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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老師媛可正站在課室的前面,慢悠悠地講解著拉丁動詞。她先用英語講一遍,然後又用拉丁文複述一遍,所有詞語在她念出來的時候都會自動浮現在黑板上。每次做這種無聊的動詞講解時,我都會想起《搖滾校園》注釋1裡的歌詞:“跑,走,拿,給。動詞!你真是無處不在!”
媛可老師講解“學習”這個動詞的時候,我自己正在腦海裡反復回憶這段歌詞。“學習,”她讀出了拉丁文,“這個很容易記,因為它和英語裡的‘領悟’很像,‘領悟’也有‘學習’的意思。”注釋2
“學習”兩字讓百無聊賴之中的我想起了那段詩:“你仍需學習更多知識。此乃獲得鑰匙之先決條件,此乃積分登頂之第一要務。”
媛可老師繼續講課,還用這個動詞造了個句子。“我們來學校學習。”她又用拉丁文重複了一遍。
我突然醍醐灌頂,觀察著周圍的同學,哪些人需要“學習更多知識”?
學生。
我就在一個滿是學生的星球上,他們都需要“學習更多知識”。
詩中說的墳墓會不會就藏在這裡,藏在盧德斯上?就在這顆我五年來一直試圖離開的星球上?
然後我突然想起了盧德斯也是拉丁語,意即“學校”。我把拉丁詞典拿出來翻查了一番,然後發現這個詞另有他意:除了“學校”之外,也可以用來指代“玩”或者“遊戲”。
遊戲。
我從秘密基地的凳子上摔下,重重地砸到地上。綠洲主機捕捉到了我的這個動作,想要讓韋德三也在拉丁文課堂裡摔倒,但是教室的系統阻止了這一動作,我的螢幕中央閃出大字:上課時請坐好!
我告訴自己別高興得太早了。還有幾百所私人學校和大學坐落在綠洲的其他星球上。詩上說的也可能是它們。不過我還是覺得盧德斯更靠譜。是詹姆斯·哈利迪捐贈了十幾億建立了這個綠洲公共學校系統,它正發掘著《綠洲》作為教育工具的全部潛力。在去世前,哈利迪還另外設立了一個基金會,以確保這個教育系統能不斷運作。這個基金會還給全世界的窮苦孩子提供了免費的綠洲主機和網路接入口,讓他們能進入綠洲之中學習。
是GSS自己的程式師設計了盧德斯和其中所有的學校,所以完全有可能是哈利迪給這顆星球起了名字,而且他也可以在這個星球的代碼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寫入任何他想藏匿的東西。
這樣的想法在我腦海裡轟鳴作響,猶如核彈一顆接一顆地引爆。
在原始的《龍與地下城》模組中,恐怖之墓的入口靠近“一座很矮、只有旗幟那麼高,兩百碼寬三百碼長的小丘”,山上有許多黑色的卵石,如果從高處往下看,就能發現石頭組成了人類頭骨的形狀。
但如果有這樣一座山藏在盧德斯某處,難道不會被人意外發現嗎?
也許還真不會,盧德斯的學校與學校之間被廣袤的森林相隔。有些森林極其龐大,占地面積達數百上千公里。大部分學生都不會進去探索,因為那兒根本沒什麼值得一瞧的東西。像盧德斯的土地、河流和湖泊一樣,它的森林也不過是用以填滿空地的簡單代碼罷了。
當然了,因為長時間駐足于盧德斯,我探索過好些森林來打發時間,包括離學校比較遠的幾個,但裡面只有蔓延的樹木,還有鳥、兔子、松鼠這樣的小動物在林間一閃而過。(殺這些小動物不會增加經驗值,我試過了。)
所以在盧德斯龐大而又無人問津的森林某處,完全可能藏著一座碎石鋪成頭骨形狀的小丘。
我試圖在螢幕上打開盧德斯的地圖。不行,因為還在上課,系統阻止了我的舉動。而用來進入學校圖書館的漏洞又無法應用於綠洲地圖。
“媽的!”我不甘心地罵道。教室的系統過濾了髒話,所以無論是同學還是媛可老師都沒有聽到這句話。但警告又出現在我的螢幕上:髒話遮罩——行為不端警告!
