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去煩惱絲
莊夢周乾了一杯酒,打了個酒嗝道:「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法門,幾乎無任何術法神通雜用,只為見方外之未知。」
尚妮追問道:「這怎麼說?」
莊夢周解釋道:「各門秘法修煉,每層次第境界皆有其神通術法,就像解開了先天束縛,或是抹去了鏡面上的蒙塵,可以擁有常人所不能。這就像一株大樹,修為境界是主幹,術法神通就是分枝。
可是丁老師這門秘法像什麼?它就是一根柱子!任何分枝都沒有,觀身境能見小境湖、入微境能入小境湖、隱峨境能來去自如。 這是直修心性、有幹無枝的法門,好像就是專為這種情況所創,唯探方外未知。」
葉行:「這話說的,就像各門秘法您都會似的!」
莊夢周白了他一眼:「沒見過豬跑,還沒見過豬走路?至少也吃過豬肉啊!各種秘法典籍我可看過不少,自古神仙傳說也讀過,再不濟也能看小說吧?見過丁老師這門秘法嗎?比如佛家修持,雖說慧而不用、不仗神通,但畢竟也講究定中生慧、神通俱足的。」
丁齊低頭道:「不是好像專為這種情況所創,它就是為探索方外世界總結,而且我也不算創出了一門秘法。」
莊夢周:「從觀身境到入微境,你已經趟出來了,只是還沒有總結出傳承。丁老師啊,從觀身境到入微境再到隱峨境,這門秘法已有修行次第,假如你能自開一派,有很多人都可以修煉它,你打算給這個團夥或者組織起個什麼名字呢?」
丁齊:「我是受江湖八大門秘術的啟發... 假如能於八門之外另開一門,又是為探索方外世界所創,乾脆就叫方外門吧。」
石不全訝然道:「方外門?你還真想過這個問題呀!」
丁齊嘿嘿一笑:「怎麼可能沒想過?」
尚妮:「那麼修煉方外門秘術的人,該起個什麼樣的稱呼呢?魔法師、煉氣士、修士、聖鬥士、方士......方外諮詢師?」
一桌人都被逗笑了,丁齊笑道:「將來我沒打算藏著掖著,想學的人都可以教,就看他們能不能學得會了。修成這門秘法的人,可以穿行未知的方外世界,不如就叫做界師吧。」
冼皓掩口道:「丁老師創方外門,我們就是方外門中的第一批界師啊。」
丁齊拍了拍胸口道:「不是魔法師就好。」
朱山閑呵呵笑道:「我的年紀大了,不懂你這個梗。」
葉行有些著急道:「你們先別笑,我這裡還有幾個很重要的問題呢... 這陣子就看著你們進進出出,昨天還在院子裡等了一夜,今天上班的時候我也思考了很久,列出一張清單,正想找機會一項一項的提問呢!」
譚涵川:「葉總還有這心思呢?那你就問吧!」
葉行咳嗽一聲,又抽出紙巾擦了把鼻涕道:「我怎麼就不能有這心思?丁老師的成就,不就來自於觀察與思考嗎?我同樣會觀察會思考,今天用了一下午時間總結出來幾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假如人進了小境湖再出來會失憶,那麼裡面的人從小境湖出來再回去,是不是也會失憶呢?」
丁齊愣了愣,思忖道:「這種可能性倒是非常大... 但首先裡面得有人才行,土生土長的人,否則沒法印證。」
葉行:「既然小境湖裡的東西帶不出來,那頭白鱀豚是怎麼跑出來的?」
丁齊:「首先,還不能確定長江裡出現的生物就是白鱀豚,就算是白鱀豚,也不能確定它就是從小境湖裡出來的,只是有這種可能而已。其次,就算它從小境湖裡出來了,白鱀豚也不是東西,它是有意識的生物,可能恰好誤打誤撞,無意識中符合了某種狀態。我們能出入小境湖,不僅是一種行為狀態,更是一種意識狀態。」
葉行:「假如那隻白鱀豚真是從小境湖裡出來的,那麼它會不會也生病呢?我是指你和尚妮那種病症。」
丁齊沒說話,看了一眼譚涵川。譚涵川沉吟道:「這種可能性非常大,就看它的免疫系統和適應能力了。」
葉行:「我們也沒法找到那隻白鱀豚去問問,所以這個問題先不討論了。下一個問題,你們能把昏迷的尚妮帶進去,是不是也能把我帶進去?比如我也昏迷了,或者是睡著了,或者是被催眠了。」
冼皓皺眉道:「把你帶進去幹什麼呢?弄不好會送命的!」
就算能把葉行弄進去,但有沒有必要這樣做?有很多話大家都擱在肚子裡,並沒有說出口。首先,假如葉行達不到丁齊所總結的「入微境」的要求,他進了小境湖也不會保留這段記憶;對於註定記不住的經歷,又何必經歷呢?
