嗎?」
范仰盯著冼皓,瞳孔在收縮,忍不住露出了驚恐之色:「原來真的是妳,妳就是冼家的人!」
冼皓的眼圈漸漸變紅了,咬牙道:「我一直就姓冼,當然是冼家的人。」
范仰垂著雙臂,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後縮,反問道:「妳怎麼會知道我?我當年根本就沒有...」
冼皓打斷他的話道:「家破人亡之仇,我怎麼會忘記?又怎麼會不追查到底?你曾經說的對,我殺過人,而且還不止一個。那麼多人我既然殺都殺了,又怎能不從他們嘴中問出很多內情?
你師父是第十五個,雖然他只是在幕後設局,並沒有直接露面,但我最終還是找到了他。而且我還查出,他的身邊當時跟著一個小伙子,最毒的主意都是那個小伙子出的。我卻一直沒有找到那個人,只知道此人姓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