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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消失的八門》第26章
026、書中自有顏如玉

  塗至失去了意識,對於丁齊而言就是什麼都感受不到了,但他還是清醒而專注的。這是一種非常恐怖的體驗,簡直無法描述。丁齊是在塗至的精神世界中,可以想像一下,這個世界什麼都不存在了,什麼都感覺不到,一切都完全空了。

  連自己都消失了,但感官還是存在的,可是感官卻感受不到任何資訊。進入他人的精神世界有時是兇險的,比如在這種情況下,丁齊非常容易迷失自我,或受到意外的驚嚇和刺激;但還好,他仍然是清醒的,或者說是清明的,隨即就退出了塗至的精神世界。

  「丁醫生,你看見她了嗎?」這是丁齊讓塗至睜開眼睛、告訴他可以說話後,塗至說的第一句話。

  丁齊:「我看見她了... 很美的姑娘,十八、九歲的樣子,穿著藍色的長裙,光著腳皮膚很白,身上沒有任何其他的飾物。」

  塗至:「對,就是她!」

  終於有人真的看見了他的夢中所見,塗至應該很驚訝也很激動才是,可他現在的反應卻有些不對勁,確切地說是有點太平靜了;其實塗至雖然睜開眼睛在說話,但仍然處在催眠狀態中,丁齊並沒有真正地讓他徹底醒來。

  高明的催眠師,可以讓被睡眠者在深度催眠和淺度催眠之間進行切換,讓被催眠者睜開眼睛說話,還能做出種種舉動;眼前的塗至就是這種情況,或者說處於一種「後催眠」狀態。倒是丁齊本人,已經從深度自我催眠的狀態下完全清醒了,正在觀察與分析著塗至。

  丁齊又問道:「我的導師劉豐,曾經給你做過一次催眠,讓你看見了一位姑娘,也是她嗎?」

  塗至:「是她,是她,就是她!」

  丁齊:「你是先做了那些連續的夢,還是先被我的導師催眠、看見了那個女孩?」

  塗至:「是先做夢,但後來我忘記了... 直到劉叔那次給我做催眠,我在客廳裡看見她坐在桌邊;等催眠結束後的當天晚上,我突然想起來,曾經做過那幾個連續的夢,就像是喚醒了回憶。」

  塗至自述的經歷頗有點離奇,他是先做了那幾個連續劇般的夢。夢分三次,第一次就是到了那個地方,第二次還是到了那個地方,但是走得更深更遠,第三次則是在那裡見到了一位姑娘。後來...... 後來他就忘記了,就像人們曾經做過的很多夢一樣。

  直至劉豐給他做了那次催眠,並開了個小玩笑,塗至「又見到」了那位姑娘,事後突然喚醒了某種回憶,他回憶起自己曾經做過那樣的夢、在夢裡早就見過她。

  假如沒有剛才進入對方精神世界的經歷,丁齊可能會判斷,就是因為劉豐那個玩笑的影響,使塗至的記憶發生了錯誤,其實他並沒有做過那樣的夢,卻以為自己做過。這也是自然「腦補」的結果,人的大腦有時能將各種碎片化的資訊自行補充為完整的印象。

  但此刻丁齊卻有了另一種判斷,那就是塗至真的去過那個地方,很可能真的見到了那位姑娘;奇怪的是,他的這段記憶一度被遺忘了,就像在深度催眠狀態下被「刪除」了一般。

  在深度催眠的狀態下,確實有可能刪除某段特定的記憶,但那也僅僅是有可能而已,而且也不是真正的刪除,只是潛意識中不再觸及、不再想起。在受到某些相關刺激的情況下,這段記憶還會重新恢復,而且有可能變得格外清晰。

  丁齊從專業角度判斷,塗至的情況可能就是這樣,那麼問題就更複雜了。他所謂的夢其實並不是夢,而是一段真實的經歷,只是這段經歷先遺忘又重新想起之後,在大腦的認知中被當成了夢。他去過那樣一個地方,而且先後去過三次。

  但丁齊卻沒法直接告訴塗至,因為這個判斷也僅僅是一種可能性的推測。更重要的是,丁齊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那姑娘是什麼人,塗至的那段記憶為何又一度消失了?

