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後 --- 尾聲之三
小初回到醫院裡照樣是個打雜的小催。還是個忙碌的小催。
那天他跑到老樓取了急著要的幾張乙肝化驗單,匆匆回到病房卻發現有個高個兒男人正靠在護士站跟護士長聊的熱火朝天。誰啊這是?這個科的護士長可是有名的火爆脾氣。這人居然敢公然調戲?瞄一眼背影,不認識,小初沒有停頓,繞過去往會議室走。
三十來歲的護士長青春煥發,臉上笑得出了花兒,哎,說真的,你這幾年幹嘛去了?也不想著回來看看我們。
我這不在山頂洞修煉呢麼?
護士長啐了一口,呸。山頂洞?你還研究甲骨文呢?
哎喲,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還真是長學問了。
小初心裡納悶,這聲音聽著怎麼耳熟啊?
正想著,那人大喊了一聲,哎,那小豆包兒,往哪兒去?就說你眼大無神吧,等你半天了。
這是?!這是?!這難道是?趙小初同學被雷劈了。小豆包兒?這以後讓人怎麼混啊?
他扭過頭,立刻就睜大了眼睛忘了生氣。怎麼可能?
那人得意洋洋的走過來,眨眼就扒了他的白大褂隨便往護士站一丟,大大咧咧的吩咐,你們誰幫他收起來。說著一手搭上小初的脖子把他拎走了。
護士長在後面笑,許今,目無王法啊,光天化日綁架大夫。
許今頭也不回,切,王法就是我們家寫的!
他前腳一走,一群小護士後腳圍上去衝擊護士長,核心問題兩個,這人誰啊?結婚了不?
許今帶著剛剛患上腦震盪後遺症的小初同學上了街。哪兒哪兒都是人,北京一千萬人口,保守估計三百萬在東單,三百萬在西單,剩下都在天安門。鬧中取靜兩人去了王府咖啡廳,雖然只幾步路還是打了車。
小初暗暗觀察,許今行動基本如常,只是站久了還是顯得有些吃力。
落座,點單,許今大模大樣的看著小初。
小初說,你,你,你。。。
許今說,我我我。。。說著哈哈大笑,全不在意周圍的目光。他探過身來對小初說,你知道麼,這地方剛開的時候我就來過一回,一來就跟他們吵一架。知道小初不會追問,許今四下看看,自己繼續說。那回是我舅回國,非得上這破地方吃飯。見了鬼了。那會兒我們那個電腦店剛起步,好些東西都得自己去拉。我媽給我打電話,我拉貨剛回來,穿一背心兒短褲趿拉板兒(拖鞋)就來了。門口一勢利眼死活不讓我進來。拿我那背心兒趿拉板說事兒。我也不跟丫急,隨手指一邊兒上的姑娘,上邊兒肚兜,下邊兒短裙,也是一涼拖。我說你好好看看,她那肚兜還不如我這背心兒遮得多呢。給丫說啞巴了。
小初老實聽著,每次碰到許今他也只有老實聽著的份兒。
許今呱呱呱呱說完了就看著他,哎,看見我,沒點兒感想?
小初看見他立馬就想起另一個人,那人前不久自動出院不知去向在院裡鬧了個大地震。所以一聽許今的話,他立刻問,你會去找宋老師嗎?
許今愣了愣,他咬牙複健了一個多月就能走道了,多不容易啊。沒想到小初沒跳出來讚美崇拜反而來了這麼一句。他想了一會兒特誠懇的說,趙小初,我特想知道一件事兒。你跟哥哥透個實情兒,你打小到現在,到底有沒有人被你活活氣死過啊?
小初翻白眼,心說難道你不該關心宋老師?再說我說什麼了我,剛才你說我那什麼什麼我還沒生氣呢。還好侍應生適時的送來了吃喝倆人才沒掐起來。
許今喝了口咖啡,正色說。我是打算去找宋引。不過跟你想的那事兒沒關係。我說你平時不這樣兒啊,這回怎麼腦瓜拐彎來邪的了?宋引是我哥們兒,我以前的情兒不是他。他媳婦兒是我們那屆的校花兒。畢業就出國了,讀完MPH現在聯合國。這回宋引動手術找人還是她給搭的橋呢。
小初眼睛又圓了,宋,宋老師結婚了?