而且從丁齊和尚妮的經歷來看,進入小境湖後會有大兇險。丁齊和尚妮都算體質相當不錯,養練功夫已有根基,這還差點沒挺住。假如小境湖中不是恰好有仙家餌藥月凝脂,眾人又恰好知道怎麼採用它,估計就會有人送命了。
葉行這樣一個普通人進去,病症發作得只會更猛烈,能不能用月凝脂救得過來還是兩說。就算能用月凝脂救過來,也得眾人專門為他忙活呀。把他帶進小境湖裡,他自己啥也記不住,就是為了讓他內服、外敷特意採取的仙家餌藥保命?他不進去不就沒事了嗎?
見大家都不說話,朱山閑似是為了化解尷尬氣氛,笑著開口道:「葉總很不簡單啊... 考慮得很全面,把大家想到沒想到的都說出來了... 不知道還有什麼問題?」
葉行:「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既然裡面的東西拿不出來,為什麼外面的東西能帶進去?」
眾人又是微微一愣,只見莊夢周放下了杯子,臉色好像變了,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說實話,這個問題大家真沒想過,迄今為止,將尚妮翻跟頭那次也算上,眾人也只進過三次小境湖。
尚妮那次是意外,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是怎麼回事,更別提去想了。第二次有五人進入,是為趕時間采藥救人,也根本來不及想別的。至於第三次更是如此,尚妮的情況已經很危急了,眾人帶著她直接衝了進去。
早上出來後,除了莊夢周之外大家都失憶了,而今天整整一個白天,眾人其實都被另一個問題吊住了胃口,那就是小境湖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莊夢周晚上會說什麼話?等到莊夢周講述了小境湖中的經歷,葉行才突然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原本好像是不需要去想的,眾人都是手握景文石寄託心神而入,隨身的東西自然就帶進去了,進去也就進去了!不僅進去了,還帶出來了,比如身上穿的衣服、手裡握的石頭、兜裡揣的手機。
常人可能無法理解在座這些人的感受,比如尚妮就曾先後兩次進入小境湖,但什麼都沒記住,自己的經歷也都是別人轉述的。別說帶東西了,她等於連自己都沒有帶進去過,此刻皺眉道:「可能是我們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假如......」
她一開口莊夢周就想伸手阻止,隨即譚涵川、丁齊、朱山閑、冼皓、石不全也都反應過來,紛紛變了臉色;他們已經意識到不對,可是再想堵尚妮的嘴已經來不及了... 冼皓小聲道:「丁老師,會怎麼樣?」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丁齊卻不敢確定答案,抬頭道:「莊先生,您說呢?」
莊夢周嘆了口氣:「說見知障、說心魔、說關礙,非要說破它幹什麼?混混沌沌豈不更好?有清明便有煩惱... 我現在再說什麼,恐怕已經晚了... 葉總啊,並非你更聰明...」
說到這裡,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後若有所思道:「說了也好,混沌中總歸要見清明,而後才可能更進一層。」
尚妮與范仰皆是一頭霧水,齊聲問道:「莊先生,您什麼意思?」