  心理諮詢和心理治療工作有一條原則是真誠,但真誠不等於就要完完全全實話實說,而是得出某種判斷、指導某種行為時,要面對真實而誠懇的內心。有些話可以不說,有些話要知道該怎麼說,因為要預見到言行的後果。

  假如他把自己的判斷告訴了塗至,塗至恐怕就會從此落下心病,原本沒有心理問題可能也會導致心理問題。假如找不到那個地方、那個人,塗至可能永遠都會受其困擾。

  丁齊站起身來,走過去開口道:「我們現在做個小測試,我把你這條胳膊放在這裡,它是動不了的,想動也動不了。」

  說著話丁齊輕輕抬起了塗至的右臂,這隻胳膊就懸在那裡,就似漂浮在空氣中,已不受塗至的控制。丁齊又說道:「現在我從五數到一,你的整個身心就會復甦,催眠也會解除,重新恢復清醒和舒適、今後的睡眠品質也會更好......五、四、三、二、一!」

  就聽「啪」的一聲輕響,塗至的右臂突然垂了下來,手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手臂僵直測試,可以用在施展催眠術的任何階段,很簡單很常見,既可以用來判斷催眠是否成功,也可以用來判斷催眠狀態是否已真正解除。

  塗至眨了眨眼睛,從沙發上坐直身體舒展了一下雙臂,長出一口氣道:「丁老師,你真是太神奇了,其實我知道剛才的事情,但就是...... 我的胳膊是怎麼回事,剛才想動也動不了?」

  丁齊笑道:「就是催眠術當中的手臂僵直測試,其實不僅是手臂,全身都可以,你就把它當成傳說中的定身術好了。」

  塗至:「這要是在戰場上就厲害了!敵人衝過來的時候喊一聲『定』,然後對方就被定住了。」

  丁齊笑出了聲:「你這個想法真有創意,倒是可以編到遊戲程式裡面,當一個技能。可是真要到了戰場上,誰能老老實實坐在那裡讓你催眠?你早就被砍死多少回了!」

  塗至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那倒也是。」

  丁齊:「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們說的話,你還都記得吧?」

  塗至很激動地答道:「都記得,丁老師,我要感謝您!」

  丁齊:「感謝我讓你又見到了那位姑娘嗎?」

  塗至:「不僅是這樣,更重要的是,你讓我知道,還有別人能見到她。雖然情況很特殊,但你真的看見她了!從你對她的描述中,我知道你不是騙我。」

  丁齊:「你想找我幫的,就是這個忙嗎?」

  塗至嘆了口氣道:「是的,就是這個忙。」

  他的要求就是這麼簡單。丁齊看著塗至,此人其實沒有精神異常、其實也沒什麼嚴重的心理問題,失眠更多是由工作壓力和生活習慣導致的,而關於那一系列夢境的回憶,只是因為曾經一段真實的經歷。

  結束催眠狀態後,塗至首先是和丁齊開玩笑,開口談論的是「定身術」,由此也可見他的心態很正常。但丁齊從導師那裡瞭解過塗至更多的情況,知道此人自從經歷那次催眠後,就不願意相親談戀愛了,因為他心目中已有一個理想的對象。

  導師劉豐卻沒有告訴丁齊,塗至還有「連續夢」這回事。那時劉豐只是想提醒丁齊,使用催眠暗示一定要謹慎,並無意談及塗至個人的私事。

  塗至這不是精神病,更像是單相思。假如對婚戀有正確而清醒的觀念與認識,單相思也不算是心理問題,塗至只是無法找到對方去表白。

  人們花錢來找心理醫生,都是為了解決困惑,雖然塗至沒有提出進一步的要求,但丁齊也得盡職盡責。可是塗至這種情況怎麼辦呢?丁齊能給他什麼建議?假如「先定一個小目標」,丁齊又應怎麼做呢?

  沉吟片刻,丁齊主動說道:「塗先生,對你的這種情況,我不做評價。但根據我的判斷和診斷,你沒有精神異常,除了由於工作壓力和生活習慣導致的入睡困難,也沒什麼嚴重的心理問題。」

  塗至:「我知道,劉叔也是這麼說的。」

  丁齊:「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是在一本小說中看到的......」葉行年前給丁齊推薦了一本書,是部名叫《地師》的網路小說;書中有一個故事,此時正適合講給塗至聽。

  有個名叫方悅的小夥,偶爾得到了一幅「古畫」,風格有點像唐寅的《秋風持扇圖》,畫中有一扇月亮門,門前的花叢旁站著一位美麗的姑娘。得到這幅古畫後,方悅不僅與家裡介紹的對象分了手,而且再也不願意找對象談戀愛了。

  父母當然著急,親朋好友也很奇怪,有人還以為這個小伙子彎了,可是他也同樣沒興趣去找男朋友;有一次和朋友聚會喝酒時,方悅喝多了不小心說漏了嘴,大家這才知道,原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談戀愛」,對象就是那幅畫中的姑娘。

  方悅不僅是愛上了畫中人,而且真的是在與畫中人在談戀愛,他能見到她,就像現實中真實的存在一般。可別人卻見不到,以為他魔怔了,父母甚至想把這幅畫燒掉。後來畫還是保留了下來,父母對方悅也無計可施......

