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沒有得到過就不會失去，是不是就能不難過？這是瑟瑟最近一直在想的問題。

　心不在焉地練習寫大字，蕭謹嵐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她的眼楮亮了一下。他回來了，這是這些天第一次早歸。想到立刻就能看到蕭謹嵐，瑟瑟很想立刻打開門迎上去，可腳步卻沉重起來，終究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現，默默地寫字。

　微醺後的蕭謹嵐走路依舊很穩，他已經很久沒有喝得這麼多，尤其是在青天白日，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克制，擔心誤了正事，可今天他的心情很好，難免多喝了幾杯。

　兩間寢房門都關著，倒是書房開著，想到瑟瑟又在書房忙，像個苦讀的學子，蕭謹嵐的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走到書房，果然一眼就瞧見瑟瑟低著頭寫字的模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瑟瑟的情緒有些低落，平時自己無論何時回來她都很開心，可這會卻沒迎上來，有些不習慣，忍不住加快腳步走到她身後，雙手環住她的腰，抵在她耳邊說話，“這麼認真。”

　“你怎麼回來了？”瑟瑟咬了一下唇，用盡全力讓自己顯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怎麼，不歡迎我回來？”

　聽出他話裡的打趣，瑟瑟的手抖了一下，毀了一張紙，明知道自己假裝得很拙劣，絕對騙不過這個男人，可無論怎麼都笑不出來，只能勉強揚起嘴角，“沒有，還以為你會到晚上再回來。”

　“我又不是天天忙，這都是你寫的字嗎？我看看。”摟著她的腰，拿起桌邊一遝紙看，蕭謹嵐一臉驚訝，“寫得不錯，比之前好了很多，你描了很多遍吧。”

　“我已經不描了，自己寫著看。”瑟瑟壓抑滿心的苦澀，笑得不怎麼開心，“前幾天就不描了，總要試著自己寫。”

　曾經，她寫的每一個字都是這個男人手把手教的，可這些天卻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安靜地待在書房，因為沒事情可以忙碌，只能藉箸寫字靜心。她把所有的空閒都以練字拚命填

　滿，忘記一個人的孤寂，忘記道個男人天都回來得很晚，而他就連這些改變都沒注意到。

　瑟瑟有時候會想要開口問蕭謹嵐這些天在做什麼，為誰而忙，可話到嘴邊卻都咽下去。因為不用問，什麼都不用問，那股淡淡的香味在這些天裡一直縈繞在他的身上，就算他喝了酒也能隱約聞到。這樣清新的香味應該是來自一位姑娘，或者坦白一點說，來自那位長得像晏眉的青樓女子。

　蕭謹嵐像是聽出了她話裡的深意，表情僵了一下，又隨即笑了，“我的瑟瑟進步這麼快，再學個一年半載肯定能練出一筆好字。”

　一年半載……還會有這麼多的時間嗎？秉著呼吸平復一下心情，她努力裝出不在意，“你喝酒了？”

　“喝了一些。”

　“酒味好重，還以為你喝醉了。”

　“沒有。”

　問下去吧，問他去了哪裡，見了誰，陪誰喝了酒。瑟瑟很想一股腦地問出來，去埋怨、去不滿，可她做不到，只能隱忍著，“喝酒太多，傷身。”

　如果還看不出她的低落，幾乎可以算是瞎子，蕭謹嵐笑笑，“你說得對，下次不喝這麼多了。”

　“嗯。”

　“怎麼不笑，今天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貼近她的臉頰，蕭謹嵐輕笑，“誰又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幫你懲治他們。”

　“沒人欺負我。”瑟瑟很想逃，他靠得越緊，那股香味越是清晰，讓她幾乎要藏不住心底的失望。

　“那就笑一笑。”

　“不想笑。”

　“為什麼？”

　他真不懂還是把自己當成傻子？隨手把字丟在一邊，瑟瑟突然就心煩意亂到極點，“我去準備水，你沐浴幹。”

　蕭謹嵐這一次是真的很詫異，她邇沒用過這樣不耐煩地口氣對自己講話過。想想她的話，蕭謹嵐會意，“下次絕不喝這麼多了，別生氣，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身上的酒味？”

　“沒有。”