我看了看螢幕上的時間,離放學還有七分二十秒。我咬牙讀秒,思緒繼續飛奔。
盧德斯是一號分區裡一個不顯眼的世界,在人們看來,這裡除了學校外別無長物,根本沒有獵手會來這裡尋找黃銅鑰匙。就連我之前也懷抱著同樣的看法,這反證了盧德斯是個多麼完美的藏寶地點。但是哈利迪為什麼會選擇這裡呢?除非…
除非他希望找到鑰匙的是個學生。
我的腦海在下課鈴響起後依然翻騰不已。周圍的學生都離開了課室或者直接消失於座位上。媛可老師也不見了,空空蕩蕩的教室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於是,我展開了盧德斯的地圖。一個三維的球體飄浮在我的眼前,我用手撥動著它。盧德斯是《綠洲》裡一顆比較小的星球,體積只有月亮的三分之一,周長正好一千公里。整個星球是一整片大陸,沒有海,只有幾處比較大的湖。因為《綠洲》裡的星球並不是真的,所以它們不用遵循自然規律。在盧德斯上只有白天,無論你站在星球上的哪個位置,天空永遠都是萬里無雲,太陽的位置也固定不動,它只是虛擬天空中的一個虛擬光源罷了。
地圖上許多一模一樣的三角形符號標示著校園的位置。它們遍佈整個星球,只是被起伏的草地、河流、山脈和森林分隔開來。森林的形狀大小各不相同,很多就貼在學校邊上。我在地圖視窗旁邊打開了《恐怖之墓》。書中有幅粗糙的插圖,畫著那座小山的外表。我將這幅插圖截屏下來,拖拽到了螢幕中央。
接下來我瘋狂地流覽各種盜版軟體網站,最後終於找到了一款破解版的高端綠洲地圖辨認外掛程式。用子彈風暴把它下載到本地後,我花了好幾分鐘才鬧明白應該怎麼用它來掃描整個盧德斯的表面,並找出我的目標一那座恐怖之墓。
在大約十分鐘的搜索後,它標出了一個可能匹配的結果。
我屏住呼吸放大了它,然後把原始圖片放在旁邊進行比較。這兩座山的形狀還有頭骨圖案都完全相同。
我把地圖縮小了一點,確信這座山的北邊是一片破碎的砂岩和一座沙崖,和六十七年前的《龍與地下城》模組一樣。
我狂喜的叫聲在秘密小屋和教室裡同時迴響。我成功了,我真的找到了恐怖之墓!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後,我又迅速地做了幾個計算。這座山位於盧德斯的另一邊,地處一個外形和阿米巴原蟲似的森林正中央,距離我的學校有四百多公里。我的角色每小時最快可以跑五公里,所以即使全速趕過去,也至少要三天以上才能抵達目的地,這還是在不吃不喝的前提下。如果使用傳送,那分分鐘就可以抵達。這麼短的距離傳送也不會太貴,或許幾百綠洲點就可以了。遺憾的是,我的綠洲銀行帳戶裡只有一個又大又肥的零。
我考慮了一會兒,埃奇會借錢給我,不過我不想找他幫忙。如果連這點路我都沒辦法自己抵達,那還找個雞巴彩蛋啊。此外,我還得對埃奇撒謊來解釋我為什麼要這點錢,畢竟我此前從未有過向他借錢的記錄,現在扯出任何理由都會令他心生疑惑。
想到埃奇,我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笑意:他知道這個的時候一定會傻掉。墳墓就藏在他學校旁邊不到七十公里處,幾乎稱得上是他的後花園。
這個想法激起了我的靈感,我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然後馬上沖出教室跑下大廳。
我不僅想到了怎麼把自己傳送到盧德斯的另一邊,還想到了怎麼讓學校幫我墊這筆錢。
綠洲的每間公立學校都有運動隊,包括摔跤隊、足球隊、橄欖球隊、棒球隊、排球隊,還有一些運動是現實中玩不了的,比如魁地奇和零重力奪旗比賽。參加比賽的隊員只要穿上一套觸覺服就能將自己跑步、跳躍、踢球、擒抱的動作同步到綠洲世界裡來。隊伍有夜訓,有動員會,也會到盧德斯的其他學校去打比賽。我們學校會免費傳送任何一個想去觀看客場比賽的學生,我之前就享受過一次,那時我們學校正在和埃奇的學校進行奪旗競技全服決賽。