  這個故事徹底勾起了塗至的好奇心,聽到這裡,他忍不住開口追問道:「後來呢?」

  丁齊不緊不慢地微笑道:「後來嘛,也很有意思。方悅不想被周圍的人議論,於是就搬了個地方住;就在社區裡,他遇到了一位姑娘,名字叫檬檬,感覺她就是那畫中人,然後他們倆就好上了。」

  這個故事的結局有點太突兀,塗至有些愕然道:「就這麼簡單啊!您現編的吧?」

  丁齊:「當然不是,我是最近在一本書上看到的。」

  塗至:「丁老師讀過的書可真不少,是唐傳奇、太平廣記一類的古書嗎?」

  丁齊:「還真不是古書,就是一本網路小說,現代都市題材的。」

  塗至:「什麼書名?我也找來看看。」

  丁齊將書名和作者告訴了塗至,並叮囑道:「書挺長的,網上有,實體書也有,一共三百六十章,差不多一百八十萬字呢,我講的故事只是其中的一個小橋段。你也別急著幾天就看完,就當個休閒放鬆,不要影響休息。

  不要忘了我上次說的話,不要在床上看書,上了床就是睡覺,不要在床上做與睡眠無關的事,除了那什麼,否則會形成一種不好的自我暗示,總感覺自己還要做點什麼才能睡著。」

  塗至:「放心好了,我會遵照醫囑的。」

  塗至結束這次心理治療告辭離去時,又差不多正好是三個小時,仍然帶著那塊景文石。對於塗至而言,這次心理治療的效果很好,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但身為心理醫生的丁齊,反倒是添了心事,坐在那裡默思良久。

  丁齊為什麼要對塗至講那樣一個故事,其實就是一個暗示,引導他去調整行為,將注意力放在身邊的現實生活中;哪怕他的心態是在身邊去尋找夢中見過的女子,這也是不知不覺中的一種情感釋放,因為故事有那樣一個結局。

  當然另一方面,丁齊也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假如那個地方和那個姑娘真的存在,萬一有一天塗至真的找到了,那麼仍然是那樣一個結果,符合現實的心理期待。從江湖套路來說,這叫「兩頭堵」,是丁齊最近從書上剛學的。

  丁齊為何就確定那個地方是真實存在的,而田琦和塗至都去過?進入他人的精神世界時,丁齊相當於是在潛意識中直接得出的判斷,而此時此刻,他才開始仔細分析,這個判斷所包含的邏輯推理過程。

  從精神分析的角度,田琦和塗至有可能是讀了同樣一本書,更有可能是看過同一部電影或電視劇,而其中有那樣的場景,恰好給他們留的印象都非常深刻,甚至精神都受到了刺激。但這種理論上的可能,很快就被丁齊給否定了。

  精神世界反應了每個人的心境,但如果忽略田琦與塗至的心境差異,他們精神世界中所展現的場景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看過同一本書的可能性首先被排除了,這不是文字描述能達到的效果。一個人因為對文字的理解可以展現出想像中的場景,但兩個人展示得一模一樣則不可能。

  看過同一部影視作品的可能性接著也被排除了。因為丁齊先後進入過兩個人的精神世界,到的雖是同一個地方,但是行走的路線、景物的視角不同。 3D電影也不可能僅僅通過佈景或電腦設計做出那樣的場景,除非是實地拍攝。

  但如果是實地取景,就說明那個地方是真實存在的,是不是影視劇中的場景反倒沒有意義了,它就是現實中的某個地方。田琦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從小沒有出過遠門,就生活在境湖市,而塗至的父母家也住在境湖市,那麼這個地方應該就在境湖市。

  可是據丁齊所知,境湖市並沒有這個地方,其場景雖然和小赤山公園很像,但絕對不是小赤山公園。境湖市很大,包括市區和郊區農村,丁齊也不可能走過所有的地方,可能它真的存在於某處,丁齊很想找到它。

  就在這時,有人推門進來,很驚訝的問道:「丁老師,您怎麼還在這裡?」

  丁齊看了看錶,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獨坐了快一個小時;這間心理會談診室是大家共用的,接下來另一位心理醫生有預約。他趕緊起身道:「正在想點問題,沒注意時間。」

  丁齊離開博慈醫療後,直接開車去了江邊的小赤山公園。他在公園裡逛了很久,景物是那麼熟悉,但都不是在田琦或塗至的精神世界裡所見的地方。站在江邊再向遠處望去,好像也沒有什麼地方能和印象中對照的,周圍都是大片的高樓林立。

  假如倒退二、三十年,小赤山公園包括附近的境湖大學一帶,就已經是市區的邊緣了,而江對岸更是尚未開發的農村,可如今的樣子已經完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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