　“還說沒有，你還想騙過我嗎？”蕭謹嵐好笑地揉揉她的耳垂，他想握著她的手。瑟瑟下意識地躲開，她的舉動幾乎是身體的反射動作。

　“到底怎麼了。”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蕭謹嵐的眉頭皺了一下，扳著她的腰不准她躲避，“今天府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怎麼掙扎都掙不開，最後還是和他面對面，瑟瑟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對著他，只能躲閃這個男人的目光。

　“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沒有。”

　“瑟瑟，你不會騙人。”

　是的，她不會騙人，可自己的失落不是第一天，自從那夜從他的身上聞到這樣的香味

　開始，她就已經不敢看這個男人的眼楮，害怕自己的失望會流露出來，可他現在才發現。“我有點累。”

　“你練了多久。”

　“兩個時辰吧。”

　“笨蛋，每天寫這麼久做什麼。”看桌上的一遝紙就知道她肯定寫了很久，他開解，“每天練半個時辰就好，急不來。”

　“我沒事可做。”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口，她有些驚慌。

　“是因為我最近沒有陪你嗎？”蕭謹嵐的表情也認真起來，“這些天遇到一個朋友，和她……”

　“別說！”瑟瑟猛地抬頭，幾乎是急切地吻了過去。她從來沒這麼熱情過，可現在只想用這個辦法讓自己再逃避一會，別提到那人的名字，別說你們做過什麼，她只想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一旦掀開遮住真相的紙，她可能就連留在這裡的餘地都沒有。

　蕭謹嵐驚訝她的大膽，卻很高興這種改變，熱情地回吻。

　瑟瑟覺得她一定是瘋了，可如果只有這樣才能留住，她願意付出一切。糾纏他的舌，像是走在大漠中饑渴的行人一樣祈求他的愛憐，瑟瑟手臂自動環住他的頸，讓兩個人貼得更緊。

　她熱情地攀著男人的身體，兩個人一起後退，身後是書架，上面擺著的每一本書都被她細心地擦拭過，生怕有一點灰塵，就連架子都一塵不染，她向來愛惜自己的勞動成果，可這會這些都不重要。她只想用瘋狂掩飾自己的難過，可她實在太笨，除了吻這個男人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今天你這麼熱情。”身後抵著書架，蕭謹寒的眼楮發亮，很期待她還會給自己什麼驚喜，“如果不會就求我，我來教你。”

　“不用。”瑟瑟輕聲地開口，眼神倔強又憂傷，想著兩個人在一起的每一次纏綿，笨拙地用貝齒輕咬他的唇。這是她最受不了的動作，以往被他這樣對待的時候總是又疼又癢，酥麻難耐。

　既然她難得主動，蕭謹嵐也乖乖地任她胡來，直到……他抽了一口氣，嘶，“笨丫頭，你把我的嘴咬破了。”

　有些無措，瑟瑟退後一步，看著蕭謹嵐唇上的血珠，有些不安，“我不是故意的。”“沒關係，我來教你。”不以為意地擦掉血珠，蕭謹嵐上前捧著她的臉頰狠狠吻下去。這些天兩個人一直沒做這事，被她這麼一撩撥，他的身體早就蓄勢待發，既然她主動索求，當然要好好地疼愛她一番。

　蕭謹嵐讓她和自己緊緊相貼，他幾乎瘋狂地吻著她柔軟的唇，舌尖用力舔著她嘴裡的每一個角落，攪動她的舌一起舞動，佔有她的甜美。

　……

　日頭西斜，夕陽灑滿了院子。

　瑟瑟揉著腰從床上坐起來，才發現蕭謹嵐沒在身邊，看看外面的天色都要黑了，她臉紅了一下，算算時間，她睡了兩個時辰，說來也怪她刻意引誘這個男人，大白天兩個人就鬧在一起，結果被他好一番折騰。

　這一番親密也不是沒好處的，起碼她心裡沒那麼難受，蕭謹嵐還會碰她，這是不是說明他並沒有完全把她拋棄？

　深吸口氣，把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拋開，她起身從衣櫃裡找出衣裳穿上。瑟瑟慢慢走出自己的房間，還沒到正廳就聽到房裡面隱約有說話聲，不由得疑惑一下。這時候天都要黑了，府裡應該不會有什麼客人，是誰在他房裡？