莊夢周:「范總,你再進一趟小境湖,以丁老師指點的入微境,然後就會明白了。」
尚妮首先站起來道:「我去!我先去!」
她和范仰兩人,都進去過小境湖兩次,但完全不記得。莊夢周趕緊擺手道:「范總,你先別過去,就坐著等吧。冼皓,妳跟著去看看情況,回頭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
兩位姑娘帶著石頭下樓了,她們的身影穿過竹林走入涼亭消失不見,沒過一會兒,突然聽見尚妮發出一聲驚呼;石不全起身喊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接著冼皓也有些驚慌的喊道:「沒事!你們先別下來!」
可惜這聲喊慢了,石不全已經從二樓露臺上跳了下去。他身法不錯,瞅准了竹林間的空隙,沒有讓竹子給扎著,就落在涼亭前面,又突然就是一個急轉身跑回了客廳裡。等石不全回到露臺上時,低著頭滿臉尷尬之色,臉竟然是紅的。
范仰問道:「怎麼了?你也沒喝酒啊?」
石不全乾咳一聲沒有說話,也拿過瓶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不一會兒,冼皓和尚妮上來了,莊夢周問道:「怎麼樣?」
尚妮又坐到了石不全的身邊,丁齊總感覺這兩人之間有點怪怪的,他已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聽尚妮弱弱地答道:「我又忘記了。」
尚妮三進小境湖,一次都沒記住,三次都出了意外。冼皓手握景文石在涼亭中看得清楚,尚妮穿過門戶的那一瞬間,有很多東西落了下來,包括她的渾身衣物,站在門外的她是赤身裸體。
至於尚妮本人則更是震驚,穿過門戶只覺身上一涼,便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右手中握的那塊景文石還在。入微境的要求,是寄託心神不失,錯愕之中尚妮保持不了這種身心狀態,雖然還拿著石頭,但也等於沒拿,所以她還是失憶了...
尚妮沒有光著身子亂跑,隨即又凝神入境從小境湖中出來;她忘記剛才發生了什麼,突然卻發現自己莫名變得赤身裸體,隨即發出一聲驚呼...... 冼皓很含蓄地講了,眾人皆沉默不語。
石不全跳到院子裡看見了什麼,大家都已經明白了,難怪會是那副尷尬的樣子,這小子也算是飽了眼福。但眾人更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外面的東西也帶不進去了嗎,為什麼會這樣呢?
一片沉默中,只聽尚妮小聲嘟囔道:「我的手機螢幕摔裂了。」
石不全亦小聲道:「我賠妳一個新的吧。」
尚妮:「又不是你弄的,是石頭砸的。」
她的手機原本收在褲子口袋裡,隨著衣服落地並沒有摔壞。但是尚妮從小境湖中回來後,突然發現自己變得光溜溜的,驚駭之下手中的石頭一鬆... 手機屏就碎了。
范仰突然站起身道:「我去試試,你們不用跟過來。」
他下樓了,來到涼亭中想了想,先把手機掏出來放在旁邊,然後手持景文石進了小境湖,門前嘩啦落了一地衣服。大約過了兩分鐘,他光著身子出來了,將地上的衣服揀起來穿好,臉色古怪地回到了露臺上。
一看他的表情,眾人已猜出了答案,但朱山閑還是忍不住問道:「一樣的情況嗎?」
范仰點了點頭道:「對,就是一樣的情況!」接著又以自嘲般的語氣道,「至少這一次,我沒有再失憶。」他沒有失憶的原因,是因為早有思想準備,所以心境並未散失。