來到辦公室,我掃了一眼學校活動表,馬上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今晚我們的橄欖球隊會到第五七一中學打比賽,那兒離隱藏的墓穴只有大概一小時的路程。
選擇了這場比賽後,一張傳送票馬上就出現在我的物品欄裡:去五七一中的往返票。
我在自己的儲物櫃前站了很久,終於放下課本,帶上了火炬、劍、盾和盔甲,然後沖出學校的正門,穿過了校門口廣闊的草坪。
走過標記著學校邊緣的紅色邊界線時,我環視了一圈周圍,確定沒人注意到我的行蹤。一走出學校,我頭上的名字就從韋德三變成了帕西法爾。在學校外面,我終於能用回我的角色名了,而且還可以選擇把它隱藏起來——當然,我也這麼做了。
學校離最近的傳送站沒多少距離。它就在一條鵝卵石小徑的盡頭。傳送站是以白色柱子撐起圓頂的大神殿,每根柱子上都有綠洲的傳送圖示:藍色六邊形,中間是個大寫的“傳”。因為才剛剛放學,所以現在神殿裡擠滿了人。
我走向神殿裡的那排傳送間——它們的形狀和顏色老是讓我想起《神秘博士》注釋3——剛鑽進我所找見的第一個空傳送間,門便自動闔上了。因為系統會自動辨識傳送票,所以我無需輸入目的地,只是把票放在檢票機上,等著盧德斯的世界地圖出現在眼前。系統在地圖中我的所在地和目的地之間自動畫出了連線,同時立刻計算出旅行距離(四百六十二公里)以及學校該支付的費用(一百零三綠洲點)。很快,傳送票驗證成功,費用欄跳出“已支付”的瞬間,我便消失在了光芒中。
與此同時,我出現在了另一個相同的傳送間裡,當然,那是在盧德斯的另一面。開門沖出神殿,我便看到了南面的五七一中。它看起來和我的學校一模一樣,只是周圍的環境略有不同。我也看到了一些我校的學生,他們正走向橄欖球場,準備去打比賽或是給我們的運動員助威。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喜歡自尋麻煩,畢竟比賽完全可以在視頻上看,而且如此一來,球場中的空座位也會被系統自動生成的NPC填滿。他們會瘋狂地助威,吃虛擬的熱狗,甚至還會搖擺出人浪。
我跑向了相反的方向,穿過五七一中後面的草地。一片小山脈在遠處若隱若現,我可以看到它們下方那阿米巴原蟲狀的森林。
我按下自動前進鍵,然後點擊了背包裡的三件裝備,於是,我頓時身著盔甲,背掛盾牌,腰配鐵劍。
視頻通訊信號在我快到達森林邊緣的時候響起,上面顯示著埃奇的名字。大概是想問我怎麼不去地下室吧。如果接通視頻,他就會看到我周圍的場景,包括漸行漸遠的五七一中。我也可以關掉視頻隱瞞自己的位置,但這只會讓他心聲疑惑,所以乾脆讓它響個夠吧。過了一會兒,埃奇的視頻留言出現在角落的小分屏上。他正位於一處PVP競技場中,幾隊人馬在他身後的戰場上捉對廝殺。
“喲,Z!幹嗎呢?對著《鷹狼傳奇》擼管?”他又露出了那副柴郡貓似的怪笑,“給我吱一聲。我打算到時候整點爆米花,看部太空歌劇電影啥的,你來不?”他抬起手,然後對話視窗關閉了。
我只回了條文字留言,告訴他我有一堆功課,沒時間過去,然後就翻開了《恐怖之墓》的書頁,再一次仔細地閱讀。我看得很小心仔細,畢竟馬上就要面對裡面提及的東西了。
“在世界的彼端,一座被遺忘的孤獨小丘裡,”這是它的介紹,“有一個兇險的恐怖之墓。這個地下迷宮裡佈滿了可怕的陷阱,古怪而兇殘的怪物,還有各色奇珍異寶,其中不乏上等的魔法裝備。在墓穴的某處,你還可能遇到一個邪惡的半神巫妖注釋4。”