　瑟瑟捶打幾下酸痛的腰肢，讓自己走路的姿勢不致於太古怪，走到門口還猶豫了一下進去該說些什麼，可裡面一個女人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女子的聲音嬌柔魅惑，只聽聲音就知道會有一副好相貌。她說∶“上午你喝完酒就走了，我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蕭謹嵐回應得很快，也很溫柔。

　“你猜。”

　“我怎麼猜得到。”蕭謹嵐失笑。

　瑟瑟幾乎可以想到蕭謹嵐的臉上一定掛著溫柔的笑容，心緩緩下沉，腳步卻沒有後退。她想要得到答案，不想再逃避。

　女子剛想開口，餘光卻瞧見門口進來的人，聲音頓住，用詢問的目光看蕭謹嵐。

　沒想到瑟瑟醒得這麼早，蕭謹嵐驚訝一下，“你起來了。”

　他沒有在外人面前掩飾兩人關係的打算，可這些話聽在瑟瑟耳朵裡卻好像有另一種味道，他並不想自己出現在這裡，並不想她醒來太早，是因為怕打擾他們嗎？

　“嗯。”臉色白了一下，纏綿過後的深情瞬間消散，瑟瑟有些無禮地盯著那女人，果然是她，是被誤會成晏眉的女子。

　瑟瑟知道自己這樣做很不好，可忍不住想看清楚那女人的樣子。她很美，豔麗嬌柔，像是錠放在最燦爛季節的花朵，不用更多什麼，只是一個低眉淺笑的表情就能魅惑到任何一個男人。

　如果之前只看側臉的時候還存著一絲希望，現在看到她整個人的時候，瑟瑟覺得像有一盆涼水澆下來，透骨的寒冷。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自己怎麼比得上。而且，她身上就有那股熟悉的香味。

　原來自己沒猜錯，蕭謹嵐這些日子都去了她那裡，那種熟悉的香味，兩個人熟稔的口氣，還有那句話……在自己孤單地等著他的時候，他正陪著這個女人喝酒，陪著她彈琴，甚至已經到了可以登門拜訪的地步。

　瑟瑟沒見過晏眉，可她知道這個女人和晏眉一定很像，只有這樣的女人才值得一個男人十年不忘。

　被瑟瑟毫不遮掩地打量著，女子也沒有慌，反而一直微笑著，嗔怪地瞪一眼蕭謹嵐，“不介紹一下嗎？”

　也看出瑟瑟的異樣，蕭謹嵐對著她招手，“這是連翹姑娘，就是咱們在湖上看到的姑娘，這是瑟瑟。”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名字，還是說他覺得她並不值得更多的介紹？瑟瑟的心越來越冷。

　“瑟瑟姑娘好，這名字真不錯。”

　“我……”瑟瑟恨自己的蠢笨，這時候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像個傻子般看他們兩人談笑自如。

　看瑟瑟的表情不對，蕭謹嵐幫著解圍，“她膽子小，你別笑她。”說完又笑著看瑟瑟，“連翹有事，既然來了，你讓下人去準備……”

　“我不留下，待會就走。”

　“我有事要先出去。”

　蕭謹嵐話未說完，兩個女子都攔住他的話，不同的是連翹就連拒絕的話都落落大方，而她只是想要逃離，聲音裡透著一絲哽咽。

　能夠看出蕭謹嵐臉上的意外，可瑟瑟沒有別的心情去照顧他的感受，幾乎是從這個院子裡落荒而逃。

　總覺得瑟瑟的情緒很奇怪，蕭謹嵐有股追上去的衝動，可想到連翹之前的話又忍了下來，“你剛才要說什麼，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沒說？”

　連翹的眼楮明亮，若有所思地瞧著瑟瑟離開的方向，含笑打趣，“你不去追嗎，她好像誤會了什麼？”

　蕭謹嵐驚訝，“瑟瑟？誤會？”

　“她是你愛的女人吧。”直接點破他們的關係，連翹笑得有些壞，“男人在感情方面真的很蠢，你難道看不出瑟瑟誤會了你和我的關係嗎？”