眾人都有意無意瞟了葉行一眼,這神色多少有點不太友好。葉行進不去小境湖,於是就在觀察、思考與總結,他提出了這麼多問題,卻捅了一個大婁子。但這事好像也不能怪他,人不可能永遠混沌無思,總會意識到這種問題的。
冼皓開口道:「為什麼?」
也不知她問的是誰,莊夢周只答了一個字:「我。」
譚涵川:「什麼我?」
莊夢周卻閉口不言,丁齊有些無奈地解釋道:「莊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他指的是每個人的自我意識。人的意識中關於『我』的概念,內涵和外延是會變化的。最狹義的『我』就是我的身體和意識,而廣義的『我』是我所擁有的一切... 通常人們的自我意識,是在這兩者之間。
我們不需要思考什麼是『我』。比如隨身的東西,在意識中自然就被當成『我』的一部分,在這種狀態下,我們能把東西帶進去;可是一旦意識中有了分別心,區分出了『我』和外物,那麼外物就不再屬於『我』,於是就帶不進去了... 這只是我根據現象做出的解釋,也不知道對不對。」
葉行皺眉道:「這也太唯心了吧?」
莊夢周嘆了口氣道:「這的確是唯心唯我之境,丁老師解釋得很專業。」
葉行:「我就不明白了,假如我不說,大家都沒有去想,反而沒事;我這麼一問,大家都意識到了,東西就帶不進去了!怎麼會有這種事呢?」
莊夢周反問道:「方外仙家世界都出現了,這種事情又有什麼不能?丁老師剛才已經說了:出入方外世界,不僅是一種行為狀態,更是一種意識狀態,這本來就是意識現象。」
葉行:「這完全就是心理問題好不好!難道小境湖會測量人的心理?」
莊夢周又搖頭道:「不不不,到了這個地步,不再適合用心理問題來概括,而是心性修為。」
一桌子人都不說話,只聽葉行和莊夢周在討論。葉行已經意識到自己捅了個婁子,但別人也沒有責怪他,他不好說什麼卻感覺有些憋氣,所以一連串的問題都衝著莊夢周來了,此刻又問道:「心性算什麼修為,這也太虛了吧!」
莊夢周:「你不懂就是不懂... 心性就是修為,丁老師所創的方外門秘法就是直修心性。你看不見但它,它卻是存在的,要不然你以為什麼是修為?拳頭才是嗎?假如沒有心識,你的拳頭能舉起來嗎、知道該打在什麼地方嗎?」
丁齊終於開口道:「莊先生,這就是山坡上的那隻羊嗎?」
莊夢周長出一口氣道:「當然是,你以為我幹嘛要講那個故事,是說著玩的嗎?」
丁齊現在才徹底明白過來,莊夢周當初那個故事可不是隨便說說,而是大有深意。心理學家又怎麼樣?同樣逃不過心理規律,逃不過意識上的必然現象。冼皓小聲道:「什麼山坡,什麼羊?」
丁齊轉述了一遍莊夢周曾講的「點石成金」的故事。石不全沉思道:「既然這麼說,不是不可以把東西帶進去,而是看我們能不能帶進去?」
莊夢周:「那是當然。東西是能帶進去的,我們也已經帶了不少東西進去;連那座莊園裡的很多東西,肯定也不是小境湖中的原物,而是有人從外面拿進去的。阿全啊... 你在莊園的書房裡發現了三塊硯臺,兩塊是宋代的、一塊是明代的,還鑑定出了產地,當時都捨不得放下了,那種東西肯定是有人帶進去的。」
石不全:「還有這回事啊?我不記得了...」
莊夢周:「我記得。」
朱山閑又將談話帶回正題道:「那就是說,我們還是能把東西帶進小境湖的,是嗎?」
莊夢周:「當然。」
尚妮:「怎麼弄?」
莊夢周:「已點破心障,再想辦到,只能是心性修為更進一層。」
丁齊:「什麼樣的一種心性修為呢?」
莊夢周:「這可不太容易說明白,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