最後一點嚇到了我。巫妖這種不死生物,通常是那些強大的法師用禁忌之術死後複生形成的;而半神巫妖,又是巫妖中的佼佼者。我在無數的遊戲和奇幻小說裡見過這種墮落的不朽生物,那些作品裡,面對半神巫妖,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介紹中寫道:墓穴的入口埋在破碎的砂岩之中,穿過漫長的地道之後,就到了由三十三個房間組成的迷宮裡。整個地下城到處是不死生物、致命陷阱以及(基本上都被詛咒過的)寶藏。如果你通過所有陷阱並找到了穿過迷宮的路,最後就會來到半神巫妖亞瑟瑞拉克的房間。那個房間裡遍地寶藏,但一旦碰了它們,不死之王亞瑟瑞拉克就會出現並召喚出一堆不死生物把你活活揍上西天。要是奇跡發生,你打敗了巫妖,那就卷走所有寶藏然後安逸地離開吧。任務完成,完美收工。
如果哈利迪真是按這個模組來重建《恐怖之墓》的話,我就麻煩大了。我只有三級,手持的鐵劍毫無魔法加持,只有二十七點攻擊力。按照模組的說明,墓穴裡幾乎所有的怪物和陷阱都能把我輕鬆葬送,即使走狗屎運一路沖到了最後,那個變態巫妖也能把我秒殺。
不過我也有幾個優勢。首先,我無所畏懼——就算帕西法爾不幸身亡,我失去的也不過是一把劍、一面盾和一件皮甲,還有這個三級角色本身。我可以重新創建人物,他會出現在我上次登錄的地方,也就是學校的儲物櫃前,然後我還可以回到墳墓再試上一次又一次,直至最終放棄或者找到鑰匙。(綠洲裡沒有小號這種東西,一個綠洲用戶只能擁有一個角色。所以我沒法讓新建的人物先去探探墓穴的虛實。駭客們可以修改面罩來通過視網膜驗證,從而創建多個綠洲帳戶。不過如果被系統發現了,他們就會終身被剝奪進入綠洲的權力,彩蛋比賽自然就更沒戲了。就我所知,沒有哪個獵手會冒這個險。)
另一個優勢(希望如此)在於我清楚進入了墓穴後該幹什麼,模組書裡講解了迷宮的具體細節,包括陷阱的位置以及怎樣解除或者避開它們。我也知道哪些房間裡有怪物,哪些房間裡藏了寶藏和武器。當然,如果哈利迪對此進行了修改,那我就只有死翹翹一條路。但即使如此,我也興奮得不得了:因為我剛剛發現了這輩子最有價值也最重要的秘密,我離黃銅鑰匙不過咫尺之遙了!
我終於跑進了森林,這裡生長著上千棵讓人賞心悅目的楓樹、橡樹、雲杉和落葉松。這些樹看起來像是用綠洲景觀建模系統統一生成的,但它們的細節之逼真令人歎為觀止。駐足細審其中一棵雲杉,我甚至能看到螞蟻在起伏不平的樹皮上爬行。
樹林裡沒有路,所以我一直把地圖放在螢幕中央,按著指引走向墓穴入口處的頭骨山。它就在地圖所描繪的地方,樹林中央一片巨大的空地上。當我邁步走進空地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從胸腔裡蹦躂出來了。
我爬上低矮的山頂,就像站到了模組書裡的插圖中。哈利迪完美地複刻了一切。十二塊巨大的黑石頭排列在山頂,擺成人類頭骨的形狀。
我走到小丘北邊破碎的砂岩地,查了查地圖後,就找到了墳墓入口所在的位置。以盾為鏟,我開始挖掘。沒多久,我就掘出了通往黑暗地下走廊的隧道入口。走廊的地面用鮮豔的馬賽克砌成,其中紅色的瓷片鋪就了一條蜿蜒的小路。這也和模組書裡描述的一樣。
我把恐怖之墓的地圖縮到螢幕右上角,並半透明化視窗,然後收起盾牌引燃火炬。最後一次環視周圍,確定沒人跟蹤後,我抽出鐵劍,踏上了墓穴之路。
美國系列動畫短片,用唱歌等方式對兒童進行各方面的教育。
拉丁語的學習是“Discere”,英文的領悟是“Discern”。
英國科幻電視劇,最初播放於1963年。
實際上直譯為半巫妖,但因為半巫妖比普通的巫妖任大太多,所以通常被譯為半神巫妖,形象多為懸浮在空中的骷髏頭。最著名的半神巫妖是《博多之門》中的康葛斯。