　連續去連翹那裡幾天，蕭謹嵐已經清楚連翹喜歡捉弄人的性子，蕭謹嵐卻敏銳地察覺那幾個字，“我愛的女人……”

　“蕭大公子真讓我刮目相看，還以為你很聰明，原來這麼笨。”連翹大笑，“這麼在乎人家還不去追，別讓我壞了你難得的姻緣，好不容易有女人肯好好愛你，就別辜負，畢竟這世上願意愛上你這種男人的女子很少。”

　心底湧動著滔天巨浪，愛，自己愛瑟瑟？他的臉上卻看不出多少起伏，“我這種男人？”

　“對，就是你這種藉著深情去傷害別人的蠢男人。”想起他到自己那裡的第一天就說了晏眉的事情，連翹搖搖頭，“上天對你不錯，心裡有個放不下的晏眉，這位瑟瑟姑娘還無私地愛上你，要知道這樣的感情最累，和一個已經離開，在你心底永遠最美好的晏眉爭奪你的愛，這真的不是一般的女人敢嘗試的，起碼我不敢。”

　“你說我愛瑟瑟？”

　“不然呢，你沒發現嗎？”

　蕭謹嵐像是被人敲醒一般，忍不住問出心底最後的疑惑，“如果你是晏眉……”

　“我不是晏眉。”連翹的口氣很肯定。

　“我知道。”蕭謹嵐沉默片刻，承認。

　是的，連翹不是晏眉，她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晏眉已經離開，眼前的女子只是和她很像，讓他第一眼見妾的時候甚至懷疑晏眉回來了，可連翅第一次與他見面就否認，後來三番幾次去她哪裡，他更發覺兩者的一舉一動完全不同。可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連翹很美，模樣很像晏眉，性格也吸引別人，可他卻沒有半點心動的意思，相處幾天都一直維持距離，倒像是兩個久別重逢的朋友。

　“這世上沒有晏眉了。”看蕭謹嵐疑惑的表情，連翹哭笑不得，“你不會一直沒告訴過那位瑟瑟姑娘你喜歡她吧？如果是真的，我簡直要佩服她，想到你們竟然一直沒看懂對方的心思卻還是堅持到今日，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大概只能感慨上天疼你，遇到這麼一個癡癡愛你的傻姑娘。我真想知道你對待感情這麼蠢笨，這十年來到底辜負多少癡心人，如果這一次你還不去挽回，恐怕這一生都找不到更好的了。”

　“晏眉……”

　“你還提這個名字，蕭謹嵐，你該放下了。”連翹不是不感動蕭謹嵐的癡情，可也覺得憤怒，“你不懂嗎，你提這個名字一次就是在心愛的女子心頭上砍一刀。對，你是喜歡過晏眉，可你更愛瑟瑟姑娘不是嗎。你這些天找我，除了第一天說我像晏眉，剩下的時候一直提到這位瑟瑟姑娘，自從她來到房裡，你的眼楮一直跟著她轉，那種感情是掩飾不去的。

　對她好一些吧，如果我是晏眉，我會怪你，但不是怪你愛上別的女子，是怪你愚蠢，不懂得放手。若是她在天有靈，會希望你開心的。”

　像是一道雷劈開心頭的霧霾，蕭謹嵐的眼楮亮起來，他明白了，自己確實太過執念了，他愛上了瑟瑟，卻一直因為晏眉而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他等不及，只想立刻找到瑟瑟。

　做了朋友該做的努力，看他急不可耐的樣子，連翹急忙開口，“別急著走，只想著幫你一次，以後別去煩我，忘了正事。”從袖口掏出一封信，她遞給蕭謹嵐，“你不是快要回京都了嗎，幫我把信帶過去，上面有住處，別給我弄丟了，不然饒不了你。”

　“好。”

　“等等……”看蕭謹嵐沖出去的身影，連翹大聲喊∶“麻煩以後別去我哪裡了，懶得看到你，非要去的話就帶著瑟瑟姑娘吧。”

　她剛喊完就瞧見人已經跑得沒影了，連翹搖搖頭，這世上有如此好運的人少，一個傻瓜男人遇上癡心不改的女人，真幸運，讓人都要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