許今被他打斷極度不爽,瞪他,笨蛋,女朋友,你怎麼這麼事兒啊。行行行了,別老打岔啊,回頭我要忘了,你們宋老師那點底細你就落不著聽了。
小初果然把嘴閉緊了。畢竟宋引他還是關心的。
宋老師,操。這廝混得。丫原來不這樣。挺痛快一人。那會兒我們上生理課,弄了條狗回來在小院兒的樹上吊著扒皮。正好對著半地下室一校工家窗戶。其實根本不礙他什麼事。那人偏不樂意,跑出來嘴裡不乾不淨的,仗著個兒大還要動手。你們宋、老、師看兄弟們挨揍急了還掄鐵鍬呢。後來不知道跟誰學的,整個一人模狗樣,道貌岸然。
小初憋不住了,你怎麼這麼說啊?宋老師對你挺好的。
切。那是。我誰啊?架不住我魅力大,他偷偷暗戀我也說不好。小初撇嘴不搭理他。
許今看看他,有些話沖到喉嚨口又忍了回去。坐在對面的小孩傻乎乎的,一根筋。換個詞叫執著。
許今在他那個年紀的時候也曾經有過這種東西,後來什麼時候就變得無處可尋了呢?宋引對許今也說得上執著,那是愛麼?許今暗暗搖頭。是可憐?那得抽他。還是責任?是責任麼?
從聽到許今說要走宋引就開始就喋喋不休的勸阻。偏偏許今也是個扭脾氣,拿到簽證的第一時間就給宋引打電話氣他,身體飛起來的時候,電話裡的人還在叫,你丫腦積水。三年以後走不行嗎?拿了學位走不行嗎?別犯混,趕緊回來。許今看見自己身下一灘血,他自己是學醫的,稍微動了動手指腳趾,各處似乎都沒問題。電話摔在不遠的地方,甚至還能聽見內容從半漫駡半說服升級為毫無章法的單純漫駡。許今閉眼之前笑了笑。
醒來一切都不一樣了。
趕走了那個人,躺在床上一秒一分,一天一月。忽然有一次想起來做小鼠實驗的時候用二氧化碳可以窒息死亡。許今讓阿姨給找了個塑膠袋整個晚上套在頭上。睡的好像有點沉,如此而已。老媽哭昏過去了,老爸臉發青。只有聞訊趕來的宋引,紅著眼睛把許今從床上拖下來往死裡打。切,毆打殘疾人,還名醫呢。我呸。
許今不想死,就像他和宋引那麼多年哥們兒從來也沒想對宋引下過手一樣。因為宋引喜歡女孩。那宋引呢,這麼些年算怎麼回事兒?
許今發了會兒呆,等他回過神來發現對面的小初也在發呆。
哎,琢磨什麼呢?說我聽聽。你那腦瓜不靈,我來給你傳傳道,解解惑。
小初遲疑了一下說,那,他呢,就是你那什麼。
許今略一想就明白了,笑駡說,有長進啊你。
他走了,我趕的。
小初看著他不明白。
許今做了個轟蒼蠅的手勢,就說你小孩兒一個。不懂了吧?回去問問你們家顧北。要是他少了條腿在床上還能硬起來嗎?
趙小初臉紅了,眼睛紅了,目光如果能殺人許今已經死了一萬次了。
許今倒沒受傷,只是有點好奇。怎麼了?難道是你?嘖嘖,那不可能啊。難道,你們還沒那什麼?
許今搖頭,嘖嘖,這可就是你不對了。男人要有創造力先要從性滿足開始。顧北如今也算拖家帶口的人了,不容易啊。
不,不用你管。
切,有其師必有其徒。你們倆有句痛快話麼?我懶得管你,有愛管的。許今放了幾張大鈔在桌子上,站起來說,走人!
兩人走到大堂入口,外面是明晃晃的夏日陽光。
許今站住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正經的說,趙小初。你想不想做xx科。回頭你去找他們主任吧,那xxx,就說他打算傳給我許今的刀我傳給你了。
小初還在生著氣,撅著嘴說,不要。我要做兒科。
什麼?許今驚訝的回過頭來。你你你,他指著小初笑得打跌,你丫大傻x!
小初怒目而視。
許今做了個大解放的動作,長出一口氣。舒服舒服!終於說出來了。可算圓滿了我。行了行了,別生氣了。我說說有什麼啊。誰讓我智慧和武功都比你高那麼一大截兒呢。別人誰要說你,你還告我,我跟他急。
小初拉著臉不理他,心裡反復告訴自己,不能揍他,那是宋老師的朋友,病人,殘疾人。。。。。他就這麼僵著被許今拖進一輛計程車。
兩人都不說話。車裡只有大馬力空調嗡嗡的聲音。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頭上一片陽光,腳底濃蔭匝地。這麼近的距離,車子慢慢蠕動著一小會兒功夫也到了。小初下了車正準備關門被許今一手撐住。
趙小初。顧北要是欺負你,你找我。
小初一愣,許今把門帶過來關上,車子馬上啟動了。小初沒有看見許今的表情。他對著車去的方向默默站了一會兒,在心裡大聲兒說,哎,一定要找到宋老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